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作者:藤鹿山      更新:2022-07-23 19:41      字數:4680
  第41章

    萬籟俱寂,大雪無聲,

    寧王自宮宴中受了聖上遷怒,這些時日皆是閉門不出。

    帝王的那一劍,絲毫未曾留情。

    劃傷了蕭芳毓的半邊肩胛,縱然月餘修養,無數名貴藥材流水一般耗著,麵上才恢複了幾分血色。

    左臂上纏著一圈紗布,如今竟還是未能使勁兒。

    太醫來為寧王換藥時,皆是搖頭歎氣。

    “殿下萬萬要注意,少則半年,多則三年五載,這隻傷臂不能舉重物,更切記不能受寒涼。否則便是華佗在世,也要落下病根的。這病根一旦落下便是一輩子,”

    寧王似乎並不為自己日後都未必能恢複自如的手臂心憂,換藥途中可怖的傷口難以避免的裂口流血,他麵容卻絲毫未變。

    隻等換完藥,緩緩頷首道:“知道了。”

    太醫走後,立在門外不知許久的孟妙音蓮步輕移,曼曼入內。

    她打扮的簡單大方,一頭烏發上隻簪著一對玉簪,耳上墜著青翠欲滴的翡翠耳墜。

    如今這些時日倒是留下了一片額發,細細碎碎卻遮掩住了那顆鮮紅朱砂。

    她聲音細柔,上前接過侍女手中端了許久的藥,“藥是才熬好的,天涼,殿下快些用了吧。”

    蕭芳毓並未抬眸看她,隻一直閉著眼假寐,好半晌才睜眸,虛無的目光落在孟妙音身上。

    總叫孟妙音有幾分心神不寧的衝動。

    “孟姑娘,你怎麽來了?”

    孟妙音已經是許久未曾見過寧王,如今再見他,瞧著他身上衣袖空蕩蕩,不想不過半月時間,竟然清瘦了這麽些。

    她止不住就酸澀了眼眶,“聽說殿下病了,若非王府上的管事偷偷告訴我,我竟然還不知。王爺對我有恩,屢次對我們一家施以援手,我卻無能為報。如今知曉王爺有難,便是為奴為婢給王爺端茶遞水也是好的,還望王爺千萬沒藥拒絕我,”

    蕭芳毓一雙眸子凝視著她,似乎被她這話所觸動,他有些悲涼的笑了笑。

    “你本也是大家娘子,如何能叫你為奴為婢?孟姑娘,近段時間本王不再去見你,是不願將你牽扯進來,日後你我都不該見麵。”

    孟妙音驚慌失措,她眼淚忽的滴落下來,哽咽問他:“殿下這是什麽意思,妙音可是有何處做的不對?明明您之前,”

    蕭芳毓歎息了聲,眉頭微蹙,他無力道:“這京城早已水深火熱,各路王侯、高門權貴皆是盯著。太子專權擅勢,殘害忠良,早恨不得將本王除之後快,本王如今被帝王猜忌,遭太子厭惡,隻得賦閑在府裏日日戰戰兢兢。可縱使這般,也隻能是苟延殘喘罷了。”

    孟妙音雖聽不懂,卻也是個聰慧的,她忍不住替他憂心,道:“殿下,這該如何是好,”

    寧王恍惚想起什麽,看她一眼,隨意問起:“聽說孟姑娘與太子妃是表親?”

    那一瞬,孟妙隻覺心如擂鼓,半晌才恢複了平靜,她心下狐疑,總覺得寧王是不是知曉了什麽?

    可又覺是自己杞人憂天,自亂陣腳,真要知曉了,就不該是如今這副淡定模樣了,

    想來是為了太子的事。

    “殿下如何問起這個來?太子妃出身尊貴,是隨國公府的姑娘,我不過與她不知表了幾道,如今身份更是天壤之別,萬不敢以表姊妹自稱,隻是有幾分熟悉罷了,”

    寧王無聲息笑了笑,似乎說了千言萬語。

    “太子往陪都去期不定,妙音若是有機會,便幫著本王多往東宮去走動走動。”

    孟妙音轉瞬明白過來,她笑著點頭:“殿下放心,妙音明白殿下的意思,妙音一定時常往隨國公府走動,太子妃未出嫁前,與妙音便十分聊得來,”

    蕭芳毓接過藥碗,慢慢飲盡。

    品著舌尖苦澀,想起那個小姑娘時常說的話來。

    這世間再沒比藥更難吃的了。

    她寧願折壽,少活幾年,也不願日日吃藥。

    如今呢,

    她可還吃著藥,

    ,

    漸入暮春,寒意稍褪,覆蓋了皇城一冬的白雪漸漸消散。

    隨國公夫人老夫人選了個晴朗的日子,入東宮來拜見太子妃。

    孟妙音一路柔順的跟隨著隨國公太夫人身後,這還是她第一次入東宮來,不由得有幾分緊張起來。

    止不住打量著這座久負盛名的宮殿。

    原以為隨國公府,寧王府已是處處雕梁畫棟,精妙絕倫,如今入了東宮,才知何謂是仙宮瓊闕。

    東宮占地極大,處處巍峨壯麗,奢華至極。

    雲頂檀木為梁,水晶玉璧為燈,沉香木為榻,明月珠為燈。

    地鋪白玉,內嵌金珠。

    穿過彩繪遊廊,經過通稟,孟妙音終於得見那位曾經朝夕相處,日日相對的阿盈妹妹。

    如今的阿盈妹妹,端坐在三尺寬的象牙玉雕闊塌之上,倚著青玉抱香枕,腿間虛疊著羅衾,垂著眸似在閉目養神。

    遲盈見到孟妙音,先是一驚,旋即揚起笑來,她親自下榻去迎祖母與母親。

    “祖母,阿娘來了,孟表姐也來了,”

    遲盈自來姿容出眾,如今當了太子妃,較之以往,衣飾穿戴上更是講究良多。

    為人婦後,麵容較之以往的青澀之意,顯出幾分明麗成熟來。

    像是春三月,桃樹枝頭那顆盛放的桃花兒,無需任何脂粉點綴,便已眉如翠羽,膚如凝脂。

    莫說是與遲盈同年歲的孟妙音,便是連隨國公夫人與老夫人,也皆是不可避免的晃了心神。

    眾人邁入內殿,依次朝著遲盈請安叩拜。

    遲盈叫侍女扶起幾人。

    她眸光轉向孟妙音,帶著幾分驚奇:“孟表姐今日也來了?”

    孟妙音連忙從踏上微微側身坐起,“回太子妃的話,今日母親做了些糕餅,用的是些鮮巧玩意兒,叫我送去隨國公府給姑祖母,舅母吃個新鮮,恰巧見姑祖母舅母要來見娘娘,”

    老夫人見此笑道:“我便想著你這丫頭成日裏待在東宮也不得出門,也沒個解悶兒的,便叫妙音一道過來陪你說說話。”

    老夫人不太清楚二人間的不愉快,倒是生的一番好心。

    便連隨國公夫人也是這麽個主意,東宮不知體諒人,女兒恐怕心中苦悶。

    至少二人年歲相仿,有些話也能說得一塊去。

    遲盈倒是並不生氣這麽個不請自來的人。

    這三人來時,遲盈正身子不爽快。

    她每每來癸水時小腹總疼的厲害,叫她疼的全身發冷。

    無奈隻得又叫太醫開了一副湯藥來喝。

    湯藥苦的出奇,卻也有些效果,她小腹倒是沒那麽疼了,胃裏卻是翻江倒海,難受的緊。

    滿嘴苦澀,她心裏便也跟著苦起來。

    如今來了人,無論是以往喜歡的亦或是厭惡的,如今能與自己說說話,便是個好的。

    遲盈問起家中父親與弟弟來。

    “你弟弟明年下場小試,他玩心重,如今被你爹壓著不給出門,成日裏幾本書反複的翻,連每月的銀錢都給他斷了,唯恐他得了錢又偷跑出去玩。”

    遲盈又問起酈景從來:“大表哥說是要往陪都入職,如今可是定了個什麽官?什麽時候去?”

    隨國公夫人怔了怔,她不想女兒在東宮竟然是連這些消息都不知。

    可想而知太子並不將任何政事告知閨女。

    莫不是因為閨女是隨國公府裏出來的,便不與她交心,

    如此一樁事便能看出遲盈在太子府的地位來。隨國公夫人壓著心酸,道:“景從說,是五品官,已經出發了。”

    遲盈一聽,便也安慰了些,她知曉自己這回如何也逃不過的,太子那幾日可是為了這樁事發了火的。

    說她便是隻剩一口氣,也叫人抬著她的棺材去。

    若是表哥也在,那至少她還有一個信任的過的親人。

    老夫人在一旁急著問:“太子可有說什麽時候往陪都?你也要隨著去?”

    不能不去?

    遲盈一聽,忍不住眼眶就酸了起來。

    她苦澀點頭:“他隻叫我等著,告訴我說快了,沒說什麽時候。”

    長這麽大,遲盈嫁人後離了隨國公府,可至少也是同在一處京城的。

    如今還是她頭一回遠離了父母親人,

    可又能如何?

    東宮決定的事兒,叫她如何拒絕?

    孟妙音聽著這一出鬧劇,見往日總笑盈盈的姑娘,如今眉宇間也泛著愁來,竟叫她有幾分說不上的歡愉來。

    她自然是開心的。聽了她要往陪都去了,這般她日後便再也無後顧之憂。

    原以為阿盈妹妹嫁入東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來享福來的,如今看來可不是這般。

    在隨國公府時阿盈妹妹是天之嬌女,父母的掌上明珠,入了東宮不還是成日哭哭啼啼以淚洗麵,

    果然,這人呐,也難得一帆風順的。

    阿盈妹妹享福了這麽些年,臨到嫁人了,不得丈夫喜愛,身子又差,還有個什麽日後,

    孟妙音這般想著,竟然是止不住的同情起遲盈來。

    許多人都是這般,會心軟同情悲慘的人,卻會萬般嫉妒比自己活的好的人。

    遲盈一見孟妙音的神態便知曉,她被表姐同情了一把。

    她恍惚起來,後知後覺,原來自己如今已經這般不堪可憐了麽,

    母親祖母替她心力憔悴,日日夜夜寢食難安,見了她就是操不完的心。

    孟表姐也同情起自己來,

    遲盈怔怔的坐著出了神,忽的聽見殿外侍從的叩拜之聲。

    她還沒來得及細想,隻見一襲高大身影掀了簾闊步入內。

    一雙烏金皂靴停在遲盈眼前。

    太子麵上帶笑,免了眾人的禮,撩袍坐在遲盈右手側榻上。

    他眸光虛落在一襲茜紅百合裙的孟妙音身上,定定瞧了幾眼,轉頭竟然問起遲盈:“這是你府中姐妹?倒是與你有幾分相像。”

    孟妙音竟然被太子這一句打趣的話,羞紅了臉。

    她原以為太子會是個歹毒狠辣,麵容雖有幾分俊美卻難掩刻薄之人,如今見了竟與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竟有人如此,如此神姿高徹,

    遲盈聽了假笑回他:“是麽,妾倒是不覺得有哪裏像。”

    好在太子隻是隨口一問,問過以後,倒是沒繼續糾結這一出來。

    蕭寰本不想來她殿裏,如今來也是為了正事。

    他見她眉宇間蒼白,忍了忍還是問道:“你病了?”

    遲盈淡淡回道:“沒有。”

    蕭寰抿唇,道:“沒有?滿殿的藥味,你說沒有?”

    二人間的一問一答,倒是叫眾人都提起了心來。

    遲盈不想叫自己的難堪,在太子麵前絲毫沒有自尊的事兒被家人知曉,尋了個借口差人叫她們回府去,自己獨自麵對起太子來。

    她這人討厭一個人的態度,便是垂著頭不說話。

    太子正色又問她一遍:“你病了?”

    語氣顯而易見的不好了。

    身為女子,總是難以啟齒這等事的,太子非逼著她說,遲盈隻能妥協屈從:“身子不舒服罷了。”

    蕭寰卻是懂了。

    他知曉女子一旦身子不爽快,那必是不能行房事的。

    為何如此清楚?

    畢竟遲娘子上個月就是足足十日不爽快的。

    太子心頭氣惱,卻也知要端著些,免得顯得自己整日心猿意馬,沉溺美色。

    他冷冷地,不近人情的問她:“上個月不是才不舒服過?”

    這會兒功夫,藥效過了,遲盈肚子又疼的厲害,卻還要忍著痛與他解釋。

    “這是女子每個月都要來的,殿下,你之後十日不能再來永寧殿了,殿內染了女子經血,你會倒大黴的。”

    夾雜著她的咒罵。

    蕭寰覺得遲盈在耍弄他。

    “什麽道理?孤叫太醫來親自問問。”

    遲盈隻得哀求他:“不要這樣的,這種醜事不能問的,”

    太子卻不管遲盈的膽怯與害怕。

    他叫來太醫,一問與遲盈說的果真一般無二。

    明知自己錯了,他卻也不會朝著遲盈認錯。

    高高在上的太子,永遠不會做錯。

    他一點點靠近她,停在她麵前寸步,深眸落在她蹙起的淡眉上。

    “太醫說是七日,你卻是十日,遲娘子如何學來的半句真半句假,來糊弄人的?”

    遲盈隻覺得活的沒有尊嚴,連這三日也要計較。她如同赤身裸體的被當著眾人麵前鞭打。

    嗬嗬,怪不得連孟妙音都能輕視同情起她來。

    她恍惚想起,其實她的人生完全沒有必要如此悲哀。

    若是守一還活著,她就會是守一的妻子。

    守一會還俗來她家提親,守一連她吃些苦藥都會心疼的人,她父母絕對會放心將自己的掌上明珠交給他。

    她們會住在隨國公府裏,她小時候期盼的那些,都會盼到的,

    可如今,就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她什麽期盼都沒了。

    遲盈看著蕭寰,忽的覺得連看他都不願意,她移開目光,冷笑道:“妾確實是討厭殿下呢,連跟殿下一個宮殿都覺得痛苦萬分。殿下該去重新尋個太子妃來,尋個能順著你意願,能喜歡你的太子妃來。”

    她多希望有朝一日老天能開眼,給她狠狠折辱太子的機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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