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微修)
作者:發達的淚腺      更新:2022-07-15 20:10      字數:3468
  第104章 (微修)

    陸宴的眼前出現了一片片的黑色的大霧……

    元慶十七年,十一月十四。

    佛曉時分,清晨的濃霧徐徐地朝四周彌漫而去,灰蒙蒙的天和灰蒙蒙的城牆漸漸融為一體。

    雪花緩緩飄落,落地成霜。

    以往車水馬龍的東西市早就失了熱鬧,八街九陌,人影稀疏,被災禍肆虐過的長安,已是千瘡百孔。

    天子求道,入觀後徹底放權,許家勢大,滿朝上下皆以太子為尊。

    一場瘟疫,兩個月,朝廷徹底換血,

    那些僥幸活下來的老臣門皆學會了收斂鋒芒,低頭做人。枉他們自以為老謀深算,精於世故,到頭來卻被一個後宮婦人逼的道盡途殫。

    若想麵聖,唯一的機會便是年末萬國來朝之時。

    至少,成元帝還是大晉的天子。是天子,便要親自接見並宴請朝貢的使臣及蕃主。

    不過他們心裏也清楚,即便是見到了皇帝,也是無力回天。

    晉朝沿襲曆代朝貢體製,設有專門借貸朝貢使臣、蕃主的機構——鴻臚寺及禮部。他們負責接待、宴請、迎勞、以及表彰儀式的擬定。

    而使臣的人身安全,依舊是交給京兆府負責。

    朝貢使臣的名單,於十一月初送到了陸宴手裏。

    陸宴頷首看著名單,眉頭緊蹙,楊宗在一旁躬身道:“主子,榮安縣主的冊封儀式就在明日。”

    榮安縣主,也就是許皇後的親侄女,許意清。

    陸宴向後靠了靠,食指抵著眉心揉了揉,沉聲道:“葛天師的事,查的如何了?”

    “屬下查了他的來路,發現此人高深莫測,並無不妥之處,想來,是有幾分真本事的。隻是有一點,他在一年多之前,就與許後的身邊的內侍有了來往。”

    一年前,許家的線放的可夠長的。

    陸宴清楚,倘若葛運沒點真本事,許後不會重用他,他也無法將一國之君迷惑至此,他用食指輕敲著桌案,“洛陽那場瘟疫呢?”

    楊宗握了握拳道:“主子真要繼續查下去?”

    “說。”

    楊宗交遞上來一張名單,低聲道:“同主子料的幾乎一樣,瘟疫蔓延至長安,確實是人為導致,與孫家脫不開幹係。”

    陸宴的嘴角噙起一絲笑意,與孫家脫不開幹係,那便是許家故意為之。

    “這名單還有誰見著了?”

    “隻有咱們的一個暗樁,不過他人已經……”剩下的話,楊宗不說,陸宴也清楚。

    “好生安置他的家人吧。”

    陸宴看向窗外。

    也不知從何時起,長安的白晝都變得如此憂悒了。

    “主子,長公主還讓我給您帶句話。”

    陸宴提眉,示意他說。

    “長公主說,您眼下畢竟和榮安縣主定了婚期,有些事,還是要注意些。”

    陸宴將朝貢使臣的名單放入懷中,淡淡道:“我有分寸。”

    北風凜冽。

    陸宴身著玄色大氅,提著一盞燈,踏雪而行。

    他推開澄苑的門,瞧著不遠處橙色光暈,心裏莫名一緊。

    他和許七娘的婚事滿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連他也不知道,還能瞞著她多久。

    沈甄見他過來,上前一步,十分熟練地替他寬衣,她鼻子向來靈敏,剛剛靠近他,便知道他飲酒。

    她默默行至一邊,倒了杯溫水,放到陸宴手裏,“大人喝點水,省得胃不舒服。”

    陸宴飲了幾口,隨後放下水杯,看著眼前這張白生生地小臉,忍不住低頭吻她。

    見他有了那樣的意思,沈甄抱住他的腰仰頭回應。

    燭火搖曳不熄,呼吸越發急促。

    楹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情到深處時,他扣著她的小手要她喚一聲自己的名字,嬌音破碎,一句時硯,讓他額間青筋暴起,悶聲崩潰。

    呼吸漸勻,陸宴斜斜地靠在床沿,伸手去撫她的臉,巴掌大的小臉,讓他一分力都不敢用。

    她住進澄苑的日子,算了算,已有一年了。

    外麵春夏秋天四季輪換,仿佛都與她無關。

    “你自己住在這兒,可是會覺得枯燥乏味?”陸宴提她理了下鬢角。

    “也會。”沈甄抬眸看他,“可我知道大人是為了護著我。”她清楚,隻要出了這裏,她護不住自己。

    陸宴勾下嘴角,並未說話。

    她貫是這樣懂事。

    此時此刻的他想的很簡單,隻要聖人收回成命,明年年初,他便自請外放,帶她離京。

    揚州也好,蘇州也罷。

    他的手掌伸到被褥裏,拍了拍她的腿,低聲道:“可還能起來。”

    沈甄小臉微紅,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我頭有些疼,你去將案幾上那張名單拿過來。”

    沈甄披了件衣裳,手執一盞油燈,行至案幾旁,看到了他說的名單。

    “大人說的是這張?”

    陸宴點頭,“打開看看吧,這是年末各國使臣來訪的名錄。”

    沈甄打開,從右往左閱覽。

    昭武九姓:康國、安國、曹國、米國、石國、何國、火尋國、史國、戊地國。

    阿姆河南的吐火羅國、即噘達、帆延。

    東邊的日本、高麗、新羅、百濟。

    西邊的尼婆羅國,東北的契丹、奚、室韋。

    北方的沙陀、薛延陀……

    回鶻!

    沈甄目光一閃,然而,回鶻的那位二皇子,並沒有攜家眷前來。

    須臾,沈甄垂眸低聲道:“多謝大人。”

    陸宴捏了捏她的手心,“知道你放心不下永和公主,我便差人去回鶻給你帶了點消息回來。”

    沈甄同他對望。

    有些討好地與他十指相扣。

    男人的臉上顯了點笑意,直言:“回鶻二皇子待永和公主極好,說是獨寵也不為過,此番沒帶她來,想必是因為沈家。”

    話音甫落,沈甄恍然大悟。

    是啊。

    永和公主為了兩國友好遠嫁回鶻和親,若她一回來,發現沈家覆滅,父親入獄,兄弟姐妹均不知所蹤,那該是何等的心碎……

    沈甄眼眶微紅,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隻要二姐姐過的好,那便成了。”

    陸宴抬手揉了揉她的發絲,以作安撫。

    ——

    年關將至,各國使團接連抵京,成元帝到底是現了身。

    元慶十七年,晉朝災禍不斷,但前來朝貢的人數卻是曆年來最多的一詞,想也知道,很多附屬國此番前來的目的並不單一。

    鴻臚寺為了保全皇室臉麵,皆將國宴上用的銀箸通通換成了金箸。

    元旦那日,諸國在大明宮含元殿朝見。

    陸宴作為朝中三品大臣,需在陪同帝側。

    晚宴開始時,人還未走到殿內,絲竹之聲,便已充斥著整個皇宮內院。

    雄偉威嚴的宮門猶如九重天門,迤邐打開,各國使節穿著華麗的服裝,手持琳琅滿目貢品站在大殿之外。

    成元帝坐在超出,整個人形同枯槁,眼睛卻格外發亮。

    “喧人進殿!”成元帝道。

    話音一落,使臣相繼以中原之之禮折腰,齊呼“萬壽無疆。”

    隨後各方一一獻禮,獅子、羚羊,琥珀香藥,良馬、豹子,寶裝玉、酒池瓶,方便拿便端著,不方便拿的均寫在了禮單上。

    萬國來朝,敬他為天子,麵對這樣的一幕,誰會毫不動容?

    成元帝動容,太子也一樣的動容。

    太子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皇位,頭皮都不由掀起一陣酥麻。

    曾經他遙不及的,如今已是唾手可得。

    殿中央華燈璀璨,亮如白晝,珍饈美饌,佳麗如雲。

    聲樂啟奏,六十六名伶人繞柱蹁躚,舞行一半,又有鸝嗓念起了祝詞,輪流轉換。

    陸宴隱隱不安,低聲對楊宗道:“聖人親衛的麵孔怎麽如此生?”

    楊宗道:“聖人自己的親衛為了護住龍氣,都留在道觀了。”

    靖安長公主繼續道:“國宴之後,還有家宴,你想的話,放到家宴再說。”

    “兒子知道。”

    靖安長公主將杯盞端至嘴邊,輕聲道:“使臣進皇宮前,鴻臚寺的人可都搜過身了?”

    陸宴搖頭,“說是搜過了,可鴻臚寺的主事,是許康林。”

    許康林,許相的親弟弟。

    就在這時,許後側頭道:“長公主的頭疾可是好些了?一連病了幾個月,本宮甚是憂心。”

    成元帝看向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妹妹,眯了眯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靖安,朕在觀內,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就同朕講,朕找太醫給你治。”

    靖安長公主看著自己的兄長如今連話都說不連貫了,心頭不禁隱隱發顫,“老毛病了,勞陛下和娘娘費心了。”

    成元帝皺眉,啞聲道:“老毛病就……”

    這廂成元帝的話還未說完,殿內的縱橫交錯的幔帳忽然起了火,順著風,火勢瞬間蔓延開來……

    許後捂著胸口驚呼,“還愣著作甚!”

    有人喊:“大殿走水了!快拿水來!”

    “再那些沙土。”

    成元帝顫微微地起了身子,那六十六名伶人中的一個,忽然躍至桌上,以臂為弓,從胸口掏出幾支短箭。

    朝成元帝的方向“咄咄”地射了過來。

    許後嚇得跌坐在地,陸宴一把推開長公主,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一支,大喊了一聲,“護駕!”

    可人的反應,到底是沒有箭快。

    陸宴當在了成元帝身前。

    幾支箭從耳邊穿過,幾支箭直朝他的胸口刺來……

    片刻之後,一股血湧上了喉間,成了一股火辣的腥甜,他的身子漸漸傾斜,金碧輝煌的大殿上,多了點點血跡。

    靖安長公主瞳孔微縮,胸口似有重石墜下,耳鳴聲響起時,她嘶吼了一聲,“宴兒!”

    縱情作樂的一場夜宴,忽然雞飛狗跳,像一場十分荒誕的鬧劇。

    陸宴闔眼之前,看了一眼漸漸模糊的雕梁畫棟。

    他輕輕地勾了一下唇角。

    為大晉百姓。

    為臣子本分。

    為救駕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