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地黃粥
作者:朽月十五      更新:2022-07-22 16:15      字數:4173
  第3章 生地黃粥

    ◎平地起驚雷◎

    晏桑枝方才強撐著說完這番話,拿到銀錢出了謝家醫館,身上無力,伸手挨在麥芽肩頭才穩住身形。

    “阿姐,要不我們先回家去?”

    麥芽看她一副虛弱的模樣,剛才拿回銀錢的那點子喜悅也煙消雲散。

    “不,先去吃點東西。”

    她從白日到這裏,現下天色將晚,一日未曾進過米水,可不是餓得毫無力氣。

    若非身子不成,她好想嚐點帶油水的東西。揣得這麽多銀錢,卻隻能幹看著,晏桑枝歎氣,到哪都吃不上飽飯。

    雖說十貫銀錢不少,可對於眼下的晏家來說怕是杯水車薪。屋頂破成那樣,一場雨下來全得澆濕,整個屋子要翻新,這是一筆不小的花銷。

    況且她還不了解江淮城的巷裏行道,邊角作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打天黑以後,江淮城的燈火陸續亮起,明明滅滅。畫舫燃紅燭,酒樓跑堂吆喝上菜,茶肆裏說書聲清脆。路邊的浮鋪支了一個又一個,燙幹絲、煎豆腐、蒸蟹等。油煙氣飄上空,怕是連水裏都泛著股香氣。

    可這和晏桑枝幾個並無多少幹係,他們姐弟三人蹲在一條漆黑的巷道口。麥芽捂住自己的肚子,小聲地道:“阿姐,我們到底去吃什麽?”

    她不知道,頭一次有揣著錢也花不出去的時候。這條長街竟連個賣饅頭蒸餅的鋪子都沒有,全是要價不菲的細點貨。光瞧門口垂下的琉璃燈,她連進都不敢進。

    鼻尖嗅到一股香,晏桑枝扭頭看去,她蹲的巷子口邊上,支了個攤子。幾張黃舊的桌椅,頂頭的竹架上掛了一盞昏暗的燈。

    爐子上頭放砂鍋,煙氣上竄,一個穿暗色上襦,腰間圍塊湯布的老婆婆在案板前忙活,攤張皮放手上,抹點肉餡,虎口輕捏,圓鼓鼓的餛飩立在那裏。

    她瞧了一眼,像陷了進去,拉起麥芽和麥冬往那邊走,嘴裏道:“吃餛飩去。”

    坐到那攤子上,老婆婆打開砂鍋,熱汽熏騰,餛飩挨個放下。慢慢攪散,等餛飩皮緊包著菜肉,浮在白湯裏,撈起。

    五文錢一大碗餛飩放到桌上,點點油光,一把小蔥,渾白的湯汁。

    晏桑枝幹咽口水,讓麥芽他們先吃,而後自己拿勺子舀了一隻,囫圇入口。軟麵皮,菜肉飽滿,混著汁水,含在嘴裏燙得人舌尖到肚裏都是暖的。

    她還有些微惶惶的心踏實落下,畫舫上有人支起窗,琵琶聲和一把好腔調,清麗婉轉,“秋到江淮來,蓼花滿城開,藕蟹菱角香,”

    晏桑枝聽得入神,嘴裏的餛飩味還沒散,望著春灣的漁火微光,心裏莫名觸動。從今兒個開始,她得在這江淮城裏討生活了。

    她喜歡討生活,哪怕讓她日夜不歇,至少掙得每一文都靠手靠力氣,而非萬物靠殺戮、爭搶。

    可討生活並不易。

    清早天光才出,晏桑枝對著灶房發呆。裏麵結了許多蛛網,乍見了光的蜘蛛從網上爬到牆上,地麵甚至灶台滿是灰塵,有種森冷的寂靜。

    她喃喃自語,“得是多久沒生火了。”

    一點煙氣也沒有,怪不得引得蜘蛛做網。

    多說無用,她挽起袖子,係上圍布,找到個破桶準備去打點水。昨夜喝了湯藥,對症好得快,現下倒是有力氣。

    蛛網全用掃帚打下來,灶台擦幹淨,幸虧兩口鐵鍋還沒鏽掉,不然又得花上一筆銀錢。汙水倒了一桶又一桶,累得她直喘氣。

    不過瞧到清水牆幹淨,灶台整潔,她頗感欣慰。

    隻是空蕩到碗櫃裏剩了三口破瓷碗,幾雙筷,油鹽醬醋僅有個底。

    晏桑枝也不氣餒,昨日太匆忙,正好抽空去轉轉,總能置辦齊全。

    灶房外搭著一個柴房,小得可憐,裏麵還有些許柴。以及用來煎藥的罐子和爐子,她全給搬回灶房,洗刷幹淨。

    準備生火做飯,昨晚臨了回去路過醫館,掏錢買了些生地黃和酸棗仁,買了幾兩便要二十來文。

    又路過糧鋪,江淮的米價並不算貴,又因今年年景收成好,小麥每鬥三十文,粳米每鬥八十文,白麵二十文一斤。但她覺得甚貴,一文錢都是賣了家底換來的。所以隻每樣買了一點,怕這家的價要高了些。趁這些日子去打聽打聽,總能找到價合適的。

    畢竟與亂世並不一樣,晏桑枝又怕今年起大雪,必須要屯糧,手裏有糧食,她心裏才不會慌。

    她思緒沉沉,手裏一下下用石杵分別把生地黃和酸棗仁搗碎。麥芽和麥冬雖沒明顯的毛病,可饑一頓飽一頓,脾胃虛弱,而她自己四肢無力,心中煩躁,吃生地黃粥剛好。

    搗碎後加水放到布袋裏,黃濁的汁液一點點落到碗裏,攪和到一起。

    生地黃味甘,微苦,酸棗仁味甘酸。汁水濾過一同倒在碗裏,放點水,晏桑枝拿筷子給拌勻,倒鍋裏煮沸。

    沸了倒點水再煮,煮到焦黃苦氣全無。她把淘洗好的粳米放下去,不用糖鹽,扔柴火燜煮。

    麥芽和麥冬起來時,桌上擺了一碗穀黃色的粥,米粒似開花。

    “阿姐,你熬的粥好香啊。”

    麥芽被熱氣熏得要落淚。自打阿姐病了以後,他們起早都沒飯吃,一日靠吃點幹餅墊肚子,如今好像日子又好過了。

    雖說阿姐和原先有些不一樣,可麥冬卻說,儺戲裏演,做善事的人,病重後可能會見神佛。點化一番,放她回來,自然有些不同。

    如此阿姐忘事倒也不算稀奇。

    “麥芽,一大早夢住了不成。”

    晏桑枝揮筷子在她眼前晃,麥芽咧出個笑坐好。

    秋日氣燥,不食辛辣,喝點湯水正好。生地黃甘甜,酸棗仁酸,整碗粥哪怕糖鹽皆無,喝到肚裏,甜而不酸。

    晏桑枝吃得不算快。以前怕人搶食,從來是幾口吃完的,有好幾次差點沒被噎死。所以到後來,哪怕被搶,她也要一口一口吃。

    沒有油腥的碗都不用燒水洗,衝幾下就幹淨了。吃完後煎的湯藥也好了,她捏鼻子一氣喝完,始終沒明白,為何藥能難喝成這樣。

    所以她第一次吃到師父做的藥膳時,當即就想學這門手藝。

    日頭出得晚,晏桑枝坐在院子裏,給趴在她身上的麥芽梳頭發,打結的頭發一點點梳順,綰兩個小苞。麥冬眯起眼曬日光,跟牆頭邊的狸花貓一般。

    這是她想念了許久的。晏桑枝心裏發軟,溫聲道:“家裏要修繕,銀錢不能亂花,”轉口卻說,“但我們可以花幾文,給麥芽買根紅頭繩,給麥冬買根束帶。”

    “給阿姐買塊糖。”

    麥芽翻坐起身,去摸自己頭上的苞苞,歡喜地說。

    “給我買糖做什麽,又不是小孩。”

    “藥苦,吃了糖甜嘴。”

    晏桑枝不說話了,摟著她,良久後才道:“走,阿姐帶你們出門。”

    不同於昨日,今早晏家對麵的幾戶人家,門沒掛鎖,打開了散氣。幾家的婦人搬一張大木桌放在外頭,上頭擺了不少繡線,正低頭搓繩,嘴裏道東家長西家短的。

    晏桑枝瞧見了,心跳有些快,任是誰看到前世已死的人。現下卻笑盈盈地坐在那裏,也會怔愣一會兒。

    但她腦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師父定然還活在世上。這個念頭好似被火燒著的幹草,越燃越烈。

    “阿梔,你可大好了?”

    正整理繡線的顧家嫂子一轉眼看到她,忙站起來問了一嘴,引來其他嫂子的視線。

    “大,大好了。”

    晏桑枝有些恍惚,她還記得那年大雪後,這些對她很好的嫂子全都埋在雪裏。雪化了,人也沒了。來年那裏春草也未長。

    “我和你幾個嫂子還說,要是你再不好,我們得上門去看你呢。”

    這段日子她們也忙,繡坊的活要得緊,早起吃了走,半夜才回來。隻能偶爾看顧兩個孩子。

    顧家嫂子的聲落下,陳嫂子揚了眉,“可不是,病了這幾日,又瘦了不少。這才將好,要上哪去?”

    “家裏糖鹽米麵都沒了,去買一些。不知道嫂子知道哪裏的便宜些?”

    她原本還想自己摸索的,如今瞧到了陳嫂子,那還找啥,這不是有個現成的活算盤。

    陳嫂子被人戲稱是個算盤成精的,精打細算,一點便宜也別想從她身上占去。但她也不愛占人便宜,人細長條,長相寡淡。

    “你算問對人了。”

    “哎呀,阿梔你過來,”陳嫂子緊忙站起,手裏的繡線放下,嘴上念叨,“我老早就想說了,又怕你閑我囉嗦。”

    “嫂子你說。”

    其他的嫂子捂嘴笑,一個說:“你既問了,你嫂子要給你傳授她的生意經呢,平常可不外傳。阿梔你好好聽。”

    陳嫂子笑罵了一句,“一邊去,就你不摳搜,”她思慮後說:“別總圖省事,去春灣那裏買東西。你是個嫩秧子,人瞧你要宰客呢。

    你病才好,花了不少銀錢,省下一些是一些,從前你日子好嫂子也不說了,可現下你們家隻有姐弟三人,總得把家當給置辦起來。”

    且不說她今年十七,等來年出了孝,總要嫁人的,什麽都沒有,豈不是讓人看輕。更別提還有兩個弟妹要養活。

    旁的幾個嫂子也附和,她們都是看著晏桑枝長大的,也受了晏家不少恩情。如今她家道中落,又如何忍心,隻是她們自個兒家境也不富裕,能幫則幫。

    “今兒個趕巧,坐下來嫂子教教你。”

    晏桑枝被拉著坐到她們中間,麥芽兩個站在她旁邊,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

    就聽陳嫂子說:“”你若是要買麥子,去麥家莊買,路是遠了些,可麥子一鬥要便宜上十文呢。買個一石能省下百來文,也就不差坐牛車的十幾文了。”

    正是如今晏桑枝最想聽的,她喊了一聲,“嫂子你說慢點,我給記下來。”

    其他嫂子笑她,陳嫂子掩笑,“成成成,我說得慢些。

    山貨你自個兒也知道,後麵的荒山就能摘。

    買農貨、江貨和旁的小玩意,去明江草市買,逢五為市,那裏價賤,大多才一兩文。”

    “明日正好是草市,你與我們一道去。我們幫你掌掌眼。”

    顧家嬸子手指繞繡線,想到這一茬便說了。

    晏桑枝哪怕多年未與她們再見過麵,性情也變了不少,可她卻一點疏離的感覺也沒有,很痛快地應下。

    既然答應明日一同去,閑來無事,她和麥芽麥冬給幾個嫂子分絲線。

    清早往來的人多,巷裏嘈雜,牛車騾車滾滾而過,可都掩蓋不了一聲驚叫,“我的老天爺呀!”

    這叫聲像是平地起驚雷,一時讓眾人回過頭,幾位嫂子停下手裏的活計張望,已有人趕過去。

    可晏桑枝與眾人的反應並不一樣,她臉色發白,比誰都快起身,下意識想避開。這種叫聲在亂世並不是好事,她的腦中一瞬間閃過很多場景。

    “阿姐,阿姐,”麥芽拍拍她,沒有想到晏桑枝身子瑟縮,而後她理智回籠,呼了一口氣。

    終歸是不一樣的。

    “我們一起去看看。”

    晏桑枝聽著聲音耳熟,但終歸太過久遠,也想不起來。

    作者有話說:

    本文大改藥膳為本,治病為主,種田為輔。還是家常裏短,無極品。

    藥膳主要講究辯證施食,首先得會看病,才能對症,並不能保證每一個人都適合的。所以我在這個部分節奏會稍慢一些。

    文中的物價,小麥等物參考《宋代物價研究》,受朝代動亂、各種不可抗力因素,些微改動,但絕對不離譜。

    宋朝一鬥米約12斤。

    生地黃粥,《飲膳正要》

    以下為原文中一段:治虛弱骨蒸,四肢無力,漸漸羸瘦,心煩不得睡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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