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作者:藤鹿山      更新:2022-07-23 19:41      字數:4032
  第56章

    漆黑的夜空響起一聲驚雷,雷電點亮半壁夜空。

    雨水紛紛揚揚落了下來。

    東宮內杖斃了一位女子,左右也不是第一次死人了。

    以往倒也屢見不鮮。

    可自去年起,宮裏倒是未曾再見過鮮血。

    誰知今夜又是如此,

    宮人們很快抬來一桶桶水,隨著屋簷外不斷地雨水滴落聲,將那滲了血漬的台階一遍遍洗涮幹淨。

    風雨愈發的急,像是蒼天想一夜間將天地下個透徹幹淨,將夏炎統統澆滅了去。

    幽深高廣闊的武德殿,若是尋常白日,必然是高廣亮堂。

    如今深夜,蕭寰下令撤了燈燭,隻餘下一盞微弱燈芯,不聲不響枯坐良久。

    他原以為自己會怒不可遏,可如今他卻依然平靜。

    隻是這份平靜卻不同以往,像是萬丈寒冰之下拚命壓抑著的滾燙熔岩,冰塊承受不住高溫,在不斷裂開,快速消融蒸發,

    岩漿隨時可能洶湧而出,將一切吞噬殆盡。

    月色淒迷,伴隨著忽大忽小的霖鈴雨水。

    直到天明十分,虞侯來稟報近日之事時,太子已經恢複過來。

    他衣冠齊整,麵容絲毫瞧不出徹夜未眠的模樣。

    隻是一雙眸子猩紅尚未褪去,戾氣被隱藏的極深。

    蕭寰嗓子像是被堵住一般,幹澀的發疼,他極其艱難地朝著下屬下令。

    聲音前所未有的陰沉,每字每句都格外的用力,像是在將某人生吞活剝一般。

    等下屬得了吩咐退下,蕭寰才覺得那股怒火消散了許多。

    如今想想,他何必惱怒?

    反正也注定是一個死到臨頭的人。

    早一日晚一日罷了,他就要叫遲盈好好看清楚,蕭芳毓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活人何須與死人爭長短?

    誰叫她愛錯了人,便叫她們陰陽相隔去。

    ,

    太子卯時便往禁中而去。

    本也忙得不得空來,朝中那些跳梁小醜日日都要生出許多事端來。

    還有秦王那兒,若不仔細盯著,隻怕又要惹出幺蛾子。

    他一直忙到傍晚,不眠不休的忙著,甚至有些神思癲狂的投入朝政之中,不叫自己去想其他的事。

    天黑時分,東宮的人來稟報太子說,太子妃一直昏睡未醒。

    蕭寰心裏皆是背叛和屈辱,他明明知曉那是那盞安神湯藥的效果,明明不想再去管她,甚至恨不得這個給他屈辱的女人永遠沉睡下去。

    可終歸,他聽了這個消息還是丟了政務,匆忙回了永寧殿。

    太子穿梭在燈火通明的宮廊之下,緩緩推開了那扇殿門。

    殿內很暗,勉強看得清地麵的路。

    他一步一步的往內踏入,四下清透淺淡的蘇合香,朦朧間床幃內女子身姿纖細,仰躺著烏發鋪滿了枕上。

    那纖細的脖頸脆弱,似是稍一用力就要折斷了去。

    睡夢中的她看來也是極不安穩的,雙眸緊閉,眉頭微蹙著。

    見了那一場血腥場麵,能安然入睡已是最好的情形。

    蕭寰立在帳幔外,垂著眸子看了她許久,幾乎在將她的麵容一寸寸的臨摹,本打算來看一遭便走的,如今卻有些移不開腳步了。

    他坐往床畔。

    恍惚想起遲盈說過不止一次的話,她說她也喜歡過自己,

    是什麽時候?

    她二人第一次見麵嗎?

    蕭寰微微垂下眸子,胸腔砰砰地跳得厲害,他鼻尖微酸,帶著幾分瘋魔地回想起來。

    那些平淡的過往,本以為自己早已忘了,竟奇怪的,他記得極清。

    那日是秋日,太子站在長廊拐角處瞧著酈府那顆據說活了有六百年的榆樹。

    初秋榆樹樹葉泛起了些許金黃,蕭瑟落下了一片。

    榆樹生的高大粗壯,太子仰著頭瞧的出神了。他那時在想著什麽如今已是記的不清晰了。

    卻還記得那道輕緩地腳步聲。

    原來二人的初次相遇,是他先聽到她的腳步聲,

    他厭惡禁庭那些塗脂抹粉珠翠圍繞的娘子們,自小便是。

    一個個見到他,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他的身上。

    更有那些平日裏號稱貞靜守禮的大家貴女們,見到他也總不知收斂。

    她們用著千奇百怪的借口,自以為與眾不同的跑來他麵前,企圖以那種低劣的法子引得他的目光。

    他該寬和待人,不能真的為了這點小事懲罰了她們去。

    是以,這般一壓著惱怒,便是二十年。

    當他聽到這陣腳步聲,並未回頭。

    而後,他聽到一道清柔,稚氣未脫的女聲。

    “表哥怎麽回來了也不告訴我?還是你隻告訴了遲越不告訴我?”

    ,

    為何她的喜愛去的如此的快?

    什麽青梅竹馬?幾歲的小孩,也懂什麽是青梅竹馬?

    蕭寰閉目沉思,那全是遲盈用來故意氣他的話罷了。

    可他騙不過自己,遲盈確實愛著蕭芳毓。

    她看他時,目光是不一樣的。

    他睜開眼,唇間抑製不住的溢出一抹澀意。

    他凝眉望著遲盈,冷聲問起守夜的宮人。

    “她睡得還是不安穩,可有繼續服用安神湯?”

    安神湯服用了自然能忘了驚恐與煩惱,如此好藥卻也有副作用。

    嗜睡,手腳發軟,渾渾噩噩。

    不過,這些比起被嚇破了膽,嚇瘋了嚇傻了,自然不算什麽。

    宮人才經曆過昨夜太子的發怒,如今見到太子這般質問,腿一軟便跪倒了下來。

    “娘娘白日醒了一小會兒,連食也未用便又睡了下去,如此這藥也不好喂,”

    太子妃如今睡得沉,還能如何喂藥?

    聽說傍晚時,是太子以嘴喂的藥,可她們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同太子一般給太子妃喂藥啊,

    蕭寰聽了摩挲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再端來一碗來。”

    ,

    縱使服了藥湯,噩夢仍是沒饒過遲盈。

    夢中,一具血腥的慘不忍睹的屍體披頭散發朝著她爬過來。

    隻從身型和麵容依稀辨認出,那是一具女屍。

    她血肉模糊,甚至已經看不清楚雙腿的輪廓,隻感覺像是一灘爛泥,爬的極快。

    遲盈雙腿卻像是在原地生了根一般。

    想跑,想叫,卻動不了分毫。

    不一會兒,那具人形便攥住了她的小腿,用空無一物的眸子,抬眸淒厲地看著她。

    “阿盈妹妹,”

    遲盈連忙閉上眼睛,捂著耳朵。

    那聲音順著她耳縫往裏鑽。

    “阿盈妹妹,我死的好慘啊,你知不知道,我的屍身都被剁碎了一塊塊拿去喂了狗,”

    遲盈瘋狂搖頭道:“不是我,與我沒關係!我都叫你住嘴了!是你自己惹怒了他,是你惹怒了那個瘋子,”

    孟妙音陰惻惻地細笑:“我是被你害死的,是你,是你這個□□,”

    遲盈搖頭,向她解釋,何嚐也不是向自己解釋:“是你冤枉我,我本來就與守一守著規矩,我是一門心思喜歡過他,但那也是幼時的事!這段時日我與他從未出格!是你惹怒了太子!太子殺的你,你要報仇找他去,”

    找他去吧。

    他可不怕你,

    她話音剛落,那女鬼便朝著她撲了上來,遲盈終於能叫出聲,她尖叫著後退。

    忽的,察覺到一隻手攬上了她的腰。

    一陣天旋地轉,她再次看清,那個血肉模糊的身影已被斬殺在她的腳下。

    蕭寰粗暴的將她扯起,拽著她,

    俯身惡狠狠的衝著她耳邊威脅:“張嘴。”

    遲盈不肯。

    他用極大的力氣吻上了她,她唇瓣好疼好疼。

    “啊,”遲盈不受控製的張嘴,察覺有什麽鑽進了自己的嘴裏,溫熱的在她唇齒間滑動。

    接著便是一陣一陣的苦意。

    好苦,

    遲盈渾身都起了汗水,像是從水裏打撈出來一般。

    單薄的衣裳都染濕了貼在了身上,香肩半露,鮮紅唇瓣恐懼地□□著。

    終於,紅腫的唇畔被放過,背脊被人緩緩撫上,掰著她的肩膀俯身吻上了她的脖頸。

    遲盈的恐懼逐漸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溫情與酥麻,交織在一處湧向她。

    如此的陌生又熟悉,她本能抗拒,卻不過須臾,便迷失在一股炙熱胡亂的潮海裏。

    等遲盈清醒過來時,外邊天光大亮。

    寢殿內放下簾幔遮掩了刺眼的光線。

    太子背朝著她,不說話也沒有動靜,不知這般多久了。

    遲盈閉上眼裝睡。

    蕭寰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偽裝。“睡了足足一日一夜,還要繼續睡?”

    太子話音落下,便有侍女端來溫水為遲盈擦臉。

    溫熱的帕子輕輕覆上麵頰,遲盈幽幽睜開眼望著簾幔,半晌都未動彈一下。

    “寧王今日啟程就藩,太子妃可莫要誤了好時辰。”

    太子的話,在遲盈看來無比的頑劣。

    她不信這人會這般的好心,她孱弱的拒絕,嗓音沙啞:“我不去了。”

    知道他還活著便好,去了也是給他招惹麻煩。

    守一那般清淨的性子,想來便是再苦寒荒涼的封地也是能耐得住的。

    日後二人隔得遠遠地,隻要知曉他還活著,便也安心了。

    蕭寰如何準許遲盈如此退縮?

    他麵上笑意淡了幾分:“你必須去。”

    遲盈早已經灰心到極致,不理會他,想起身離他遠遠地,卻猛然發現手足皆是半點力氣也使不出。

    她試了許久,腦子昏昏沉沉的不如以往聰明,自己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她眸子瞪得大大的,裏麵盛滿了驚慌無措。

    “我的手,我的手,”

    直到看到錦被下的手腳尚在,她緩緩鬆了一口氣。

    她這才轉向太子,冷聲質問他:“我的手腳為何沒有了力氣?”

    她毫無懷疑的將自己所有的不適都聯想到了太子身上,定然是太子幹的好事。

    蕭寰升起了薄怒,不可置信一般:“你這是什麽意思?”

    懷疑他?

    自從太子妃回宮,與以往仔細數來變了許多,以往的太子妃是個孱弱溫柔,麵對太子甚至有些怯怯的隻敢溫柔小依的脾性,如今卻是一改模樣,

    宮人見這二人兩句話不對又要吵了起來,生怕太子遷怒,連忙紛紛退去了屋外。

    蕭寰如何不知遲盈如今是徹底不信他了,卻不想她竟然如此懷疑他?

    什麽事都要扯到自己身上來。那不是她自己睡的久了麽!

    他冷著臉道:“許是受驚過度癱了。”

    遲盈明知他是在嚇唬自己,還是抑製不住的害怕。

    她還年輕,她可不想這輩子都癱了。

    “怎麽會呢,沒聽說過有人因為受驚過度癱了的,你快給我找個太醫來,”

    蕭寰歹毒的拒絕,可有可無的道:“癱了就癱了,反正你平日也不喜動彈,腿生來也是擺設,日後想哪兒差小黃門將你抬著便是。”

    遲盈見他如此一本正經,真有幾分信自己是癱了,她嚇得哭哭啼啼:“不,我才不要別人抬著,”

    太子視若無睹太子妃的掙紮,自己親自動手將她抱去了早早準備好的馬車。

    遲盈手腳沒力氣,她隻能幹瞪著他,幾乎要咬上他:“放我下來!我不去!快叫太醫先給我治治!”

    蕭寰被她這一番折騰,衣衫淩亂,額發也有些散落,卻也隻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他冷靜的更叫遲盈害怕。

    “你性子越來越壞了。”

    遲盈也已經不怵他了,她好恨。“定然是你使計叫我癱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蕭寰眸中泛著華光,那烏黑的眼眸浩瀚的如同深海。

    他掩下情緒,低緩道:“孤不會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