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桂花焐熟藕
作者:朽月十五      更新:2022-07-22 16:15      字數:4678
  第13章 桂花焐熟藕

    ◎成縣救災◎

    晏桑枝讓麥冬麥芽回來,騰地給他們一家三口商量,與其一日拖一日,不如快刀斬亂麻。

    他們確實沒有商量多久,阿春便過來說:“小娘子,能先幫我們問問阿婆嗎?”

    “自是可以,你們跟我一道過去,到時在外頭等,”晏桑枝點頭,“若是阿婆願意,那再進去看看屋子裏頭。”

    她說完將目光放在麥芽身上,這路不熟,真不知道往哪裏走。

    “麥芽,你帶著我們去一趟阿花家。”

    “去阿花家,”麥芽不明所以,卻還是答應下來,“好啊,可是阿花很忙的。”

    “問點事情。”

    一行人往外頭走去,阿花家住在東城巷很偏的角落裏,獨門獨巷,高牆板門。

    麥芽沒有敲門,而是繞到牆邊上,那裏有個小洞,對著裏頭大喊:“阿花!”

    “來啦。”

    阿花大部分做活都在牆邊,生怕麥芽過來找她,自己卻沒聽見。

    門很快被打開,阿花彎起的眼,在看見門口這麽多人時,立馬垂下,隻去看麥芽,小聲道:“這是做什麽?”

    “我阿姐說,想跟阿婆說些事情,”麥芽去挽她的手,湊進在阿花耳邊說:“他們是想花銀錢住你家呢。”

    “真的?”

    阿花聽聞後又鼓起勇氣看了一眼他們,瞧著都麵善,這事她可做不了主,對晏桑枝道:“阿梔姐,你們先進來吧,我去請阿婆。”

    她的阿婆今年雖才到知天命的年紀,頭發早白了,背佝僂,坐在院子裏挑揀豆子。

    聽到阿花說的,撐在桌子邊緣顫顫巍巍起來,嘴裏道:“阿梔來了,我去拿點炸小魚過來。”

    那是很久以前晏桑枝愛吃的東西,她趕緊走了幾步上前攙扶阿婆,搖搖頭,“阿婆,我今日不吃,下次來時吃。”

    “好吃著呢,下次來我現做與你吃。阿梔,你說他們幾個想住我家這裏?”

    李阿婆眼睛有點糊塗了,可看人還是準的,這三人都麵善,不像會做惡的。

    她想找人住很久了,人老了就喜歡熱鬧,家裏隻有她和阿花,日子沉悶。

    “對,阿婆,他們想找屋子,我便想到了你老人家。人還算不錯,裏麵的阿叔是個木工,在我家裏做活,若非他妻子生了病,之前住的院子不能靜養,怕也不能挪窩。”

    晏桑枝替他們解釋,原本想先一個人進來說的,隻是阿花讓大家一道進去,也不好落了她的麵子。

    “我人老了,就想著有個伴。家裏屋子多,不住要生蟲,勻幾間出來不成問題。隻是先與你們說清楚,我人老了,覺少,起來得早,怕擾你們清淨。”

    李阿婆將醜話說在前頭,“至於銀錢,看著給吧,若沒有,幫我做些活計也成的。”

    “我也覺少,不怕被擾,力氣也大,做活計不成問題。阿婆若是成的話,明日我們便想搬來。銀錢我與你老人家細說。”

    阿春打量過這房子,大且安靜,站在這裏也聽不到隔壁的聲響,院牆高大,不用擔憂有賊過來。

    “你這霞子我歡喜,搬來好,我和阿花缺幾個人作伴呢。”

    人老了,便貪熱鬧,李阿婆笑得合不攏嘴。

    曹木工和曹氏放下心來,要幫忙把屋子給收拾出來,阿婆便帶他們一家去看。

    麥芽看他們進去,悄悄問阿花,“你喜歡嗎?”

    要是她的話,家裏多幾個生人,總是有些不習慣的。

    阿花沒有搖頭,她扭著身上的衣裳,很小聲地告訴麥芽,“他們與我爹娘有些像呢。”

    “哦,我還沒遇見過呢。”

    沒遇見過長得像她爹娘的人。

    麥冬拍拍她們兩個的腦袋,一副做大哥的模樣,掏出兩粒糖,一人一顆,“別說這些,吃顆糖,我們看他們收拾屋子去。”

    得了糖,小孩便歡喜起來,手拉手興衝衝跟上,晏桑枝慢悠悠跟在後麵。

    一切事畢,阿春他們先回去收拾東西了。

    他們姐弟從李家出來後,麥芽還在笑,手裏握著兩條煎小魚,含糊不清地道:“阿姐,下次能做點好吃的嗎,我也想帶些東西給阿花。”

    “好,麥冬你有想要的嗎?”

    麥冬老是不怎麽說話,晏桑枝有時候會忽略他的想法。

    “阿姐你上次說教我們認字,可是你忘了。”

    晏桑枝一拍腦門,她真給忘了,鄭重道:“阿姐回去就教你們。”

    回到家中天色尚早,她趕緊把之前的紙筆翻找出來,坐在院子裏,在麥冬聚精會神地注視下,於紙上寫下他們的名字。認什麽字都不如從認識自己的名字開始好。

    麥冬、麥芽。

    指著那字教他們認,“這讀麥芽,麥芽可當糧也可當藥,性甘甜,阿爹取時就盼你日後甜蜜富貴呢。麥冬的話,取自藥材,又叫麥門冬,能治不少病。”

    麥冬摩挲著自己的名字,忽然發問,“那阿姐的名字呢?”

    桑枝聽起來跟他們的不太一樣。

    “桑枝也是藥材,隻不過我那時生下來後,院裏的桑樹開得正好,就給取了這個名字。”

    晏桑枝感慨,後來桑樹死了,晏家就沒落了。

    她無意在這上頭多說,讓他們先認認自己的名字,晚點再學著寫。

    秋日的天黑得格外快,巷裏人家的燈籠高掛,炊煙縷縷升起。

    可晏家沒有生火做飯,晏桑枝讓他們收起紙筆,提起今日賺的那一兜銅板,在他們耳邊晃了晃,說道:“今日賺了些銀錢,我們出去外麵吃。”

    “阿姐,吃什麽去?”

    “吃藕。”

    之前教桂嬸做藕粥的時候就饞了,一直忍到現在脾胃好點。

    “我知道哪裏的藕好吃。”

    麥冬放下紙筆回她。

    他說的做藕好吃的地方在東城巷巷口的角落裏,靠牆的地方擺了個紅泥小爐子,底下的火光微弱,上頭咕嘟咕嘟冒著香甜氣。

    婆婆做了二十年的桂花焐熟藕,蓮藕嫩時洗淨,裏頭塞滿糯米,一定要放很多的糖桂花,香得撲鼻,甜膩膩的才成,轉小火慢慢熬煮。

    夾出來的糖藕顏色暗紅好看,切開後再淋上鍋裏的糖汁,饞得姐弟三人趕緊夾了一塊,趁熱才好吃。

    藕軟卻不爛,桂香入味,糯米煮到米粒全黏糊挨在一起,吸足甜味,咬到嘴裏才美。焐的藕不能太甜,吃著要膩味。

    晏桑枝嚼得慢,越嚼嘴裏越香,也不急著吃完,一口口慢慢品。

    到夜裏睡覺時,夢裏都是藕的甜膩。

    另一邊,淺水鎮。

    謝行安正在看賬簿,所收的藥材全部列賬在冊,即日便可回去。

    他翻看完後,捏著眉心,哪怕最近沒再做夢,可也總睡不安穩。

    門外傳來急切的腳步聲,他讓空青請人進來,謝七進門時手裏還拿著封信,匆匆道:“郎君,這是成縣上謝家醫館送來的信,急件。”

    謝行安接過,拆開信件,信上的內容很簡短:成縣已有百人染風疹,僅四日便有五六人死亡。縣令已將城門關閉,然縣中缺藥,民惶恐,染疾者愈多。

    風疹,他看著這兩個字沉思,抬頭問謝七,“我記得青蒿是你去收的,收了多少?”

    “此藥收得不多,隻有數十斤。淺水鎮要價比江淮高不少,我便沒有全拿下來。”

    謝七如實回道。

    謝行安手撐在桌子上,挺直脊背,語氣略重,“你等會兒將收揀好的全給挑出來,現下去將蔡商請來,隻說有事相商,他會來的 。請來後你便去備幾艘大船,不回江淮,先去成縣,那裏突發風疹。”

    謝七應下,他說:“隻怕蔡商坐地起價。”

    “你先請他來。”

    謝行安沒有再說,擺手讓他趕緊去。

    空青在一邊比劃,他耳聾,隻能模糊聽到一點聲音。也不會說話,眼睛甚好,能讀懂唇語。

    他原是謝行安在街上撿的孤兒,發熱後導致的耳聾,那時已治不好了,謝行安便教他讀唇語,認字寫字,還給取了空青這個名字。

    因為空青主治青盲,耳聾。

    比劃了一會兒,空青掏出紙筆寫下,郎君,風疹染人,不如讓我去成縣?

    謝行安搖頭,“行醫怕病惜命,那稱不上醫者,無需再說。”

    他雖然行事懶散,可在治病上從來不含糊。

    兩人說話的間隙,蔡商挺著個肚子,跨過門檻笑聲漸起,聲色洪亮,“不知謝賢侄找我何事?”

    “謝七,給蔡公泡壺茶,要雀舌。”

    謝行安起身,請蔡商坐到外麵的茶室去,麵色淡然。

    “看來賢侄此次請我前來,必為大事。”

    蔡商順勢坐下,撫著胡子不動聲色地說,連雀舌都上了。

    “倒也不算得大事,”謝行安沒理會他的言外之意,捧過謝七遞過來的茶盞,輕輕起蓋,在浮氣茶香中開口,“不知蔡公手裏的青蒿今為幾價?”

    蔡商一聽這事,坐得穩當,也不急著開口,如今是謝行安有事求他,自然得拿喬,呷一口茶,咂了聲,“這青蒿如今風頭正盛,今時可不同往日,身價倍增,怎麽也少說得翻三番。

    賢侄可別嫌價貴,正缺著呢。我與你父親交情不錯,你若要,我還得推了別人的。”

    成縣的事到昨日才傳出,風疹得需青蒿醫,那地不產青蒿,淺水鎮的可不就得漲價。

    “哦,翻三番,”謝行安淺笑,笑得蔡商心裏發毛。

    他的手捏著茶蓋,劃過茶盞發出清脆的響聲,而後將茶盞放到一邊,問道:“蔡公縱然不怕賠在手裏,難道也不怕木秀於林。”

    “賢侄可別烹缸於我。”

    笑話,他做事那麽多年,又不是能被個小子恐嚇到的。

    “青蒿價貴於成縣之事,淺水鎮的藥材商手裏隻有蔡公的青蒿最多,翻三番也有的是人要買。可蔡公你未曾想過,賺的人命錢,猶如走刀尖。”

    謝行安說話不急不緩,一副為蔡商著想的模樣,“你是賺足了錢,名聲也賠盡了,到時旁的人家價賣的更高,隻要假借你蔡公的名頭便能賺得盆滿缽滿,功成身退。而蔡公你,等成縣緩過來後,怕是難以立足。”

    他又道:“更何況,蔡公你別忘了,淺水鎮的藥行可是受製於江淮藥行的,江淮藥行裏的行頭姓謝。”

    說到這,他笑了聲,敲打著桌子,“可不姓蔡。”

    “你大可漲到百文或是一兩,至於秋後算賬,蔡公你可逃不過呢。”

    明明謝行安也並未動怒,話語輕巧,卻說得蔡商後背冷汗涔涔,他昨日被大家捧得太過,倒是全然忘了以後該如何自處。

    得罪行首謝家,江淮的藥商最為見風使舵,根本不會有人再找他買藥材,更何況旁的。

    “空青,拿扇子給蔡公扇扇,”謝行安冷眼瞧著他那惶措的模樣。他最厭煩人命觀天的事情,搞坐地起價,也不知道有沒有命花那個錢。

    “但若是蔡公把全部青蒿照價賣與我,等成縣的事過後,當地的白前,我能保證你分得一杯羹。”

    行商忌諱把人趕盡殺絕,他習慣打一棒子給個甜棗,好把人吊著往前跑。更何況蔡商的行事還沒踩著他的底線,利欲熏心卻尚有良知。

    蔡商惶然點頭,用袖子擦汗,連連保證,“我這就去將青蒿全給收好,供郎君你裝船。”

    “搭漿的我可不要。”

    “定是一等一的好貨。”

    蔡商拍著胸脯保證,出了門整個人扶著牆靠會兒,他是再不敢造次的,不然有他好果子吃。

    謝行安辦成這事後,又請人過來商談旁的藥材,雖說是風疹,萬一生了別的病症,再想拿藥就沒那麽簡單。

    還去信到江淮,讓謝十五帶藥材和人去成縣,不夠便到藥行裏叫大夫。

    忙活了半日,全部的事情妥帖安置好後,帶著幾艘藥船駛出淺水鎮。

    淺水鎮到成縣需得兩個時辰,謝行安趁這個時辰補眠,臨睡前吩咐謝七,“把皂莢和蒼術先找出來,放到一塊。”

    這麽多人染疾說明邪氣重,淺水鎮這段日子多雨,成縣難免。在潮雨後生疾,便得先需用這兩物燒煙驅邪辟疫。

    一覺睡醒,船隻便抵達成縣的碼頭,城門緊閉,重兵把守,將士麵色嚴肅莊重。

    四周寂靜無聲,仿佛能想象縣內蕭條。

    謝行安無所畏懼,上前交涉,為首的小吏打量了他一眼,生得模樣不像是醫者。

    可這時候敢來成縣的,他都心生敬意,更何況還帶了幾船的藥材。不過得先稟告於縣令,派的人回來說縣令讓他們進來,才行禮後喊道:“有大夫來成縣救人,開城門!”

    城門大敞,謝七讓人燒煙,煙氣繚繞間,謝行安踏進了空蕩的縣城,衣袂飄飄。

    巷道無人,偶有兵士轉悠,可緊閉的門窗後頭,有不少人趴在那裏看他們,神情冷漠。等人扛著一箱箱藥材走到街上的時候,他們才驚覺,這條命大概有救了,聲淚俱下。

    作者有話說:

    烹缸:意同拎缸,恐嚇之意。

    搭漿:質量馬虎,標準下降。多指辦事敷衍了事,搪塞應付。

    ,《揚州傳:綠楊明月映珠簾》

    風疹會傳染,嚴重確實會死,青蒿醫治和蒼術加皂莢點煙祛除邪氣參考《本草綱目》

    感謝在2022-05-28 00:23:26~2022-05-28 19:13: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chaifeizi 6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