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雲夕還沒來得及從洶湧的蘑菇波濤中站起身，旁邊一道女聲驚呼，正想著這聲音是不是有點大，就聽四周一陣震蕩。

  　　雲夕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今天的地震，怎麽沒有預告啊，隻感覺頭被奈恩一把護住，強烈於之前所有次的地震，猛然襲來。

  　　也許是剛剛蘑菇動靜太大，驚擾到了什麽東西，雲夕默默想著，手緊緊抓住奈恩的衣服，正七葷八素間，眼前滿滿當當的蘑菇突然動了，隻見一個尖尖長長的東西興奮地甩著長長的須，一邊從頂端噴著水，一邊沿著牆麵滴溜溜地飛奔出去。

  　　雲夕迷迷糊糊想著：那是一根，金針菇吧。

  　　緊接著就感覺地底震動加劇，一時間地動山搖，耳邊是意義不明的咒罵聲。

  　　突然，震動毫無預兆地停下來。正當雲夕長舒一口氣時，不遠處的地麵傳來開裂的聲音，磚石地麵被一塊一塊頂起來，緊接著，一大塊黑色物體糾結著滾出來，雲夕定睛一看——

  　　是蟲子！

  　　雲夕瞬間呆立，一動不敢動，奈恩一個翻身躍起，往後退往房間，一手拉著雲夕的手，把她往裏拖。

  　　雲夕一路被拖著前行，一邊回頭看了看，地麵已經起了無數裂縫，每條裂縫都影影綽綽，陰影裏不難看出那些都是無數條糾結著的烏黑發亮的蟲子，這些蟲子有大有小，像一團亂麻纏在一起。

  　　強忍住嘔吐的衝動，雲夕想伸手去拉還在地麵上掙紮著爬不起來的女老師，她的身體已經爬上幾隻蟲子，這些蟲子一沾上□□，那塊地方就被咬出鮮血，有些蟲子順著傷口往裏鑽。

  　　女老師T已經顧不得不準發出聲音的規定，她的管理者特權讓她不必摘除聲帶，在這種時刻卻害了她，蟲子循聲而來，越聚越多。

  　　就在這時，那些迫不及待衝出房門的蘑菇更加興奮，它們一邊向蟲子蔓延，一邊甩著身體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轉眼覆蓋了被蟲子鑽出來的裂縫，甚至順著縫隙向裏蔓延。

  　　一時間，所有蘑菇像找到失散多年的親人一樣，門裏門外的蘑菇一起湧動，生生製造出聽到開飯鈴聲的學生們衝向食堂的架勢，奈恩趕緊將她拉到牆邊貼緊。

  　　過了一會兒，門外動靜消失了，雲夕連忙伸出頭去，隻見地麵鋪滿了蘑菇，先前幾個人橫七豎八躺在那裏，蟲子都不見了。

  　　雲夕繞開滿地的蘑菇，在地上扒拉了幾下，把女教師T找出來，她受了極大的驚嚇，雲夕替她查看了傷勢，幸兒傷口都不太深。

  　　就這幾分鍾的時間，其他人也都自力更生爬了起來，互相驚疑不定地打量著，搞不清目前的狀況。

  　　奈恩在門內逛了一圈，出來示意他們進去看看。

  　　幾人避開滿地的蘑菇，走進這間名為“墳墓”的房間。

  　　這間房間原本是病人住的地方，因為醫療水平低下，人們一旦生病，被抬進這裏，就很難再出去，所以墳墓是個非常明了的稱呼。

  　　原本這裏除了處理病人的工作人員，平時無人問津，所以有些冷清又陰森，但是此時此刻這兒的景色顯得光怪陸離，像是人誤闖了蘑菇叢。

  　　病人都擠在中間，想要盡可能地遠離這些奇怪的蘑菇，但是整個房間裏，地下，牆壁上，房頂上，到處都是大朵大朵的蘑菇，除了太陽花周圍，雲夕思考了一下，大概是因為蘑菇喜陰，本身不太親近陽光的緣故。

  　　這些蘑菇姿勢各異，有長得矮矮胖胖，卻活力十足發出咯吱咯吱聲音的香菇；有高高瘦瘦的金針菇，有一搭沒一搭伸長身體噴著水；還有像一口鍋似的蘑菇，雲夕仔細觀察了一下，非常像倒著長的口蘑，這種蘑菇是最安靜的，在有人走過去的時候還縮了縮朝天口子，仔細一看，裏麵有不明的白色液體；還有表麵長得像火鍋裏吃過的羊肚，凹凸不平的蘑菇；還有一個蘑菇長在房間的邊緣，個頭最大，蘑菇傘蓋下可以站一個人。

  　　厲害了，這是種出了些什麽東西？

  　　雲夕辨認了一下，衝出房門大戰蟲子的是矮矮胖胖的香菇和高高瘦瘦會噴水的金針菇。

  　　雲夕一行人都目瞪口呆地現在蘑菇房子中間，感到無所適從，女教師T和男人W都劇烈地瞳孔地震中。

  　　不管怎樣，這裏已經沒辦法住人了，這些人一出生就在地底，根本沒見過蘑菇，一開始有個發光的花就已經足夠讓人震驚了，再來這些無比活潑還會吃蟲子的蘑菇，已經足夠讓這些地底人震驚一年了。

  　　奈恩帶著雲夕回到房間，無視那些還在心靈震蕩的管理者們。

  　　回到房間，關上門，雲夕長呼一口氣，她迫不及待開口道：“剛剛是蘑菇的動靜太大，引起了地震？地震就會有蟲子？”

  　　奈恩點點頭：“目前看來是這樣，太大的聲音會引來蟲子，但是蘑菇能吃蟲子，但這幾種蘑菇裏，至少有一種是能夠治療傷口的。”

  　　雲夕回憶起教師T身上的傷：“你看出來這些蘑菇是什麽品種嗎？”

  　　奈恩閉上眼睛回憶片刻，開口道：“毋庸置疑，那種長長的蘑菇是金針菇，能夠噴水，噴出來的液體成分不明，功效不明，矮矮胖胖的是香菇，戰鬥力最強，另外幾種我暫時沒看出來，需要加緊研究。”

  　　說著，奈恩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該忙起來了，我有預感，你帶來的這些東西，是打破目前僵局的利器，我們說不定找到了一種能對抗蟲災的方法！”

  　　雲夕連忙兌換了幾個奈恩最愛的牛肉包子塞給他，讓他別忘記吃飯，奈恩露出大大的笑容，墨綠色的眼睛都活潑了幾分。

  　　奈恩出門了，雲夕覺得自己也該整理一下思路，她剛準備去把女仆G找來讓她陪著自己去墳墓看看，那裏的病人已經被轉移走，為了安撫他們的情緒，雲夕做主讓他們把太陽花帶走了，現在那間房子隻剩下堆滿整個房間的蘑菇，雲夕有點不敢一個人去。

  　　剛打開門，雲夕被門外站立的人影嚇了一大跳，仔細一看這名不速之客，是教師T，正好奇這個人為什麽默不作聲站在外麵，她接著掏出通訊器。

  　　“我有一個想法，無論如何也想讓您聽聽看！”T露出祈求的神色。

  　　雲夕不怎麽喜歡讓陌生人進屋子，但是經過剛才的蟲潮，她再也不敢在屋子外麵弄出動靜，要麵談的話，隻能在隔音的房間裏。

  　　她側過身讓T進來。

  　　房間裏沒有多餘的椅子，兩人尷尬地相向而立。

  　　T打破了沉默：“這座聚居地包括剛出生的嬰兒，有兩百個未成年的預備勞動力。”

  　　雲夕有點不明所以。

  　　T接著說道：“這些孩子每年一批一批地從我這裏學習到各種本領——勞動的本領，這種本領他們會伴隨他們一生，不是去織布，就是去采蟲場采蟲子，交換到其他聚居地去采礦，或者獲取別的生存物資，用來和太陽進行交換，交換我們的食物，水，以及能夠繼續苟且偷生的其他東西……”

  　　但是一年一年下去，勞動力的壽命越來越短了，雲夕想起了工廠裏那些像機器人一樣的工人，不是每個人出生就是那個樣子，一定是日以繼夜地無休止勞動，讓他們變成了流水線上的機器，一個孩子，從孩子變成合格勞動力，需要的時間，短得超乎想象，然而世界這幅樣子，能活著已經就是奢望。

  　　“但是最近這幾年，他們的花期越發短了，前幾天，我的一個學生病得起不來了，連科學家先生都救不了他，所以他不能待在‘墳墓’裏，隻能住進‘停屍房’啦”，T的表情淡淡的，卻讓雲夕有些難過，她想起了第一次去墳墓的那天，從房間裏被抬走的那個男人，也許他才剛成年沒多久，卻已經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無人問津的地方等死了。

  　　“所以我懇求你，能不能給他們一次機會，反正都是勞動，讓他們跟著你吧，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了！”

  　　雲夕愣住了，這，突然有了一群小弟要養活，她連忙開口：“我現在自己都焦頭爛額的！”

  　　T笑了笑，她笑起來很好看：“對於勞動力分配，我還是有一點權力的，你是一個神奇的人，聚居地從來沒有過像你這樣的人，隻需要一段時間，反正那些本領，他們已經學習到閉著眼睛都會了，在他們正式成為勞動力之前，讓他們跟著你吧，我翻過黑淵前的書，這叫做……”

  　　T皺了皺眉，陷入沉思，雲夕默默開口：“你想說的是，實習吧……”

  　　T開心一笑：“是的，就是這樣的，那麽，你願意讓他們去你那裏實習嗎？”

  　　她充滿期待地看著雲夕，這讓雲夕想起了自己人生無數次，在麵對重大抉擇時，也曾用這樣的眼神，或希冀，或祈求地注視過別人。

  　　片刻以後，她開口了：“我很感謝你的信任，但是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呢，這裏應該不是那種會給人太多自由選擇的地方。”

  　　T慢慢收斂起笑容，一字一頓道：“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我的孩子，這是一個母親的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