第40章
作者:程與京      更新:2022-07-24 15:06      字數:6062
  第40章

    如果回頭問你, 09年以前經曆過最深刻的事情是什麽,或許大家都忘了。

    是08年奧運會,還是剛開始飛速發展的互聯網, 還是那些年冬天鵝毛紛飛的大雪?

    溫知予記得, 那一年,翻蓋手機還很時髦, 溫知予剛創了人生第一個Q,大家還會互踩空間,畢業那陣, 同學搭著她的肩說:溫知予,回頭記得在同學錄上寫留言啊。

    對, 那時候可流行同學錄了, 五塊錢一個本子,能寫許多同學對你的印象。

    那是六月, 帶著行李箱去大學的時候是九月。溫知予的生日就在九月十八,爸媽給她打電話,說:知予,在學校記得買個蛋糕,好好吃飯。還有,沒錢了就找家裏要,爸媽不缺錢。

    溫知予沒怎麽要過錢,她剛上大學就會自己畫繪畫本賺錢了, 其實家裏不缺錢,但她老想給家裏減點負擔。

    那天, 高中同學群在升學宴以後也早沉寂好久了。

    她翻了翻年級大群, 看到一個她總是搜索的、熟悉的Q號。灰色頭像的, 她知道是誰, 但他大概永遠不會再登。

    她想,他應該走了吧。

    那年很流行畢業時互送心意卡,在上麵寫下自己的離校祝福。她們一班有三十六人,溫知予準備了三十七張,最後一張夾在她書本。

    她也知道理科九班顧談雋的號碼,肯定有很多人給他發過畢業祝福。

    她也編輯過的。

    畢業那年她在短信上寫著:暗戀永不見天光。顧談雋,願你前程似錦,喜樂安康。

    她沒有敢發。

    那條信息好像一直留在了那兒,溫知予看見過,之前去給以前的手機充了電,竟然還有。

    她彎唇笑了笑。

    可是溫知予,那時候的你又怎麽想得到多年後的今天你能得償所願。

    不是做夢。

    是她真的,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要過生日的前一天,工作室的小文送上小蛋糕,說:“溫姐,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溫知予說:“謝謝。”

    她真難以置信,一晃又過生日了,但其實她還覺得自己年輕。嗯,女孩至死都十八。

    喜歡湊熱鬧的姚卉過來搭著肩說:“溫老師準備生日怎麽過?”

    溫知予擺弄著辦公桌上的蛋糕盒擺件,說:“還不知道呢。”

    本來想和顧談雋一起過的,他之前可說了,要送她生日禮物,她說算了,兩個人一起吃個飯,聚聚就好了,不過到現在還沒收到他信息。

    她直起身,說:“好了,請你們吃飯。”

    本來還想等時臨的,可時臨這段時間出去采編學習,去了齊齊哈爾。她沒去過那地方,隻覺得挺遠的,再就是好像那邊一到冬天特別冷。

    想到這,她又想到了顧談雋,嗯,她還是想和他一起過。

    九月依舊炙熱。

    朋友家開的私人書吧,本來顧談雋是來幫他家裏那個妹妹買兩本兒童讀物。顧談雋沒怎麽關心他那妹妹,可有瞬間想到孩子上小學了以後也得顧學習。

    開車順道,就落腳了。

    一進門空調冷氣先撲麵而來,緩了不少外頭塵土氣,顧談雋隨手把車鑰匙擱桌上,旁邊有倆妹子在看書,聞聲偷偷回頭看了眼他。

    他沒理,隻說:“有適合小孩讀的書本麽?”

    他那朋友在書架後頭忙,唷了聲:“談雋來了,東西都給你準備好了呢,就在前台。”

    顧談雋瞥了眼:“謝了。”

    “謝什麽啊,平時沒看你關心你那妹妹,怎麽突然就要給人買書。”

    “順手的事。”

    朋友看他,並不信。兩人一塊靠到前台,拿了杯冰拿鐵,就那麽聊了起來。

    對方說:“對了,聽他們說的。溫知予,這是誰啊,最近在行業好像經常冒頭,還參加過大會呢。”

    他嗯了聲,問:“怎麽樣?”

    朋友大概是聽人說過了:“南大,視覺傳達,其實這個專業也還好,但沒想到她還挺厲害的。”

    顧談雋望著牆上掛著的各種名人相框,說:“她高中就很厲害了。”

    “這次談是認真的?”

    他沉默良久,說:“是吧。”

    起碼,好像是沒對一段感情這麽認真過。

    雖然他總是在想那一年,他的哥哥。

    這麽多年,很多清晰記憶都遙遠消散了。他長什麽樣?不重要,隻知道他一直存在。

    他當年在舊金山剛開始那兩年遠非別人看上去那麽好,跟他爸說的一樣,墮落、不做實事,交女朋友,搞賽車,一到深夜一群人就轉各種聚會。說實話,還挺混的。

    每次交女朋友時間也沒太長,跟和溫知予說的一樣,其實真確認關係的也就那兩個。

    說起溫知予,又想到上次她在他車裏哭,那姑娘挺軟的,跟他說就是在意他前女友,就是在意他態度。

    那樣子他到現在還記著。

    顧談雋仰頭看天花板。

    沒忍住笑了笑。

    溫知予。

    真挺有意思的。

    有時候他也老想,怎麽以前沒能認識她呢。

    據說高中時候的溫知予還喜歡他,那是什麽樣子的呢。

    買完東西,顧談雋拿過車鑰匙起身也就出去了。出門沒多久就碰見了一挺叫他意外的人,這兒是富人區,他那媽韓榕就住這兒,要開車前碰到買菜回來的韓女士。

    他看了眼,沒什麽好臉。

    韓榕說:“好巧,你來阿尊家買書啊?”

    顧談雋嗯了聲。

    “你要回去了嗎,要不要來媽媽家吃個飯。”

    韓榕對他挺熱情的,主動迎上來,像看見自個兒兒子難得高興:“你妹妹她會走路了,最近也在學著喊哥哥,留下來媽媽家吃個飯吧,晚點回去了。”

    她一靠近顧談雋就下意識皺眉,道:“不吃了,有事。”

    韓榕也看出了,伸出的手又收回。

    “那也行,你要去哪?”

    “玩。”

    “玩什麽,最近工作還好嗎。”

    顧談雋唇角有些嘲諷地扯了扯:“玩女人,可以嗎。”

    韓榕一頓,知道他故意這樣跟他們說話的。

    沉默兩秒,她說:“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也在心裏怪我們,你本性並非這樣,可你沒必要這樣和媽媽講話,曾經的事我們也愧疚,我們知道你有陰影,可事情都過去了這麽久……”

    他一句話也講不出來,打開車門徑自上車了。

    看著他驅車離去,韓榕歎了聲氣。

    其實晚上的時間本來是空好了找溫知予的,可出了這一茬,顧談雋實在沒了什麽心思,去了就近的知名酒吧,要了酒,又開微信,接著喊人。

    看到列表的溫知予,手又頓住。

    明天是溫知予的生日。

    也是他爸媽離婚了十年的日子。

    很想專心為她慶祝的,可心情並不好。他想,等明天吧。

    庾樂音幾個過去時還詫異了下,拉開椅子說:“怎麽了這是。”

    江瓦給他打眼神。

    他記了起來,哦,特殊日子。

    他爸媽和他哥哥,那是顧談雋一輩子的痛。

    其實顧談雋這個人是很好的,他哥哥也好,小時候庾樂音他們幾個老見啊,隻不過這麽多年也沒印象就是了,就知道他哥喜歡待房裏搞研究,不愛講話。聽說這種智商高的人一般都有點心理疾病。

    可惜,他們沒有攤上一個好爸媽。

    顧談雋孑然一身慣了,在舊金山,在紐約,醉生夢死,還差點死在那座罪惡城市。

    他嚴謹,能搞事業,他像風,沒女人束縛得住。所以,沒人會想到那個溫溫柔柔的溫知予怎麽能把他折服的。

    庾樂音唉了聲,說:“也還好吧,本來還說晚上跟女朋友去燭光晚餐的,那算了,舍命陪君子。”

    顧談雋撐著胳膊,瞧著這兒的場:“那就把你女朋友也叫過來。”

    “那不行,我說了最近洗心革麵不喝酒,叫她那我完了。”

    顧談雋扯扯唇:“這麽聽話。”

    庾樂音不服了:“什麽叫我聽話,有本事你也喊溫知予。”

    他去端酒杯:“那算了。”

    喝了口橙黃的液體,他視線盯著酒保來去搖晃的調酒杯。喊溫知予,那他也完了。

    他們又說:“那晚上還轉場嗎,還是就在這兒?平時也不常來這兒吧。”

    “不知道。”

    江瓦拍了拍庾樂音的肩,說:“看那邊妞兒,正嗎。”

    庾樂音說:“有女朋友,不瞎搞。”

    “可是那妹子漂亮啊。”

    他們在那聊,可能那一分鍾老看人家,也就那麽幾眼,那邊那群女生就有個試探著過來搭話了:“帥哥,介意要個聯係方式嗎?”

    看的是庾樂音,來要的是顧談雋。

    他們這兒一群人,反正女生來要號碼次數最多的老是顧談雋。

    顧談雋瞥了眼對方,說:“不好意思,沒興趣。”

    對方認出他,說:“我們知道你,三十二中07屆學長顧談雋?我們是11屆的學妹啊。老同學嘛。”

    聽到三十二中他才多瞧了眼。

    顧談雋說:“抱歉,沒印象。”

    庾樂音他們幾個就跟那兒笑,偷著小聲說:得,11屆,那得小四歲了。顧談雋可真招桃花的。

    溫知予下班本來準備跟他們去唱K,結果不知道怎麽就拐酒吧裏去了。

    吃完飯,小文首當其衝說:“溫姐,咱們去新開的一家酒吧,我前兩天在網上看好火的。溫姐有錢,溫姐請客嘛。”

    大家一聽都覺得來趣。

    溫知予就笑,說:“好,那去開個卡座,大家想喝什麽都行。”

    大家全部歡呼,說著溫知予萬歲。

    其樂融融的氛圍裏,溫知予看微信界麵,心事重重。

    已經晚上七八點了,她下午給顧談雋發的消息一直沒得到回音。

    與顧談雋的關係裏,每到這種時候都覺得心裏像被什麽懸著,像是夢醒後的清晨現實提醒她,看啊,其實離了手機,你們什麽也不是。

    如果不是他想聯係你,你甚至都找不到他。

    明天是她的生日。

    還有四個多小時。

    不求他多記得,她隻覺得……顧談雋,應該是知道的吧?

    沉浸在感情的男女老是把自己搞得這麽患得患失。

    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卻又做不到隨意抽身而出。

    到了地方開了卡座,溫知予跟著小文一塊去前場拿酒,一抬眼就看到了那副畫麵。

    吧台邊,有人遞酒,酒櫃背景牆邊,男人袖口隨意挽著,腕骨上是她經常把玩的那塊銀色的表。他接過前台女人的酒,跟朋友閑聊著天,有一搭沒一搭,漫不經心,絲毫不忙。

    是熟悉的人。

    是她無時無刻不在想的人。

    是他。

    溫知予腳步頓住,當即什麽話也說不出,連自己是怎麽涼著手走回去的也忘了。

    卡座裏,有人看她嘴唇泛白,問:“溫姐,你咋啦?空調冷氣太涼嗎,怎麽回來就這樣。”

    她也說不上來。

    她看著她們工作室的員工,就是覺得心裏憋得難受,特別難受,喘不上來氣。她搖頭說沒事,在邊上坐下又去看自己兩小時前給他發的消息。

    他根本就沒有回。

    明天還是她生日。

    朋友遞來一塊水果,說:“又低血糖了吧知予,讓你下午多吃點,看你就沒吃兩口,長那麽瘦也不注意飲食,補點糖。”

    她撐著笑回人家:“謝謝。”

    其實她想說她能走嗎,她想走,她不想在這了。可大家剛來,氣氛又正嗨,她也不想破壞人家。

    到這時溫知予又不可避免地開始想,她老這樣的,老擔心別人情緒,在乎別人,可她自己呢。壓抑的情緒翻湧,怎麽也止不住。

    還是那邊說才知道今晚有人過生日。

    姚卉偷偷去打碟台跟人說了,想給溫知予點一首生日快樂。

    大家也不知道是誰,反正蹦迪版本的生日快樂歌還是頭一回聽。大家本來正喝著酒,就聽場上音樂驟停,緊接著生日歌就響起了。

    那邊,顧談雋本來在看手機,他媽又在給他發信息,跟他說他妹妹過段時間生日要他去,還為今天的事給他道歉。可他要她道什麽歉呢,是他們的家庭,不是他的。

    他隻有一個哥哥,早在十多年前去世的哥哥。

    就是這麽想著,台上突然響起人為煙花聲和B,box,庾樂音忽然用胳膊撞他,他回頭,就那樣看見了人群裏的溫知予。

    那邊圍了好大一群人,都是因為這首突然而起的生日歌,大家都在湊熱鬧給這個陌生人慶生。

    本來煩悶的心忽而被什麽戳中。

    氣球漏氣,全部堵住。

    溫知予也不知道身邊朋友怎麽給她準備了那麽多。

    看到大家突然拿出的那些,她半天沒緩過來氣,直到姚卉說:“愣著幹嘛,許願啊。”

    蛋糕就在眼前。

    是,還好,沒有男人,她還有朋友,還有情感,還有身邊無數愛她的人。她很害怕,知道大家今天都在同一場,她知道他肯定知道,但思來想去,又平靜了。

    明天才是生日,但這是他們給她的驚喜。

    她雙手合十,閉眼,在心裏許願。

    那一刻,她記起了十八歲的溫知予。

    那一年她的生日願望是什麽呢,好像處處與他有關。

    可是現在。

    她想,不求感情順遂,就求身邊人安康吧。

    她吹了蠟燭。

    歡呼聲中,她看到了揣著口袋站在她麵前最邊上的顧談雋。

    他站在那兒,看著她。

    心忽然被什麽擊中。

    即使做好了準備,仍舊無法抵禦。

    大家也看到了,互相打眼神,旁邊幾個不知道的有點匪夷所思,喊了聲顧總,他側目,彎唇,算是示意了。

    他說:“在這過生日呢。”

    他們說:“是。”

    顧談雋點了點頭,又看溫知予。她移過視線,沒吭聲。

    她想,當不知道吧。

    就當不介意信息那事,可她知道,或許她現在的表現都出賣了她,怎麽可能不介意呢,她就是記得的,他沒有回她消息,卻出現在這。她想要他一個解釋。

    他說:“那也加我一個吧。”

    拿了個蠟燭,插蛋糕上,單手拿打火機點燃。

    說:“祝,溫知予生日快樂。”

    洗手間,姚卉問:“你喊來的?顧總。”

    水流嘩嘩聲中,溫知予動作緩慢地洗手:“不是。”

    要真是喊來的倒也好,也不會這麽不開心了。

    “他們本來就在這。”

    “那我那會兒怎麽沒看見。”

    溫知予扯了扯唇。

    這兒那麽大,她沒去拿酒,怎麽看得見。不過也不重要了。

    她們出去,卻在洗手間門口碰到顧談雋。

    他就等那兒,形單影隻。

    “出去聊聊?溫知予。”

    溫知予嗯了聲。

    姚卉立馬領會,給她打眼神,先走了。

    她站著,不願動。

    他過去牽了下她手,她避了,沒牽到。他手指微頓,兩秒後,還是去抓住了她的手,帶著她出去。

    在人聲鼎沸中過。

    她也不知道會有誰看到,可想想也無所謂了。

    “不是說不愛吃蛋糕嗎。說,禮物要我就好了。”靠外頭欄杆邊,就著晚風,顧談雋點煙,看她。

    溫知予說:“朋友準備的,我也沒想到。”

    “生日不也明天嗎。”

    “是,”

    “生氣了。”

    “沒有。”

    “那你看著我的眼睛說話。”

    溫知予垂著的眼睫終於微微有些零星顫意。

    她終於看了。

    抬眸,眼裏卻盛了點亮晶晶的意思,不是那種期盼的,他知道。

    這姑娘又有股勁。

    又要哭了。

    他胳膊撐著,又有點無奈,也不知道說什麽。

    他說:“其實我有點事,不是故意不回。”

    可能人當時看到消息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就是累,當時就沒回,感覺明天的,好像也不是很著急。

    再說,他能怎麽說?

    說他家裏怎麽怎麽樣,他這個人怎麽怎麽樣,把心事告訴她?別了,他這個人也不習慣這樣。

    所以到最後,能說的就這一句。

    她沒吭聲。

    他知道這樣講哄不了她。

    “我記著的,我知道,溫知予的生日是九月十八,她是晚上八點生的,她媽媽生她的時候特別艱難,媽媽希望她知道給予,知道奉獻,希望她成為一個溫柔的人,所以她叫溫知予。”

    知道他慣會講話的。

    這種時候要開始哄她了講的話也特別中聽體麵。

    她看著他,壓根不吭氣。

    慢慢的,手裏的煙也顧不上了。

    他轉頭:“你相信我的真心嗎?”

    “我記得你生日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溫知予垂眸,有眼淚也跟著落了下來。

    攔也攔不住。

    她說:“其實,我不在意生日怎麽樣過的。說了,有你就好,我也不要你給我什麽,我隻希望你能有態度,你能陪著我。”

    “我就在這。”

    “可是。”

    她看向他,打斷了他的話。

    “我一直想問的,顧談雋,是不是沒有我你也可以。”

    “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顧談雋的人生是不是沒有溫知予也可以,我知道,我並非良配,我並非最好,與你比起來,我甚至就像醜小鴨。”

    這三個字他聽不下去了,忍不住直起身要打斷:“不是,溫知予。”

    “我知道你身邊有很多很好的人,我比不上,可是,她們不會有我那麽喜歡你了。”

    “你能遇到的溫知予,隻有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