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正文完結】
作者:希色      更新:2022-07-21 16:04      字數:5635
  第68章

    “怎麽, 你很擔心他?”

    遲明似乎極短促地笑了一聲。

    他的情緒重新變得平靜,平靜中透出一股近乎瘋狂的陰鷙:“真是難為你了,我的好、弟、弟。但你不必擔心你未來的男嫂子, 我會把他照顧得很好,你可以放心地死在這裏了。”

    哥哥??

    應煦怎麽也想不到, 遲明竟然是遲晏的哥哥,親哥哥?明明是兄弟, 他們怎麽會鬧成這樣?還有什麽「男嫂子」, 這是什麽奇怪的稱呼!應煦聽得很不舒服, 恨不能立刻跳起來反駁。但他沒有。理智讓他選擇按兵不動,以免打草驚蛇。

    “照顧?”

    遲晏轉動椅輪上前:“讓我看看,你是怎麽照顧他的?”

    回應他的,是遲明冷冷的一句:“站住,別動!”

    於是, 應煦沒再聽見椅輪滾動的聲響,但他聽見遲晏一聲低笑:“你怕我。”語氣微揚, 似乎是疑問, 但又那樣篤定,仿佛在下一個定義。

    遲明可受不了這三個字,反唇相譏:“你說錯了,應該是你怕我。”

    他說話時, 薄薄的嘴唇像鋒利的刀片,吞吐著惡意,以劃傷遲晏為目的。

    然而,遲晏不為所動:“你還能奪走我什麽?現在的你, 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遲明。”而他, 也不再是當年的遲晏。

    當年……

    他是真覺得, 他有一個好哥哥。

    他的爸媽也非常驕傲,他們有一對好兒子。

    大兒子遲明擅長經商,二兒子遲晏精通藝術。

    兄友弟恭,在各自的領域發光。

    多好!

    可是,他們愕然發現,遲明可以是個好哥哥,好兒子,卻唯獨做不好一個合格的,正直的商人。他有太多「聰明」的手段,隻要能達成目的,擴大應氏,他不憚於背負什麽,哪怕是玩弄金錢,侵害他人。

    為此,爸媽跟他談了好多次,屢屢阻止他的動作。

    但沒用。

    他總是表麵應承,內心不以為然。

    他說:“我這麽做都是為了應氏!”

    可是沒人要他這麽做。

    終於有一天,遲晏被媽媽拉進了書房,爸爸神色嚴肅地跟他說:“阿晏,如果阿明還是這樣一意孤行,爸媽希望你能執掌應氏。”

    遲晏沒有答應,他誌不在此,而且很清楚哥哥對應氏的執著,遲明從小被當做繼承人培養,也習慣了挑著這副擔子,他對別的東西都興趣缺缺,人生所有的規劃都是為了繼承應氏,壯大應氏。

    雖然選擇的方法可能極端,乃至卑劣,但他確確實實是為了應氏的發展。

    應氏之於遲明,就像藝術之於他,是生命裏不能剝奪的一部分,他怎麽能取代哥哥?

    遲晏毅然拒絕了父母的要求。

    然後……在那個雨夜,他失去了爸媽,失去了雙腿,也失去了他的哥哥。

    時至今日,遲晏還記得那猛烈撞擊後,頭暈目眩的感覺。他流血了,身上劇痛,但他感覺不到痛。玻璃都碎裂了,碎在爸媽的臉上,密密麻麻,像一張變形的蛛網,血汩汩地流出來,染紅了玻璃碎片……

    爸爸是當場斷氣的,他被撞得血肉模糊,遲晏從扭曲的內視鏡裏看到他瞬間失去生機的麵孔。媽媽當時還有一口氣,但隻是喊了一聲:“老遲,阿晏……”她最後還喚了一聲「阿明」,彌留之際,她心心念念想著的都是他們的安危,還有遲明的感受。

    那時候,遲明在做什麽呢?

    當他嘶吼著,掙紮著往前撲的時候,遲明在想什麽?

    那個雨夜,遲晏有個比賽,一個鋼琴比賽。可他最後沒有出現在賽場,而是直接進了醫院。他進了急救室,爸媽去了太平間,從此陰陽兩隔。

    其實,爸媽原本沒打算送他的,他們家又不是沒有司機。是遲明說到了決賽,要給弟弟搖旗呐喊,讓爸媽先陪遲晏去,他現在不舒服,一會兒開車過來。是他對車子做了手腳,那輛車明明才檢修過,卻刹車失靈,那是遲明想要他們的命!

    遲晏在病床上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他的臉色蒼白,嘴角卻牽起諷笑,曾經陽光的青年一夜之間長大了。

    他想明白了,他和爸媽不是敗給了遲明的心狠,而是敗給了他們對他的信任。

    那場悲劇不能證明遲明的手段高明,它隻證明了,從前的他毫不設防,但他現在不會了。

    現在,要換他給遲明最後的裁決了。

    “你在說什麽大話?”遲明睨著遲晏,回以諷笑,“看看你這雙殘腿,你不會忘了這是誰賜予你的了吧?”他的語氣高高在上,帶著嘲弄,仿佛真把自己施加在遲晏身上的不幸當作是一種恩賜。

    遲晏卻說:“是啊,你讓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健康的雙腿,可你得償所願了麽?四年前你就是我的手下敗將,那時候你可是應氏集團的準繼承人,而我才剛剛接受父母的亡故,接受我的一雙殘腿,可最後呢?成為應氏掌舵人的,是我。當年你擁有一切,都輸給了我,現在你一無所有,你覺得自己能贏?”

    遲晏的語氣依舊淡淡,氣勢卻越來越強,越來越強,直到把遲明壓得不敢呼吸。

    等他一番話說完,遲明的表情已經僵住,但他仍然強撐著哼笑:“我怎麽會一無所有?我擁有遲氏的產業,擁有來自應家的未婚夫,我很快就會重新擁有一切,擁有光明的未來!”

    遲晏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你想要取代我。”

    他用審視的目光看著遲明,明明神色沒有變化,卻讓遲明如芒刺在背,難受得厲害:“看到我現在擁有的這些,你羨慕了?嫉妒了?”

    “遲晏!”

    遲明忍不住一聲暴喝。

    遲晏便沉默下去,隻用一雙冷冷的瑞鳳眼看著他,好像在說「但聞其詳」。

    遲明不喜歡他的眼睛。

    沒出事前,遲晏的眼睛總是含著沒有憂慮的笑,他不喜歡。

    出事之後,他的眼睛變得晦暗,淡漠,甚至瘋狂,倒能讓他高興一些。但是高興不過幾秒,他就發現了,那雙眼睛裏沒有他。他做了那麽多,竟不能得到他一個仇恨的眼光!那就是遲晏的高傲,可恨的高傲!

    幾年時間過去,遲明比從前更加渴望,渴望把遲晏的驕傲擊碎,讓他真正跌落雲端:“你也隻能再逞逞口舌之快,你既然來了這裏,以為自己還能活著離開?我做了萬全準備,隻等你來送死……”

    遲晏打斷了他的話:“我既然敢來這裏,你以為我沒有準備?”

    遲明先是神色一滯,緊接著表情變得猙獰又瘋狂。他對自己的準備是很滿意,但畢竟是在遲晏的追查中匆匆完成,現在聽遲晏這麽說,不免忿忿,如果給他更多的時間,他又怎麽會匆匆忙忙?!

    是遲晏,是遲晏非要對他趕盡殺絕!

    那就別怪他發狠了!

    憤怒和仇恨燒光了他的理智,他突然暴喝出聲:“好,好,遲晏你好得很,你這麽成竹在胸,看來是不打算管你的男朋友了!”他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個人質,不等魏連霄去提人,就大步往應煦的方向走去。

    “站住!”

    遲晏的語氣驟然變得慌亂。

    “遲明,你站住,不要傷害他!”

    這一句服軟的話仿佛天然的興奮劑,讓遲明在一刹那露出得意的笑臉。他猛地停住腳步,回頭看向遲晏,情緒高昂:“你怕了?遲晏你怕了!你在我麵前裝什麽裝?!其實你比誰都清楚,四年前我能奪走你的健康,奪走爸媽的性命,四年後,我就能奪走你的男、朋、友!”

    他把男朋友三個字咬得極重,帶著說不出的狎昵。

    應煦握緊了拳頭,再也忍無可忍。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聲槍響。

    遲明隻覺得膝蓋劇痛,腳下一軟,險些跪了下去。

    槍子是從工廠的破窗射進來的,狙擊手已經對著那裏瞄準很久了。遲晏一直在用言語激遲明,就是要他往應煦的方向走,他要走向應煦,就要從狙擊手的射程經過。

    一擊即中,很好。

    遲晏的手按在扶手上,看來輪椅扶手裏藏的那把袖珍沒有用武之地了。

    這樣最好,他不想嚇著小煦。

    “遲晏!”

    幾乎在中槍的瞬間,遲明就想明白了一切,他猛地在地上滾了一圈,滾離窗戶的位置,從懷裏摸出手槍:“去死,”

    他還沒有拿穩手槍,就有個人猛然從身後撞來,把他手裏的手槍撞飛出去。

    “遲先生,快跑!”

    是應煦。

    他在撞倒遲明的時候,心髒還在怦怦亂跳,雖然他從小打架什麽的很在行,但這顯然不是一個級別。隻是為了遲晏,想到要保護遲晏,他根本顧不上其他。

    魏連霄怎麽也沒想到,重利如應煦竟然會為遲晏付出這麽多,再想想自己和餘逸難堪的收場,更覺得嫉恨。想到槍聲響起,室內動靜又這麽大,可是遲明安排的那些人沒有一點兒反應,他就懂了,那些人多半被製服了,隻剩下他們兩個,如籠中困獸掙紮。

    現在該怎麽做?

    告饒也不會得到遲晏和應煦的原諒,他已經把他們得罪死了。

    唯有拚死!

    他不能好過,也不讓他們好過!

    魏連霄的神色因為仇恨變得扭曲,事後他再回憶起,隻覺得那時候腦袋一片空白,仿佛隻被惡意主宰。他猛然往前一撲,撿起地上被應煦撞飛的手槍,瞄準,射擊:“應煦,你去死吧!”

    根本不需要猶豫。

    如果這把槍隻剩下一顆子彈,他會毫不猶豫把它送進應煦的胸膛。

    讓他從此闔上那雙不願意認真看他的眼睛,閉上那張慣會花言巧語卻跟他拉開界線的嘴……

    好極了!

    世界清淨了!

    從此,他不用再聽見應煦喊「遲先生」。

    他不愛聽。

    他也不用再糾結是應煦還是餘逸。

    是他不要他們了!

    是他什麽也不要了!

    魏連霄握緊手槍,發出哈哈大笑。

    他的設想很是痛快,但在他瞄準應煦準備射擊的時候,他的手腕驟然一痛。誰都沒有想到,在輪椅上坐了幾個月的遲晏會那樣輕鬆地站起來,健步如飛,一腳踢飛他緊握的手槍。

    哐,哐。

    手槍被踢出去,發出與地麵撞擊的聲音。

    那聲音仿佛地震一般,響在魏連霄的耳朵裏。

    ,不!!

    那一刹那,魏連霄的表情變成空白,神色怔忡,卻像無聲呐喊。

    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報複就像泡泡機吹出的一個小泡泡,「嗶啵」一聲句破了。

    接連有腳步聲傳來,是警察們衝了進來。

    遲晏製服了還想反抗的遲明,把他交給警察:“張警官,請讓他接受法律的裁決吧。”

    無論是四年前的車禍,還是四年後的綁架。

    不是不報,時候終於到了。

    遲明被扣上手銬的時候,還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瞪著遲晏:“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你的腿怎麽可能沒事……”他無法接受汲汲營營那麽久,自己終究還是失敗者。他安排了車禍,也成功把遲晏帶回了那場噩夢,他又坐回了輪椅,他過不了心裏的那一關……

    他應該永世沉湎於噩夢,他怎麽能走出來?!

    遲晏看透了遲明的心思,隻覺得可笑:“你希望我怎麽回答你?告訴你,因為你的卑鄙無情,我會畢生痛苦?”他說這話時,驟然覺得手掌一暖,應煦把他肉乎乎的手掌塞進了他的手心,仿佛無聲的安慰。

    遲晏便笑了:“你錯了,遲明。從我第一次站起來,我就已經走出了你給的陰影。我能走出第一次,當然能走出第二次。”他的笑容淡淡,眼眸裏卻是幸福的未來。

    遲明怔住,這才明白。

    是,他是奪走了他們共同的親人。

    但是現在,遲晏有了新的生活,新的開始。

    他給予他的陰雲,早被風吹散了……

    隻有他,永遠困在了那裏。

    往後的日子,他一樣得不到救贖,他將在鐵柵欄裏重複失去一切的噩夢。

    可悲,可笑。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自己。

    遲明和魏連霄被押走了,應煦這才鬆了口氣,把遲晏上上下下檢查一遍,確定他毫發無損才終於放心。遲晏感覺他們的角色似乎發生了對調,明明被綁架的是應煦,應該由他好好關心自己的戀人吧?

    正要說話,應煦就突然變臉了。一把甩開他的手:“你好得很,遲晏,說說,你的腿是什麽時候好全的?”

    這是要秋後算賬了。

    遲晏看他表情認真,便如實回答:“就是這陣子恢複的。”

    “這陣子?”

    應煦狐疑看他,覺得這個含糊的回答裏應該藏了些什麽。

    遲晏確實藏了些事,於是岔開話題:“嗯,這陣子你一直在忙,我就沒告訴你。對了,小煦,剛才張警官是不是說了,我們協助他們抓住了逃犯,可以拿一筆獎金?”

    很好,真是個好弟弟。

    應煦心裏門兒清,但是雙眼還是誠實地亮了亮:“那很好。張警官要我們去做筆錄,一會兒順便拿錢。”

    然後他話鋒一轉,又回到原來的問題。

    “說回你的腿,到底什麽時候恢複的?”

    他的語氣凶巴巴的,眼睛裏的亮色還沒褪去,看上去十分可愛。

    遲晏卻不敢大意,隻說:“你知道的,我這情況不是病理性的,隻是心裏有道坎兒。某天洗漱的時候我從輪椅摔下去了,等我撐著身體爬起來的時候,就發現雙腿能使上力氣了。當時我對遲明的計劃隱隱有所察覺,就幹脆繼續裝出不利於行的樣子,好讓他放鬆警惕。對不起,小煦,讓你擔心了。”

    認錯態度可謂十分好。

    應煦聽了,卻還是不高興:“我看你就是成心讓我擔心,不然怎麽特地把你摔倒的事說給我聽?”他麵上佯作不在意的樣子,眼睛卻忍不住瞄向遲晏:“那你沒摔傷吧?咳,洗漱的時候要注意一點啊。”

    可以說,是非常冷靜地往陷阱裏鑽了。

    遲晏有被他甜到,搔了搔他的手掌:“沒事。確實是不想讓你擔心。”

    應煦又被他撓醒了:“嗯,你先告訴我,你上次跟我說下雨天腿痛,後來我當著哥哥的麵給你捶腿那次,你的腿恢複了麽?”

    遲晏:“……”

    應煦逼視他,繼續追問:“上上次我去參加同學的飯局,你跟我說腿難受得厲害,沒胃口吃飯,然後我就沒吃飯去找你,那時候你的腿恢複了麽?”

    遲晏拉住他,語氣放軟,像求饒似的:“小煦,別問了。”

    哦,那就是承認了。

    應煦紅著耳朵,又氣又羞。

    他就不會承認自己被遲先生服軟的樣子戳中,現在根本生不出氣!

    他叉腰,怒氣衝衝:“遲晏,你休想套路我!我今天要跟你算總賬!”

    這下好了,小暴脾氣是徹底藏不住了,應煦也不打算藏了。

    他怒視遲晏,氣勢洶洶,隻凶了兩秒,就被男人揪住,溫柔繾綣地吻了下去,吻去他所有的壞脾氣。

    “是我錯了,小煦。”

    應煦:“……”

    他還生氣呢!

    於是吻又落下,攪得他迷迷瞪瞪。

    “別生氣了,嗯?”

    應煦:“……”

    不行,還是生氣!

    於是又有一串濕吻落在他的臉頰,鼻尖,無比愛憐。

    “其實我心裏清楚,我能站起來,你是為我高興的……”

    應煦:“……”

    哼,瞎說什麽大實話!

    “我很高興,我能站起來,其實我已經等不及了,我想帶你去騎馬,去滑雪,去踏浪,去體驗世間所有的精彩。不要把時間浪費在生氣上了,嗯?高興一點。”

    應煦:“……”

    完了,狠狠心動了。

    他抿著唇,用最後的定力穩住自己不揚起嘴角,一腦袋砸進遲晏懷裏。

    “你可惡!”

    又套路他!

    可他偏偏就吃這套。

    唉,他恐怕一輩子都逃不開遲先生的套路了吧?

    【正文完結】

    作者有話說:

    感謝大家的陪伴,最近這段時間因為個人的事情帶給大家不好的追更體驗,我很抱歉接下來還有幾個番外,感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