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安置所 ◇
作者:朽月十五      更新:2022-07-22 16:15      字數:3457
  第49章 安置所 ◇

    ◎黍米粥◎

    第二日清早, 晏桑枝把屋子裏所有的布全都扯下來,屋子裏顯得十分亮堂,她一個人站在那裏看了很久的雪。

    其實很久之前就有雪災不會來的念頭, 但她不得不做好準備。如今雪雖然還在下著,她那種慌張惶恐的心情卻好了不少。

    早先那場大雪, 僅僅一個晚上就沒過人的腳踝, 下到第二日晚,雪厚得已經走不了人。第三日方子垮塌。

    可這次的雪, 雖說下得大,可化得也快,積雪挨起來都不多,甚至有漸停的趨勢,雪越下越小。

    也許真的不會再來了。

    她從屋簷底下走過, 邊上堆得全是雪, 她蹲下來看雪,也沒有動,麵色沉靜。轉身時看見麥芽麥冬從半敞的門縫裏探出頭, 兩個小腦袋眼巴巴地看著外麵。

    麥芽見了她,往後一縮,而後又討好地笑笑,“阿姐, 我們沒出來, 就是看看。”

    “想玩雪嗎?”

    晏桑枝看她那個小心的樣子,知道自己之前把他們拘得太過了。見不得雪,更不想讓他們去玩雪。

    現下想想, 還真是有點可笑。

    “想玩就玩吧, 不過襖子要穿好, 玩得熱了就進去,不能脫衣服。”

    麥芽聽了她的話,不確定地問了一句,“阿姐,你說的是真的?”

    晏桑枝摸摸她日漸白嫩的臉,點點頭,“是真的,要玩得話,現下你們兩個去玩。晚點就不能再玩了。”

    “麥冬,你聽見了嗎,阿姐說能玩。”

    麥芽咧開嘴大笑,她趕緊拿手指戳戳麥冬,兩個人又看了一眼晏桑枝的神色,才歡呼一聲跑到院子裏。

    直接跳進雪裏,揪起一團雪相互扔,砸到頭上身上還笑得特別大聲。他們也會把雪滾得越來越大,準備做點什麽。

    哪怕雪落了滿頭,卻一點都不在乎,麥冬還找了根木棍過來,在雪堆上教麥芽認字。如今他已經能認識不少字,一本三字經都能背下來。

    晏桑枝靠在柱子上看他們在雪裏撒歡,上一世的場景好像隻是她做的一場夢。

    也沒有阻止他們,隻是等玩夠後,她才上前拍拍他們的肩膀,把雪全給拍掉,才說:“去喝薑湯,把手搓熱先,等會兒再去洗手。”

    她不光說,領著兩人進去,讓他們先把寒氣散了,再去拿熱水泡手,用膏藥將手塗抹一遍,再讓兩個小孩坐到那裏烤火。

    自己後麵去了糧倉,她為了防雪災,囤了不少糧食,入目一看滿滿當當的糧袋,大概後麵所有的銀錢,她都用來買糧食了。

    如今雪災大概不會再來,她留著這麽多的糧食也沒有太大的用,叫來曹木匠一起幫忙,把一袋袋黍米和幾袋子白米一起搬下來。

    不是黍米好吃,也不是它最便宜,晏桑枝囤那麽多,就是因為黍米性熱能治冬寒。

    既然這麽多的黍米她吃不完,搬到灶間去,阿春好奇道:“小娘子,你搬這麽多的米過來是要煮嗎?”

    “對,”晏桑枝蹲下來把袋口解開,“煮上幾大鍋的粥,到時候在巷口分給大家喝,禦寒最好。”

    “那我給小娘子你生火。”

    阿春最識趣,她也不看重別人的東西,該自己做什麽就做什麽。

    熬粥並不是隻放黍米,還要一半的白米,全部洗淨放到鍋裏熬煮,撒點糖,燜著不管它,等到煮沸冒泡後,掀開鍋再看,粥已經熬成淡黃色,黍米粒黏黏糯糯的。

    晏桑枝先給麥芽他們都盛了一碗,加了些許糖的粥,又甜又軟和,吃完一碗感覺麻木的手腳都好上不少。

    一共熬了兩大鍋,她給找個板車給搬出去。阿春如今性子都爽利不少,沿街大喊送粥了,惹得還在貓冬的眾人都打開門,忙探頭問,“阿梔,你們這是做什麽?”

    “送什麽粥,下大雪糧食也難買,還是留著自個兒吃為好,不要給我們。”

    “對啊,費那個勁做什麽。”

    晏桑枝等大家說完才開口,“各位叔嬸,不是我假大方,如今這天你們也曉得,這般冷。今年生凍瘡,風寒的也不少,之前才剛發過熱病,要是再生其他病症,隻怕今年這身子都養不好。這粥可以散寒,我也不熬多,隻熬五天。有想喝的,拿碗過來拿。”

    她能做的隻有這麽多。

    如今大家在這種對待病症的事情上,早就全權相信晏桑枝,當即也不再說什麽,自己回家拿碗。

    隻是他們也不白拿,住在後巷的白老太太之前頭痛吃了藥膳好的,如今說了對藥膳深信不疑,一個人大雪天拄著拐都要過來拿一籃子雞蛋換粥。

    對門的陳嫂子,一貫算盤成精的,如今也不算這筆銀錢了,挑了一筐葵菜送來。還有小河,之前抓的大魚,沒來得及吃給凍上了,也屁顛屁顛跑來,如今他阿爺的病症也好上不少,至少這樣冷的天氣他也隻咳幾聲。

    一排拿東西換粥的,都是受過晏桑枝恩惠的人,很多年以前,她曾這樣跟著爹娘去救災去發放湯藥,那些村民沒東西給,自己有什麽給什麽,連一雙做的布鞋都舍不得穿送來。

    如今她也在自己身上見到了。

    發完粥後,那些麵色明顯難看的都被她給留了下來,給開了藥再回去。

    發完粥後,晏桑枝又搬出來不少米,讓曹木工和阿春陪她去一趟安置所。

    如今那裏已經沒有官兵在把守了,好像之前所有曾經留在這裏的印記,全都沒有一般。

    裏麵的眾人在外頭廊下烤火,有的待在屋子裏。他們都是很勤快的人,賺一點銀錢就貼補到安置所裏,買柴買米燒飯用,精打細算。

    對自己卻不是很關心。他們說,鬆鎮既然沒有了,那他們隻有安置所的同鄉了,要他們日子過得好點。

    他們很多人都還記得晏桑枝,她一來坐也不坐,把位置騰出來讓她坐下來,再把烤的芋頭挖出來要給她吃。

    晏桑枝知道他們的心好,也沒有拒絕,直接撕開灰溜溜的外皮,一咬一大口,這種芋頭很差,大概是哪家農戶不要的,澀口又難吃。

    但她全部都給吃完了,整條舌頭都有點麻,把撕開的皮拽在手裏,笑著說:“芋頭有小毒,吃一個兩個不要緊,當飯吃是不行的。

    知曉大家如今日子才起來,我前些日子也買了不少糧食。吃不了那麽多,搬了一些過來,大雪天的總要把自己的身子給養好。官府隻能給你們找活計糊口,其他東西都要買,總不能連飯都吃不飽。”

    大家相互看看,都不說話了。其實他們也都害怕熬不過這個冬,那可能很久以後也沒有人再記得有鬆鎮了。

    雖然江淮很好,但他們這幾百人,更懷念自己那個破舊的家。雖然那裏也沒有掛念的人。

    所以大家並沒有拒絕她的好意,有的也不願意說話,心裏明白,垂著頭默默流淚。

    晏桑枝把一大袋天門冬和茯苓磨成的粉遞給領頭的男人,而後道:“之前吃過的,接著吃,每天吃上一點,至少寒氣都不會近身來,到時候不夠讓人到東城巷來拿。別管錢不錢的,至少把這個冬給熬出頭,明年,”

    她頓了一會兒,“明年興許有回去的時候。光景會比今年好的。”

    “我們都是些粗人,十裏八鄉哪有不死人的,早就看開了,”說話的漢子語氣很爽朗,他說:“就是掛念我家那顆柿子樹,年年都結老多的柿子了。我家兒女都愛吃,老娘牙口不好,就愛放軟了,我婆娘要吃柿餅。就是想回去看看,要是沒人管它,多糟踐啊。”

    他好像就是在單純懷念一顆柿子樹。

    是鬆鎮,是他家獨有的。

    晏桑枝看著那一張張凹陷黝黑的臉龐,她覺得舌頭越來越麻,說不出話來。她和他們是有相同經曆的人。

    她想了想說:“我爹娘死後,院子裏的樹沒人管它們,也病得不成樣子,後來有人氣了,也就活了。根沒斷,就死不了。”

    跟他們聊了一個下午,她真的很平靜,大家都是很普通的百姓,說來說去都是家裏那點事情。

    雞吃了一大堆穀子後,跑到別人牆頭摔死了,孩子皮實掉到泥坑裏去。鄉下地方老是要吵嘴,大家就搬一個板凳出去聽,不勸架還幫著起哄。

    要不就是掛念被山洪衝毀的莊稼地,和花十幾年積蓄才修的三間大瓦房,他們說話很有趣,把一件小事情說得繪聲繪色。

    一個人再說,另外的人聽著,烤著爐火跟在自己家裏的冬日時一樣,一堆人沒事做就說閑話。

    晏桑枝全部聽完後走出安置所的門,她抬頭看天,始終沒有後悔過那一晚跑到安置所救人。隻是難過,發現的終歸太晚了。

    她讓曹木工先回去,自己漫無目的地走在雪地裏,臉上落得全是風雪。

    直到有一柄傘遮住了她的頭頂。

    晏桑枝抬頭去看,果真是謝行安的臉。

    她繼續往前走,問道:“今日醫館不忙嗎?”

    “忙,又是凍瘡又是風寒的,坐那裏開了一日的枕方。過去找你,在路上碰到曹叔,才知道你到了安置所。怎麽,不高興嗎?”

    謝行安摸摸她的頭發。

    “挺高興的。”

    她隻是覺得日子平穩比什麽都好,就是她現在很想見一見師父。

    “高興得吃點好的,不高興也得吃點好吃的。走吧,帶你吃頓好的去。”

    謝行安側過頭看她,伸出自己的手。

    “好,”晏桑枝慢慢伸出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上,袖子垂落下來,遮住交握的手。

    他們肩並肩慢慢往前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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