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作者:藤鹿山      更新:2022-07-23 19:41      字數:4138
  第18章

    遲清石立於府門前,送走聖上太子,佇立原地良久。

    向來雷厲風行行事果決的隨國公,竟愁緒滿腹,身姿憑空蒼老了許多。

    不知如何麵對。

    要如何跟盈兒說?

    又要如何同妻子,老母親說這個消息?

    他為了遲氏的前程,要將閨女賣給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裏?

    “阿爹,”

    遲盈去換了身衣裳,其中窘迫不提,出來便聽說太子同聖上走了,她顧不得那被人看光且還不提醒她一聲的羞恥之心,連忙小跑出來尋父親。

    遲盈仍算鎮定問隨國公:“兒可是要做太子妃了麽?”

    隨國公伸掌摸了摸遲盈的頭頂:“爹去尋你外祖父商量,這事先別告訴你母親,尚未成定局。”

    語罷轉身便要出府,卻發現自己的寬袖被一雙小手緊緊攥著。

    遲盈明明滿麵愁緒,卻裝著渾不在意,“阿爹不要去,”

    隨國公回頭看著遲盈:“為何不要?”

    遲盈低頭,半晌才口是心非:“太子妃人人都想要當的,我也想。”

    遲清石一大把年紀,卻為了姑娘這一句話濕了眼眶,他何來的福分,生了個如此懂事替他人著想的閨女。

    “你還小不懂,那位置可不好坐,這事兒父親替你做主罷了。”

    遲盈喃喃道:“外祖父上回為大表哥之事出麵婉拒陛下賜婚,已是駁了一次聖上顏麵,如今要是又為了我與東宮的事,陛下隻怕會震怒的,”

    方才那位被她喊作世伯的男子就是當今聖上,遲盈如今想來仍然心有餘悸。

    雖二人隻有寥寥幾句交談,她也能感受到聖上的威嚴淩厲,縱然對她尚算是和藹,隻怕往日也是一個說一不二,受不得半點忤逆的人。

    若叫外祖父與父親為了她冒犯了聖意,縱然婚事能平安退去,隻怕也會惹怒了聖上,更得罪了太子。

    在京城,失了聖心的朝臣,前途也就盡了。

    要她為了自己,叫兩府兒郎失了前程?

    隨國公聽了遲盈的話更覺悲涼。

    黨派之爭,他從不參與,侍君隻忠心不二。

    可如今自己的女兒,一個才十五歲的小娘子竟被牽扯其中。

    卻說與此同時的另一邊,

    因早上說要去佛寺,孟夫人在府門前等了孟妙音許久,方才見孟妙音帶著小丫鬟從遲盈院落裏姍姍來遲,免不得說上兩句。

    母女二人上了隨國公府早早備好的馬車,孟妙音一上車便沉默不語起來。

    這個女兒越長大性子越古怪,明明樣樣出色,不像兒子那般成日惹事反駁自己,卻總叫孟夫人頭疼,甚至叫她這個做母親的有些害怕。

    以往還好,自從來了隨國公府,女兒性子更加沉默寡言,在旁人麵前到時能說會道,時長將姑母哄得眉開眼笑,便是隨國公夫人都對女兒另眼相看。

    可偏偏對著自己這個母親總一語不發,沉默冷靜的叫她害怕。

    孟夫人心裏也知,女兒心氣高,以往在襄陽時她也是大家閨秀,去哪兒不是仆役環繞?

    十幾個丫頭伺候她一人,又何曾見過比自己更尊貴得寵的小娘子?

    如今隨國公府上的盈姐兒,出身相貌樣樣尊貴,妙音與她這般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以往富貴時的吃穿用度尚且連盈姐兒鞋底都摸不上,更何況如今?

    心裏難免生了較量之心。

    孟妙音不知她母親所想,掀了簾吩咐車外跟著的丫鬟:“記得將遲姑娘給的那八十兩也一並捐了去。”

    孟夫人一聽,有些震驚,盈姑娘竟然給了足足八十兩?這加上老夫人的一百兩,足足有一百八十兩銀子?

    她不禁感歎起隨國公府的氣派,連個姑娘隨隨便便就捐八十兩的香火錢,她雖心疼,卻也沒眼皮子淺到要扣下這銀錢,隻是想著這一百八十兩實在闊綽,便是自個兒此去一分不出,也是夠了。

    孟妙音語罷,對著鏡子照了又照,從袖口裏拿出一盒殷紅胭脂,素手執著筆仔細抹在自己眉心,便招停了馬車,斂裙便要下去。

    孟夫人止不住蹙眉,知曉自家閨女是又要去尋那什麽寧王。

    心裏是既驚又懼,既想日後靠著女兒光宗耀祖,衣食富貴。又怕事情敗漏在公府徹底沒了顏麵,

    左右都是難選,索性自己也管不住這個女兒,便放了手。

    “報恩便是去報恩,你可莫要不學著好,若是身子沒了,別說是世家公子了,饒是你生的再是出眾,到時候尋個鰥夫村夫都難!”

    孟妙音聽罷僵硬的點點頭,“知曉了。”

    孟夫人又拉住她正欲仔細叮囑,孟妙音卻不耐煩聽下去,出來本就時間緊急,如何有時間聽母親的廢話?

    且說來說去都是那兩句廢話!

    她掙脫了母親的手,頭也不回的下了馬車。

    長寧坊一條街皇子皇孫聚紮,連王府公主府都足足有十三處,是以又被世人稱這條街為十三王府,寧王府便是坐落在其中一處。

    頭戴圍帽身姿婀娜的女郎緩緩敲開了府門。

    王府守衛森嚴,侍衛見到孟妙音,正欲阻攔,從府內出來的內監阻止了這群侍衛。

    “都別攔著,這位娘子可是咱們王爺的貴客。”

    陳內監嗓子尖銳,叫人耳朵跟著不舒服起來,可眾人也半點不敢表現出來。

    陳內監宮裏隨著王爺一道出來的,對著宮外的這群護衛奴才,總是趾高氣昂。

    如今竟然對一個女子客客氣氣,著實叫人驚訝。

    孟妙音朝著陳公公淺淺回禮,語調輕柔熟稔:“妙音冒昧前來實在失禮,敢問王爺今日可在?上回他說要尋我下棋,不巧那日我沒空,今日倒是得了空的,”

    陳公公虛看孟妙音一眼,聽說這位娘子是隨國公府出來的,規矩確實不錯,隻是,,

    有些話他這個做奴才的不好議論,誰叫他家主子鬼迷心竅一般,往日木疙瘩一般不喜好美色美酒,隻喜好那些詩文佛經。

    知道的人知曉是個王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和尚呢。

    寧王成日叨嘮著說自己要守身,不能破戒。

    好說歹說都沒用,也虧得上頭還有個大齡未婚的東宮撐著,寧王往日裏渾渾噩噩在朝廷不知哪個犄角旮旯掛個閑置,半年不出門估摸著都沒人會發現他沒來。

    沒得叫世家權臣看上的出息,這才沒人注意到寧王這漏網之魚。

    聖上估計都不記得還有這麽個兒子,不然別說是府裏沒有王妃娘娘,便是那些鶯鶯燕燕早賞賜下來的不知多少個。

    怎知上回路上救下了個姑娘,竟然一改往日作風,知道找姑娘說話,還會找姑娘下棋,一說便是一整日,他們這些做奴才的豈有敗壞主子興致的道理?

    “喲,孟娘子可千萬別客氣,您是咱們王爺的貴客,我們這等奴才仔細伺候是應當的,您先往花廳坐著用些茶水。”陳公公將人迎入花廳,又命奴才擺上了茶和糕點,自己則是往後院急匆匆去尋王爺去了。

    王爺自從見到了這位姑娘,成日眼巴巴等著,哪有不來的道理?

    過了不一會兒果然見寧王走了過來。

    寧王生的甚是年輕,不足二十的年紀,身量頎長,一襲過寬的青竹大袖略有些鬆的套在身上,另顯一番清雋俊俏之風骨。

    輪廓鮮明略帶幾分瘦弱的麵孔,卻難掩眉目如畫,高雅俊朗之色。

    當今的兒子,生的再差又能差去哪兒?

    寧王是當今聖上第五個兒子,可同樣是龍血鳳髓,卻也分個三六九等。

    先有元後嫡出的太子蕭寰,後有如今後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徐貴妃所出皇長子,再有這兩年在兵部掌了實權,賑災有功頗受皇帝疼愛的三皇子平王。

    寧王便顯得差了許多。

    據傳寧王生母原先隻是一介宮女,略有幾分姿色酒後被皇帝臨幸,才懷了龍胎。

    原以為能自此飛上枝頭,不料寧王才出世便慘死宮闈爭鬥。

    自幼喪母更不得皇帝寵愛的寧王在宮中如同隱形人一般。

    更是據說皇帝也一度懷疑他的血脈,直到寧王八九歲時才肯對外承認他的身份。

    也不知是不是冷宮中住的久了,年紀輕輕的寧王,卻早早生的一副不爭不搶與世無爭的性子。

    他捧著一方棋盤進屋,原本清冷的眸子瞧見了孟妙音,臉上止不住的帶起了淺笑,瞧著心情頗好。

    寧王語調溫和,笑著問她:“為何好些時日不見你過來?上回說要與本王切磋棋藝的,本王還特意尋來了棋子,卻左右等你了幾日。”

    孟妙音麵上閃過幾絲愁緒來,她這副神色落在寧王眼裏,自然好奇。

    “怎麽了?”

    孟妙音猶豫了會兒,強笑道:“王爺也知曉的,我與母親如今寄居在舅父府上,隨國公府家規森嚴,我行事萬萬不能出差錯,前幾日往你府上來了兩趟,被人報給了表舅,表舅已經是訓斥我一通。”

    寧王自然對隨國公這等重臣有印象,遲家這等傳承了近千年的高門,自來最是規矩森嚴不過。

    他笑了笑權當做安慰孟妙音:“京中便是這般的,世家規矩森嚴,你入了隨國公府,若是要長住,守著府裏的規矩也是應當,日後若是想要與本王切磋棋技,便,,”

    說道此處寧王一怔,他才意識到二人隻是故人關係,且還是無法說出口的故人,要如何光明正大的見麵?

    孟妙音眉眼微動,歎氣起來:“我也不會在隨國公府常住,等我大兄來年春闈考完,若是沒出個成績,我便隨著母親回襄陽去。王爺也是知曉的,我家在襄陽頗有產業,雖不及隨國公府這般尊貴,卻也能叫我此生衣食無憂,何苦在旁人家府邸受人眼色,處處小心翼翼,鬧得不痛快。”

    寧王聽了不經有些心疼起她來,小時候一個受盡寵愛的小姑娘,怎麽如今也要落得看人眼色?又一聽她要走,心裏總歸有些不好受。

    兩人分別了這麽些年,好不容易遇見了她,以為日後再見總是容易的。

    如今他不像小時候那般,他總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可如今她竟然又要走?

    寧王語氣有些低沉,眉宇間生出鬱悶之色:“你在隨國公府若是過得不如意,便出府另過就是,若是有那等不長眼的人來欺負你,你派人來尋王府管事,總無需為這些擔憂的。”

    他多想幫幫她,如同小時候她對自己一般。

    孟妙音卻是搖頭拒絕他的一番好意:“我孤兒寡母,兄長想來也是個靠不住的,若再不靠著隨國公府上,還不知要受多少人欺淩。”

    寧王頓住,靜默不語,良久才抬眸看著孟妙音,那雙眸子深邃,卻青白分明,清澈的未帶一絲雜質。

    他凝視著她,女郎生的長眉妙目,眉間朱砂鮮紅,明豔非常。

    他怔怔的從中尋找那個熟悉的輪廓,約莫是年歲久了,久道他記憶出了偏差,總覺得小姑娘長變了。

    性子也變了。

    左右是變好了,他總希望那個病弱的小姑娘能開朗些的。

    如此甚好。

    蕭芳毓見此笑道:“本王有一處別莊尚且空著,若是你不嫌,不怕惹來非議便帶著你母親兄長去住,,”

    孟妙音吃了一驚,聽罷連連搖頭,小心翼翼抬頭看了眼坐在一排大開窗闌下的寧王,日光為他眉眼渡上許多柔和之色。

    她唇畔顫動,許久沒有說話。

    隻覺滿腔苦澀與感動,覺得顛沛流離的前半生尋到了一處安穩歸宿。

    哪怕這歸宿是她費盡心思得來的。

    無論如何,二人間這段時日相處升起的那一絲情愫卻做不得假。

    隻盼著有朝一日他知曉真相,千萬別怪罪於她。

    她也是被逼無奈,阿盈無所謂的一樁兒時小事,卻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誰不想站得高一些呢。

    作者有話說:

    朱砂痣,白月光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