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者:癡娘      更新:2022-07-16 16:56      字數:4078
  第23章

    王峙這人,喜歡跑馬,現如今帶著車隊,刻意壓著速度。但建康城一出,到了廣闊平原,目之所及,盡是蒼翠。他心情愉悅,馬騎著騎著,就不知不覺跑起來。

    他在隊伍最前頭,一馳騁,後麵衝天等兩排仆從,跟著飛馳,後頭牛車馬車不得不跟著跑。牛慢馬快,跑了一會,後頭的馬車超前頭的牛車,嘶鳴轟鳴,跟著揚塵,似乎還有碰撞之聲。

    王峙這才一緊一驚,擔心裴愛受傷,心中連連責備自己:跑什麽跑?跑起來既快又顛簸,娘子受得了嗎?

    他勒馬回轉,人未至牛車前,已出聲喊道:“娘子,你沒事吧?”

    話音落,也到了跟前,見車廂左右兩扇窗戶大開,裴愛手臂放在窗外,眼睛眯著,下巴微微揚起。睜眼見王峙,笑道:“跑快起來好舒服呀!”

    王峙笑了笑,再掉馬頭,重新向前。行出去不到十步,喊道:“衝天!”

    “府君?”

    王峙手一撐從馬上落下,將韁繩丟給衝天:“你把我看著。”

    衝天趕緊探身,抓住韁繩,一臉懵:這是怎麽了?墨馬金鞍不坐了?

    王峙先是往後走,繼而跑起來,最後一步躍起,跳進裴愛所坐的車廂中。

    他不想騎馬了,想陪娘子坐車。

    裴愛坐得往裏些,王峙進來時,她剛好靠在左邊牆上,王峙就靠在右邊。兩人對望,一時不知說什麽,便對著傻笑,越笑越覺得笑到對方心底去。

    好似有糖水往心裏倒。

    王峙左右望了下,其實車廂裏沒什麽好望的。他顯得幾分局促:“沒想到哈,坐車也別有滋味。”

    裴愛道:“方才離開時,阿娘很是不舍,我心裏也有些眷戀。”

    王峙一怔,道:“下回再回來看她便是。”

    裴愛從袖中緩緩掏出一物,是一張花箋,紙質柔順,染了淡淡的桃花色,箋上還有桃花香,能聞出來,清心不刺鼻。

    王峙道:“阿娘給你東西了?”隻有母親愛製這類精細小物。

    “今早上她單獨交給我這個方子,寫了你愛吃的醋魚做飯。讓我到了廣陵,多做給你吃。”

    王峙嘴上道:“有底下人做,不必費這個心。”心裏卻是一片柔軟,慢慢偏頭,望向窗外。其實王道柔昨晚也單獨找他了,囑咐他說,作為夫君,要多疼愛自己的娘子,凡事讓著阿愛。還告訴女郎的一些禁忌,說萬一阿愛有不適,可以及時嗬護她。

    王峙想著,又慢慢轉回頭,去看裴愛——可裴愛卻全神貫注盯著窗外。

    王峙坐過去,在她後麵探腦袋:“瞧什麽呢?”

    “我們要上山了嗎?”

    王峙湊近,看向窗外:“算不得上山,就一個坡。”

    裴愛平時生活在建康城中,看山少:“還陡峭,牛好上嗎?”

    “上還好,下坡時你可要坐穩了。”

    裴愛回身,又問他:“廣陵有什麽好玩的?”

    王峙一愣,緩緩答道;“我沒逛過。”自到任後,手頭公事應接不暇。少頃,補充道:“你去了,我倆可以一起逛逛。”

    “好呀!到時候逛著好的風物特產,我們給阿娘寄些回去。”

    王峙聞言,笑道:“這個自然。”他雖然沒逛過,但特產是差了衝天準備,不會漏的——年年寄給王道柔。

    從今年起,就叫衝天準備雙份,丈人丈母也有一份。

    上坡道路中央有石頭,牛猛地刹住,繞過去,顛簸了一下,裴愛被帶得身子一晃,王峙及時扶住她。

    “咕——”裴愛的肚子叫了一聲。

    王峙打量她:“餓啦?”

    裴愛低頭:“天氣熱,餓得快。”

    “嗯,言之有理。”

    窗戶被風打得半掩上,王峙抬手推開,不僅這段坡路沒有人家,之後十裏,都是荒蕪。

    “衝天!”

    “府君什麽吩咐?”

    “待會到了坡頂,停一下。”

    “喏。”

    車隊到達坡頂暫停,王峙親自去後頭馬車裏取了一個盒子,說是乳酥,要給裴愛甜肚子。

    裴愛推辭:“這怎麽成,阿娘讓我們帶去廣陵吃。”

    王峙:“啊呀,早吃晚吃都是要吃。”非讓她吃。

    兩人重鑽進牛車,王峙見裴愛捧著盒子,仿佛捧個寶貝,不由發笑。

    裴愛背往壁上靠,王峙就說:“下坡坐穩了,這酥容易碎!”

    裴愛一聽,原本勾著的腰立馬直起來,王峙始終觀察她臉上的表情,先是緊張、小心翼翼,而後一閃而過的失望之色。

    王峙眯眼,往盒裏瞧,乳酥似乎碎了。他傾身靠近些,定睛一看,的確是全碎了。

    心中暗道:同阿娘說了易碎不帶,非要帶——

    王峙告訴裴愛:“這個碎了,可能不好吃了。”

    “我先嚐嚐再說!”裴愛說著,從碎塊裏撿了個大的,塞進口中。

    一入嘴就笑開去,明媚動人。

    王峙也跟著笑了:“好吃啊?”

    裴愛瘋狂點頭。這乳酥外麵一層是酥,捏著是硬的,但入口會慢慢軟化,甜甜的,奶香味濃鬱。酥裏頭包著各種不同的餡料,她剛才吃的那個是山楂的,夾著奶味酥皮,酸甜可口。

    裴愛又嚐了一個,這回是紅豆餡的,一甜到底。

    王峙在旁振振道:“這是碎了,不碎會更好吃,到了廣陵我給你再做些?”

    裴愛驚喜:“你會做?”

    王峙坦然:“不會。但我可以學。”

    王峙就這麽與裴愛聊天,說了一刻鍾功夫,突然發現一點:裴愛一直在吃乳酥,沒有一分一秒停下來。

    吃吃吃,一直吃吃吃。

    王峙忍不住問:“你不膩麽?”

    裴愛笑著搖頭,王峙覺得這丫頭笑容傻乎乎的,令他好氣好笑。

    王峙伸手去捏她的臉:“別吃太多,這個傷牙。”

    裴愛哎呀一聲,口裏還含著,含糊道:“喏,我再吃幾個就不吃了。”

    王峙挑眉:“小老鼠!”下坡牛車劇烈地抖動起來,其實王峙自八歲後就沒坐過牛車,這會太顛了,使人困乏。

    他閉了眼,靠著壁打盹。

    也沒閉眼多久吧,王峙是被裴愛戳醒的,她用根食指,輕輕戳他胳膊。

    王峙悠悠睜開眼睛。

    裴愛端著食盒:“你吃嗎?就剩兩個了。”

    王峙閉目養神時,是聽見吱吱老鼠聲,曉得裴愛嘴沒停,但居然吃這麽快?

    王峙探身望向窗外,剛下坡不到二裏地,沒走多遠的路!

    王峙道:“不要。”

    裴愛:“那我全吃了。”話音一落,就一下兩下把剩下的都吃完了。

    王峙看著眼裏,覺得那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目瞪口呆。

    半晌,車廂內爆發出王峙的喊聲:“你居然一個人能吃完一盒!”

    第一人,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衝天在外聽著,心頭一驚,準備靠近探尋,但轉念一想,主人主母縱然吵架,也是床頭吵床尾合的事,他參與什麽勁。

    便繼續領著車隊,順道牽好王峙的黑馬,繼續向前。

    車廂內,裴愛被王峙說了,卻隻是笑嗬嗬對他。

    王峙還要再開口,卻見裴愛腦袋微歪,靠著牆壁竟是睡著了。

    嘴角仍掛著笑。

    這人竟能笑著睡著?

    還有,吃了就睡?她到底是老鼠還是豬?

    王峙一時對這兩種動物,感情複雜。

    他索性在車內盤膝,調理氣息。

    等心靜了,吃驚勁過去,回想起裴愛吃乳酥的畫麵,便隻剩下可愛二字。

    見鬼,他居然餓了。

    可裴愛已經吃得隻剩下渣了,王峙吞咽一口,目光緊緊盯著裴愛,趁她沒睜眼,手往食盒中探,抹了一口酥渣,放到嘴裏。

    吞得太急,把自己嗆到,卻不敢出聲,捂住嘴巴。

    再擦擦嘴角,竟沾了渣滓,掏出絹帕,仔細擦了擦。

    王峙心頭感歎,自己堂堂王郎,究竟是為什麽,會淪落到偷吃殘渣?

    王峙再無倦意,便注視裴愛,心想,她也就是小盹一會,不久便會醒來,與他聊天。

    他便等等。

    哪知一晃過了兩個時辰,裴愛越睡越香。王峙瞧著她的睡顏,與他晚上偷瞧的一樣,卻又覺得哪裏不一樣。他期望眼前能有一副筆墨,將她現在一點也不優雅的樣子畫下來。

    窸窣的衣料聲,裴愛動了東身子,睜開眼。王峙頓時笑了,開口道:“你——”

    準備說“你醒啊”。

    裴愛卻根本沒看他,望著前方,迷迷糊糊哼了一聲,閉眼重睡去。

    王峙頓時氣悶。

    要不拍醒她算了,再睡下去,這一路就廢了!

    王峙正猶豫著,忽然警覺起來。下一秒,伴隨著外頭眾仆的呼喊,王峙將裴愛整個撲倒。

    裴愛迷糊醒來,見自己被王峙完全壓著,無數箭矢,從兩側窗戶射進來,嗖嗖擦著他的背飛過。

    裴愛嚇出了眼淚。

    之前,王峙引得裴愛驚懼,流淚,他心裏是歉意。此時此刻,別人嚇哭她娘子,王峙心中就是滿腔的怒火和憤懣了。箭雨剛停,他就伸臂關緊兩窗,接著自個跳出去,大囔道:“衝天,保護好你主母!”

    此時正在一條大道上,兩麵有林有山無路,王峙索性不騎馬,就帶著佩劍,跳入林中,追刺客去。

    衝天叫嚷道:“府君當心!”

    吩咐兩排隨從,一排留下來隨他保護車隊,另一排去助王峙。

    裴愛此時已經鎮定,伸著脖子望著王峙追去方向,難掩擔心。

    衝天走近前,勸道:“夫人勿憂,府君不會有事的。”

    裴愛怎能不擔憂:“怎麽會有刺客?”眼下雖不是太平年,但這也太光天化日了。

    衝天道:“唉,府君剛去廣陵做父母官時,當地有個朱大戶,家裏的小郎君霸占鄉親田地,還打死了一家三口。府君秉公執法,將小郎君斬首,還地與民。可那朱大戶卻記恨上了,因他女兒是宮裏的妃嬪,自覺靠山巍峨,先是想找機會治府君的罪,沒成。便改明作暗,屢次要刺殺府君。”衝天直搖頭,“之前在廣陵殺了一次,失敗了。後來夫人家的女郎被誤會,那是第二回 刺殺,今日是第三回。”

    裴愛禁不住提高了音調:“怎麽不抓朱大戶?朗朗乾坤,難道沒有王法嗎?”

    衝天道:“王法是有的,但要講證據。那兩刺客,說精吧,回回刺殺失敗;說笨吧,卻回回成功逃了。捉不著他們,證據不夠,就算指認朱大戶,他亦能狡辯。”

    一主一仆正說著,忽然後頭煙塵四起,似乎有一匹快馬,馳騁而來。

    衝天當即護住裴愛:“戒備——”

    眾仆圍住主母,各持兵器向外。

    那匹馬近前,卻是王道柔身邊的仆從騎著,馬一側掛著個筐。

    仆從躍下牽馬,稟明裴愛。說他們忘了一樣東西,走後王道柔發現了,命他趕著送來。

    裴愛:“哎呀!”到這時才記起來,昨夜王道柔跟她,跟王峙都交待過。王家得了兩筐荔枝,到時候讓小兩口帶走一筐。

    兩人都忘了。

    仆從卸筐,交到相熟的衝天手上,喘氣道:“郎君和夫人走得太快了,追了一天,好在趕上了。我還得回去同主母複命。”

    衝天:“你去吧。”

    仆從卻問:“郎君呢?”

    “郎君暫不在車隊中。”

    仆從聞言,徑直朝裴愛走去。

    衝天在後嚷嚷:“唉,唉,你不是要走嗎?”

    仆從已再次走回裴愛麵前,稟道:“還有一封書信,交由夫人親啟。”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件,雙手呈給裴愛。

    信封一眼能看出是王道柔特製。

    裴愛接過來:“是有什麽事?”

    仆從重複道:“家中有變故,主母交待過,一定要交給郎君或夫人親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