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瘟疫 ◇
作者:朽月十五      更新:2022-07-22 16:15      字數:3631
  第40章 瘟疫 ◇

    ◎誰說女子不如男◎

    看過醫案後, 晏桑枝吹了燈,躺倒在床上時閉上眼卻睡不著,她抬頭看屋頂, 腦子想的卻是那些病症。

    腹脹、怕冷、乏力、頭昏眼花,跟各種虛症的是恰好能對上, 但她就是覺得不對勁。

    她沒蓋好被子, 冷風習習,咳了好幾聲。聽著自己的咳嗽聲頓住, 咳嗽?

    晏桑枝立馬抹黑起床,又趕緊點起燈,翻開那些醫案,所有的症狀一字一句翻看,找到自己想到的病症就畫個圈。

    最後靠在椅子上, 那些密密麻麻的圈印證她的結論或許是對的, 是傷寒。

    普通的傷寒她並不覺得可怕,可怕的是數百人無一例外地出現了不同症狀的傷寒,有的症狀顯示會死人。這在她看來就相當於瘟疫了, 隻是還沒有發作出來。

    山洪又地動,大災後必大疫。

    晏桑枝神色特別難看,她永遠沒有辦法忘記大雪之後的疫病,很多僥幸活下來的人都死在了這場病裏, 屍埋千裏。

    她隻要想到這個就渾身打寒戰, 疫病是比大雪更可怕的存在,江淮不能淪落為第二個安城。

    心裏下了決心,晏桑枝撿了幾件必要的衣物, 她對衣衫也不在意, 隨便打包好後出門。外頭的天黑黢黢的, 四下特別寂靜,連狗都沒有再吠。

    沒有直接出去,她走到麥冬房間門前,敲了好幾下,貼著門喊,“麥冬,你醒醒,出來給阿姐開個門。”

    “啊,哦,”麥冬覺淺,他驚醒後認出阿姐的聲音,鞋子都沒有穿好出去開門。

    睡眼朦朧地看著門口的阿姐,咕噥著問道:“阿姐,怎麽了?”

    晏桑枝趕緊拉他進門去,摸索著點起火燭,麥冬這時候已經有點清醒了,看見她身上背的包袱就問,“阿姐你這是要去做什麽?”

    “麥冬,聽阿姐跟你說,”晏桑枝坐在他旁邊,扶住他瘦弱的肩膀,語氣略微有點急促,“你要記好了。阿姐現下要出門去辦件事情,不知道何時能回來,但隻要能早點回來就回的。

    你記住第一件事,明早起早碰見你阿春姐跟她說,這幾日醫館不開門,請他們一家這幾日睡在這裏。

    第二件事,阿姐的銀錢分開放的,你知道藏錢的地方。到時候我遲遲不回來,你們把錢藏好留著用,最值錢的東西是我們晏家的醫書,能賣不少銀錢,你別守著它。

    第三件事,麥冬,阿姐曉得你最聰明了。我到時候真的很久很久都回不來,你去寺裏找我師父,她會幫你們的。隻是要替我給她老人家賠罪了。”

    她一氣交代了很多事情。

    麥冬再老成也是個半大的孩子,聽完她的話麵色惶恐,聲音也緊得發抖,“阿姐,你要去哪裏?怎麽不能回來?不去成不成?”

    “麥冬,”晏桑枝此時神色特別冷靜,她抓著他的手道:“我很想告訴自己不去,但是不能不去的。你不是最想要當大夫的嗎,那你就要知道,大夫他並不是那麽容易好當的。有很多很多人的命,都需要大夫去救。要是今晚害怕不去的話,阿姐的良心也徹夜難眠。”

    她眼裏隱隱有淚,知道這次的病沒有那麽簡單,所以她的保證也顯得那麽無力,“阿姐會回來的,我還沒有看到你們兩個長大呢。”

    “麥冬,你好好跟麥芽說,也別哭。阿姐真的要走了,我會回來的。”

    晏桑枝狠狠心,她蹲下來給麥冬擦了把眼淚,頭也不回地走出去,後麵是麥冬的哭喊聲,“阿姐,你要早點回來,你說的我都記住了。”

    她又去了看眼麥芽,最後直接出門去了,這時候的巷子隻有燈籠亮著,幽深又寂靜,且嚇人。

    晏桑枝的淚到走出巷口許久才落了下來,但讓她回去絕無可能,既為醫者,不能懦弱。這樣她真的到了地底下,晏家祖宗都會看不起她。

    女子比男兒又差得了什麽呢。

    隻要這般想,她就收起眼淚,決絕地走出去。江淮城的晚上很熱鬧,路邊也有等著人雇的牛車,她讓人送到安置所,遠遠地停下來,自己一步步走過去。

    遠處有畫舫絲竹,大晚上不睡的人也多,買賣東西,燈籠亮起一盞又一盞,人們的臉上是和煦的笑容,那是安穩。

    安穩不能被打破。

    門口守夜的小吏坐在那裏,那幾個認識她,領頭的張嘴就問道:“小娘子,怎麽這麽晚還過來?”

    “關於裏麵百姓的病情我想跟許大夫說一聲。”

    晏桑枝的麵色嚴肅非常,領頭的也是有點聰明勁的,知曉怕是有什麽不好,趕緊帶著她進門去。

    裏麵的廳堂點了不少蠟燭,很亮堂,許多大夫打著哈欠還在商談此次的病症,見了門口兩團影子,謝行安放下茶盞漫不經心看去。

    他眼神還不錯,哪怕有點黑,卻還是一眼認出了晏桑枝的身形,蹙起眉頭,立馬從凳子上站起來。

    走到門邊第一句話便是,“這麽晚了,你一個人過來的?”

    “對,在商討病症嗎?我這裏有幾句話要說。”

    晏桑枝探出頭,屋裏大夫的聲音漸漸平息,大家都很震驚於她的出現。

    “現下連三更天都不到,小娘子你不睡這麽晚還過來?”

    “有什麽話明日不能說嗎?”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謝行安卻沒有再開口,目光落到她的包袱上,歎了口氣。

    主事的許大夫請大家靜一靜,讓晏桑枝開口,知曉這麽晚還一個人過來這邊,必定是有大事。

    晏桑枝來之前就備好了,她從藥箱裏拿出一疊厚厚的醫案,是從流民到江淮以及今日的所有病症。

    她沒有坐,拿著這份東西站在廳堂中央,用所有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我於醫術上算不得太過高明,在座的各位大夫都比我要厲害得多。隻是我今日拿到這醫案,有幾句淺薄的話要說,要是哪裏說的不對,請見諒。”

    說完翻開最初的醫案,“流民剛到江淮時這醫案是很正常的,確實是虛症,這些病我瞧的很熟,不能有錯,所以請我來時,我說做豆腐。第二日後,病症已經有些變化了,雖說還是虛症,可有的人輕微發汗、怕冷、時有嘔吐,確實跟虛症相關。可今日,這病症諸位大夫還沒能看得出來嗎?”

    “確實,單個的病症都不顯眼,可諸位大夫你們看我圈的,每一個病案上都或有幾個病症是跟傷寒有關的,一個人不算什麽,十個人不算什麽,百個人算什麽,算瘟疫了。”

    她最後幾個字說的很輕,饒是這般大家都聽到耳朵裏,跟驚雷一般。要說他們沒想到那未必,可大家更多的是覺得虛症未解,再加上江淮的天濕冷,傷寒自然有,症狀輕微些可防可控。

    “這話不能亂說。”

    “對呀,如何算是瘟疫?”

    “小娘子過於緊張了,傷寒隻消等虛症好點,吃點藥就能好了。”

    他們更多的時候覺得事情不嚴重,傷寒雖有病死人的,可傷寒並不隻有一種病,相反很多都能叫傷寒,隻是分輕重緩急罷了。

    “我初時也是這般以為,可你們看這幾個病案,主少陰的,燥,冷。放到虛症裏還成,可要是到傷寒裏,四逆者死。”

    這句話給他們當頭一棒,渾身起了冷汗,再看那張病案,越看越覺得就當是如此,不能按虛症來,就應當是傷寒。細細地想,倒吸一口冷氣。

    “若還不相信,這裏還有,少陰,頭暈目眩,惡寒、欲吐欲臥,要是再不治,死症。諸位大夫,他們是流民,是從山洪地動裏活下來的,我不知道鬆鎮這一次有多少人喪生在那裏,屍身若未曾處理好,加上洪水裏病氣多。如何不能為大疫?”

    晏桑枝的語氣很堅決,她指著外頭一字一句喊,“瘟疫可怕嗎?可怕至極!你們看外頭,我過來時經過江淮的夜橋,那裏有很多人的歡歌笑語。這裏不把住了,鬆鎮那裏不處理了,遲早都會變成數百數千乃至數萬人的埋屍地!

    你們忍心見著江淮變成喪地嗎?你們想看到路上走的不是人,是滿街的屍骨嗎?”

    廳堂裏幾乎沒有人說話,大家大氣都不敢喘一聲,有的醫館大夫抹了抹頭上的汗。他們知道把脈的人一定沒有盡心盡力,因為照她說的,有些脈象早已經顯現了,卻都沒有把出來。

    且江淮幾十年還算是風調雨順,瘟疫少有,大家更為鬆懈,便是當初謝老爺子力排眾議單獨安置流民。非得要醫館派人過來留著診病時,大家沒幾個情願的,有的自己不想去就派自己的學徒上,學藝不精也不管。

    誰能想到真會被人看出貓膩,出大亂子。

    有些人的背後全是冷汗,幾位老大夫也被她說得神情嚴肅,但不能隻聽她的片麵之詞,翻看了醫案後。

    許大夫請人去她剛才說過病症的那間屋子再把一次脈,這次人回來的時辰稍晚,麵色猶豫,吞吞吐吐地道:“那大夫說是四逆,亡陽者死。”

    此時屋子裏跟一潭死水一般,眾人麵上神情都很難看。而晏桑枝卻沉沉歎氣,她來時就已經知曉是何結局,人各有命。

    哪怕見慣了生死,她也很難過,因為她知曉,要是不盡早安排,死的不是一個人,死的是更多無辜的百姓。

    這夜安置所的人就沒停過,屋子外頭從小吏直接換成官兵,且五裏開外不得有人,裏麵的人也無法再出去。

    江淮的藥行也很忙碌,底下醫館很多大夫調出去,前往鬆鎮,是死是活都立了生死狀,江淮官府會出不菲的費用。

    能做出這一決策,也是因為昨夜說過四逆的那個漢子,今早就沒了。

    駭然之餘,更加要花時間去救人。

    知曉此次傷寒不同,傳人之外還可能會死,猶疑的人更多。

    謝行安是第一個站出來的,他沒有絲毫的膽怯,“我去。”

    “我也去。”

    晏桑枝緊隨其後表態。

    “你去幹什麽,”謝行安壓低聲音,“你的身子也很虛,是上去送命不成。”

    “誰送命去,我救人。”

    謝行安被她這般語氣給說得沉默難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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