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作者:發達的淚腺      更新:2022-07-15 20:10      字數:3378
  第120章

    沈謠緩緩闔上眼,回想起了十五歲那年,與烏利大婚的那一晚。

    部落的婚俗與長安截然不同,他們男人娶妻,篝火飲酒、載歌載舞,就像是一場隆重的晚宴。

    月光灑遍遼闊的土地,她被送入王帳。

    那一刻,她在想什麽?

    哭不吉利,她不敢哭,可她的耳畔,全是那個人,同她說的話。

    “自然是非你不娶。”

    “我有什麽不敢發誓的,你聽著!我隨佑安今後若是欺負你,就便叫我一生孤……”隨鈺說這話時,沈謠捂住了他的嘴。

    “謠謠,再過幾日,我便要上門提親了。”

    隨鈺,再過幾日呢?

    就在這時,烏利推門而入。

    他頭戴尖頂帽,組纓係頷,身著暗紅色錦袍,腰束躞蹀帶,腳踏六合靴,緩緩向她走來。

    他身後有四個隨從,皆是頭戴平頂扇形便帽,發辮後垂,著大褶衣,腰間別著三把小刀。最後麵,還跟著一位頷首的通譯。

    烏利揮退了隨從,留下通譯,坐到了沈謠身邊。

    烏利的母親是汗妃羅佳娜,亦是保義可汗最喜愛的女人,女人得寵除了身份尊貴,便是因為容貌過人,汗妃顯然是兩者都占。

    故而,烏利也比旁的王子英俊,深目高眉,身軀偉岸。坐在她身邊的沈謠,就像是大樹底下的含苞待放的一株花兒。

    烏利看著眼前這個女郎,看著眼前纖弱的好似風一吹便能飛走的女郎,那顆常年嗜血的心,不由放柔了幾分,他抬起手,去摸她的臉,見她輕顫,他笑得十分開懷。

    旋即,沈謠被他一把抱在懷裏,那雙粗糲的大掌在她的背上輕嫵,衣衫半解時,通譯還站在一旁。

    語言不通,可這男女之事,也不需要語言,廝磨之後,烏利按住沈謠的頭,放到了自己的膝蓋之上。

    那時候的沈謠怎會知道他是何意,直到那人將駭物一點點靠近她的……她嚇得失聲尖叫,一把捉住那名女通譯的手,問:他這是要作甚?

    烏利蹙了蹙眉頭,似不解一般地看著通譯,隨後又笑著低聲說了幾句。

    通譯滿臉通紅,硬著頭皮將這話傳達給了沈謠。

    殿下,王子問您,願不願意這樣伺候他。

    她當然不願意。

    大婚當晚,她就反抗了烏利,用盡全力掙脫了他的桎梏。可她又怕觸怒了這個回鶻二王子,冷靜之後,又捂麵啜泣道:“我不會,我不敢,我害怕,我不喜歡身邊站著別人。”

    烏利念她從中原來,又憐她年紀小,便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別怕。”

    烏利見她顫的厲害,便將通譯也趕了出去,夤夜之時,兩個人,黑漆漆的,烏利以最溫柔的方式,要了她的身子。

    事後,男人又咬了咬她的耳朵,好似在氣,他說的話,她都聽不懂。

    草原上的女子雖然熱情奔放,身子靈動,可要論起這張臉,自然不能同五官精致,情態柔美的沈謠比。因為稀少,所以格外珍貴。

    更何況,烏利對她,本就是一見鍾情。

    那晚過後,烏利對她愈發愛護,不但給她另開了灶台,還重用了她從中原帶過來的廚娘,時常陪她用膳,並且,還為她學了漢話。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沈謠大概會一直這樣活下去,像魚兒離不開水一樣,她也離不開她的丈夫烏利。

    平靜的日子過來大概有一年之久,一日上午,烏利突然衝進帳子,將沈謠整個人從榻上拽下來,睥睨著她,冷聲道:“隨鈺是誰?”

    沈謠倒吸一口冷氣,握緊雙拳,不敢輕易作答。

    烏利又繼續道:“你帕子上繡著的佑安,是他的字嗎?你愛慕他?”

    沈謠強迫自己鎮定。

    那張帕子是她唯一的念想,可一早就藏起來,從未拿出來過,他能知道這麽多,定然是聽說了甚。

    她此刻反駁,是欺騙。可承認……她要如何在自己丈夫麵前,承認心裏有別的男子?

    以烏利這樣桀驁不馴的男人,他會放過自己嗎?

    顯然不會。

    烏利單手拎起她的衣襟,神情冷漠,沈謠眼見那粗糲的掌心,就快要扼住她的喉嚨。

    沈謠沒見過這個男人發怒,嚇得眼眶瞬間就紅了。

    對視良久,烏利放下她,走出了營帳。她鬆了一口氣,跌坐在地上。

    烏利走後,她便開始查到底是誰把話傳出去的,她身邊的婢女告訴她,那名女通譯,今早去了烏利的營帳。

    沈謠跌坐在榻上大口呼吸,幡然醒悟。

    那名通譯,是她好友許三娘給她尋來的。得知她要遠嫁,許三娘第一時間把通譯送到了侯府來。

    記得許三娘道:“謠謠,鴻臚寺的通譯大多是男子,跟在你身邊多有不便,我便做主給你尋了名女通譯,一路平安。”

    當時她聽了這句話,不知有多感激。

    她和隨鈺的事,許三娘一清二楚。

    早不說,晚不說,偏偏選在烏利對她最好的時候,捅了這一刀,這顯然,都是提前策劃好的。

    經此,烏利很久都沒有來看過她,一次都沒有。沒了烏利的疼愛,最先變臉的便是烏利的姬妾們,有個叫萊曼的,竟在一場狩獵宴上,拉弓,用利箭抵主了她的額心。

    她在笑,其他的其他的姬妾也在笑。

    沈謠聽不懂,可她知道她們在笑什麽。

    她們在笑一個假公主,失了丈夫的寵愛,便什麽都沒有了,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她們用眼神問她,大晉的公主殿下,你要不要滾回中原去?

    鋒利的鐵抵在額心,沈謠心底惴惴,但眼神並未閃躲。

    她猜,她這幅倔強的樣子,在那個被姬妾環繞男人的眼裏,一定分外可笑。

    最後,是汗妃替她解了圍。

    不論是真公主還是假公主,到底是和親的公主,她的命,得在。

    那天晚上,烏利多喝了許多酒,信步走入了她的營帳,有些粗暴地捏住了她的下頷,用一口地道的官話問她,“我對你不好嗎?你為什麽三心二意。”

    “我每日陪你用膳。”

    “為你學了漢話。”

    “為你冷落了旁人。”

    “永和,你呢?”

    他借著酒意留下這麽幾句話,不等她答,便轉身離開了。

    沈謠無法用言語去形容那一夜帶給她的成長,在最難的環境下,沒有去想那些虛無縹緲情愛,更沒有去想他的姬妾們帶給她的羞辱。

    她拉開幔帳去看回鶻的月亮,反複思忖著烏利的話。

    一遍又一遍……

    她頓然醒悟。

    像烏利這樣的男人啊,他隻會記得自己付出過甚,至於她為他做過多少,他並不記得。

    他的憤怒,來自於他的付出並沒有換來回饋,而他的不甘心,也在這兒。

    沈謠若是追出去,學著他那些姬妾俯下身子討好他、取悅他,也許,她很快就會被下一個女子取代。她猜。

    於是,一連幾日過去,沈謠還是沒有任何動靜,烏利給了她一個台階,她仍是沒有邁下去。

    可這是人家的地盤,擺架子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在此期間,沈謠隻做了一件事——學回鶻文。

    她再不會讓自己陷入那等尷尬的境地,下一次,萊曼也好、藤蔓也罷,一個個的,休想在她麵前說些她聽不懂的話。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烏利耳朵裏。

    入了夜,烏利抵著她問,“知道錯了?”

    沈謠在賭啊,如豁出去一般,在烏利耳邊道:“你看上我,便開口管陛下要了我,在此之前可曾問過我心裏有無旁人?我離開故土,離開了我的家人隨你來此,我何錯之有?”

    烏利目光憤怒,死死地掐著她的腰,惱她不服管教,嘴上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沈謠繼續道:“你冷落我,縱容你的姬妾們羞辱我,可是……可是烏利,我回不去長安了,再也回不去了,我隻想好好當你的妻子。”

    “那都是以前的事……我到底有何錯?”

    烏利麵容緊繃,撞擊的力度越來越輕,男人的心在閉眼悶哼的那一刻徹底軟化。他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淚,一字一句道:“以後沒人能欺負你。”

    這個草原男人有個極大的優點,他說到做到。

    接下來的三年,烏利教她打獵、教她騎馬,她會的一切,都是烏利教給她的,沈謠任性,央著他親手教,烏利願意哄她,便順了她的意。

    除了那張風吹不紅的麵頰,她越來越像一個生於草原、長於草原的女子。

    烏利傾注給她的感情越來越多,他不再喚她永和,他喚她謠謠。

    謠謠。

    謠謠。

    四年,一千多個日夜,沈謠都要忘了,在那場遙不可及的夢裏,也有一個人,這樣喚過她。

    翌日清晨,沈謠在沈府醒來,她看著沈甄掀起沈泓而捂上耳朵,看著阿姐嘴角帶笑,回頭喊她,“謠謠,我給你買了栗子糕,快過來。”

    沈謠應了一聲,翻身下地。

    她不貪心,能回來一次,足矣。

    四日之後,元慶十九年,正月初一。

    烏利來接她入宮,參加國宴。

    她看著巍峨的宮門,笑了一下。

    許後,許三娘,過的都還好嗎?

    ——

    鴻臚寺的人帶著各方使臣入宮,寒風凜冽,陸宴在門外巡查,

    雄偉的宮門似九重天門一樣迤邐打開,各國使節身著華服,手持琳琅滿目的貢品侯在大殿之外。

    殿外的一切與他夢中的一般無二。

    隻是殿內變了。

    殿中央華燈璀璨,亮如白晝,珍饈美饌,佳麗如雲。

    坐在許後身邊的成元帝目光清明,威儀昭昭。

    太子坐於旁側。

    門口的太監高呼道:“諸使臣進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