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作者:發達的淚腺      更新:2022-07-15 20:10      字數:3741
  第72章

    “我不要你的錢,亦不要你的鴿子。”

    沈甄含著哭腔道:“我不要,我都不要。”隻要她能出門,肯定可以養得起沈泓。

    陸宴一愣,蹙起了眉。

    沈甄將手上的匣字推還給他,隔了好半晌,才讓呼吸變得平穩,“大人明日還要上值,早些離開吧。”

    四周闃然,忽明忽暗的燭火投在他的臉上。男人輕笑了一聲。

    沈甄抬眸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笑。

    清瘦的輪廓,疏離的雙眸,略略上翹的嘴角。

    他還是這幅薄涼的樣子,一絲一毫都沒變。

    也不知怎麽,沈甄的耳畔突然響起了,他念過為數不多的——“甄甄”二字。

    聲聲入耳,讓人眼前跟著模糊,豆大的淚珠子蓄在眼眶中,一個沒忍住,便撲簌簌地便落了下來。

    “既讓我快點走,你又為什麽哭?嗯?”男人啞聲道。

    “我舍不得棠月和墨月,她們兩個對我很好。”沈甄哽著嗓子道。

    “是麽?那清溪離開你的時候,怎麽沒見你這麽哭?”

    沈甄被他一噎,心口生生發疼。

    怨他絕情,怨他最後都不肯哄哄自己……

    未幾,陸宴抬起手,用拇指覆上她的眼底。

    他每拭一下,她的眼淚便落一滴,每落一滴,他的心口便疼一下。

    真是要了命了。

    沈甄暗自深呼吸,躲開了他的觸碰,隨後用力捏了捏指尖,對自己說:沈甄,擺脫了那樣見不得人的身份,不該哭的,真是不該哭的……

    況且泓兒明日就要回來了,安嬤嬤和清溪也回來了,以後她想見姐姐便能見了……

    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沈甄。”陸宴沉聲打斷了小姑娘的自我催眠,“等等我,也不必太久。”

    “等什麽?”

    沈甄抬頭看他,眉宇輕蹙。

    便是她自己都沒發現,她蹙眉的樣子,已是像極了對麵的男人。

    陸宴拉過她的手,不急不緩道:“三姑娘不妨猜猜?”

    沈甄抽回手,脫口而出道:“我沒有大人的精明,猜不出。”

    陸宴品了品她口中的精明二字,下意識挑了挑眉,知道她這是對自己存了怨氣。

    外麵忽地下起了雨,房簷之上,劈啪作響,微風拂過,吹幹了她臉上的淚痕。

    “我若想養個外室,大可將你一直放在澄苑,何必要大費周章送你來此?”陸宴傾身湊近她,“沈甄,你是真傻,還是給我裝傻?”

    他的話音一落,沈甄的腦中“嗡”地一響。

    在他灼熱的審視下,小姑娘十根腳趾暗暗蜷縮在一處。

    “我想接你回陸家。”男人掌住她的後腦勺,側頭去親她,蜻蜓點水般的觸碰,複又退開,一字一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書六禮,一個都不會少。”

    沈甄怔住,失語一般地看著他。

    “大人。”她的聲音極輕,“這怎麽可能呢?”

    她是罪臣之女,他是鎮國公府的世子,地位之懸殊,顯而易見。鎮國公,靖安長公主,絕對不會允許她做陸家的宗婦。

    她心知肚明,高門嫁娶,最重不過是四個字——門當戶對。

    看著他的眼睛,她忽然覺得,這一刻,好像比上一刻,還要難過……

    沈甄睫毛低垂,隱隱發顫。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可你擔心的那些,都不會發生的。”陸宴輕聲道。

    若不是深思熟慮過,他也不會輕易許下承諾。

    大概每一個傻透的姑娘都會如此,聽到這樣的話,心裏忍不住發酸……

    陸宴看著她再次紅透的眼睛,心口又跟著泛疼,他不禁自嘲一笑。

    她簡直是自己的克星。

    一哭起來,真當是治他治的死死的,丁點辦法都沒有。

    “三姑娘又哭什麽?不樂意嫁?”陸宴咬牙道。

    沈甄雙手卻環住他的腰,小臉埋在他胸口,蹭了蹭,細細軟軟的發絲,抵在他的下頷處。

    幾不可聞地嗡嗡了兩個字,願意。

    陸宴漆黑的雙眸劃過一絲笑意,又道:“本官本以為,沈三姑娘多少會矜持些,沒成想,你就這麽想嫁……”

    陸宴還沒說完,沈甄照著他的腰就狠掐了一把。

    陸宴笑著把話咽下去,轉移了話頭:“我不在,記得照顧好自己,不許吃涼的。東宮那邊若是問起你這段時間去了哪,你就說是揚州,將楚旬的名字報上去。”

    “我知道了。”

    陸宴想了想,又咬著她的耳朵道:“你實在想我,還可以去京兆府門前擊鼓。”

    聽了這話,沈甄的耳朵“刷”地一下就紅了。

    “誰想你?”沈甄反駁道。

    陸宴輕笑,隨手捏了捏她不堪一握的細腰,將匣子放回到她手上,“我走了,這個拿好了。”

    沈甄仍是推還給他,“大人,這些我真的不要。”

    “為何?”

    “我能養活自己和沈泓。”沈甄拿一雙漂亮的眼睛看著他,“大人不記得了嗎?我在西市,還有一家香粉鋪子。”

    陸宴一怔。

    是啊,她確實能養活自己。

    他們初見那日,她便是坐在香粉鋪子裏撥弄算盤。

    她人雖天真了點,但算數卻是極好,賬冊記的也清楚,就像去揚州的時候,也幫了不少忙……

    “合著我都白折騰了,你什麽都不要?”陸宴掂著手上的匣子,眸色稍暗。

    “要。”沈甄勾了勾他的手心,“你的鴿子留下。”

    外麵宵禁的鼓聲響起,鼓聲錘耳,好似催促著人趕緊離去,陸宴摸了下她的臉,緩緩起身。

    他行至門口,剛撐起傘,沈甄就拽住了他的袖口。

    四目相對,她低聲道:“大人,慢走。”

    男人低低地“嗯”了一聲。

    ——

    不得不說,人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

    比如沈甄這個認床的毛病,一換地方,她就不習慣,天幾乎都快亮了,才闔上眼睛。

    堪堪睡了半個時辰,就坐起了身子。

    日頭高升,雲層靜移,鬱鬱蔥蔥的樹影灑落在地上,忽聞一陣轔轔之聲,有輛馬車停在保寧坊的一處宅子前。

    沈甄趿鞋下地,急匆匆去開門。

    當自己所念所想之人,皆出現在眼前時,她忽然有種走在雲端的感覺。

    沈甄吸了吸鼻子。

    清溪熱淚盈眶地喊了一聲,“姑娘!”

    “三姐姐!你先低頭看我。”沈泓在下麵拽著她的裙擺。

    沈甄低頭看他,無奈地笑道:“好,看你,看你。”

    沈泓太久沒見親人了,一見到沈甄,就開始喋喋不休,恨不得把他們在揚州每天的事跡都講一遍,沈甄聽得發困,不一會兒就打了嗬欠。

    “泓兒。”沈甄揉了揉眼睛,“你平時也這麽和楚先生說話嗎?”

    沈泓搖了搖頭,“先生不許我說太多話,說對嗓子不好。”

    沈甄沒憋住,輕笑出聲,摸了摸自己的弟弟的腦袋,“你留些力氣,等大姐姐來,你去講給大姐姐聽好不好?”

    沈泓點了點頭,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趁著小孩子睡午覺的功夫,沈甄同清溪去了一趟西市,開了百香閣的大門,取了十幾貫銀錢,和兩個珠釵。

    雖然沈甄已經離京數月,但她這張臉,到底是不容易被人遺忘的。

    她梳著樂遊髻,身著一襲鵝黃色的容紗曳地裙,腳踏一雙軟底珍珠繡鞋,頭上斜著一支蕾花妝白玉簪,容貌昳麗,身段也更勝從前,就幾步路,也好似帶著華彩,溢著流光。

    這惹眼的模樣,一出現在眾人眼前,立刻掀起了波瀾。

    沈甄走進一家當鋪,將珠釵放進銅盤中道,“掌櫃的,我有東西要當。”

    “就這兩支珠釵?”

    “是。”

    “這支一貫,這支三貫。”

    沈甄接過,“多謝掌櫃。”

    西市孟家當鋪旁邊,是一家首飾鋪子,外麵站著好幾個貴女,許家的許意清,王家的王蕤,孫家的孫宓都在,還有幾個,沈甄便不大認識了。

    王蕤道:“欸,那是不是沈甄嗎?她怎麽回來了?”

    孫宓道:“我聽說她被一個年逾五十的商戶老爺買去,做了第七房小妾,那老爺十分疼她!

    “受寵的話,按說不該缺錢啊,怎麽會來當東西?”

    王蕤捂嘴笑,“你們說的究竟是真是假?五十歲?那豈不是能做她阿耶了?天爺,你快別說了,說這樣的汙穢話,也不怕回家挨罵!”

    “我記得,沈甄曾經對你們也是極好的。”許意清緩緩道,“她也許隻是另有難處,你們就少說兩句吧。”

    孫宓小聲道:“清清,我們也隻是說實話罷了,你也不想想,她阿耶讓咱們大晉死傷多少人……”

    許意清睨著孫宓,冷笑一聲。

    心道:若不是沈家一朝沒落給你爹讓了位置,工部尚書的位置還能由你孫家人來當?

    孫宓的父親,便是現任的工部尚書,孫正荃。

    這個世界從來不缺謠言,更不缺對落魄美人的謠言。沈甄清楚,她們口中的第七房小妾,興許都算是能入耳的……

    許意清朝著沈甄的方向走去,孫宓在後麵道:“清清,你快回來,你幹嘛去!”

    “三姑娘。”許意清站到沈甄麵前,“三姑娘什麽時候回的京城?”

    “就在今日。”沈甄笑道。

    許意清道:“她們胡說話,我代她們跟你賠個不是。”

    “不必,你是你,她們是她們。”沈甄一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三姑娘若是有難處,可以同我說。”

    沈甄回頭道:“多謝七姑娘好意,我心領了。”

    離開當鋪那條街,清溪氣得手腕顫抖,“姑娘方才為何不讓奴婢去解釋?那孫宓簡直欺人太甚,全然忘了以前是怎麽眼巴巴在侯府門口等著姑娘的,現在竟這般詆毀姑娘名聲……”

    沈甄笑道:“她們愛說甚便說甚,嘴長在他們身上,我們如何管得了?她們便是當麵不說,背後也一樣還會說,你去解釋了也是無用。”

    清溪愣住,低聲道:“姑娘好似變了些。”在清溪眼裏,她家三姑娘是個很較真的人,一是一,二是二,是非好壞,涇渭分明。

    沈甄低頭看了看腳下,忽然覺得,長安還是那個長安,但她,確實變了些。

    這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她經曆了家族的傾覆之禍,經曆了給人做外室的屈辱掙紮,又經曆了在揚州時的爾虞我詐、被下毒、被追殺……

    回頭再看小姑娘家的這些個心思,又怎會輕易生出難過氣憤的感覺?

    沈甄頭一次,連罵許意清一句虛偽都懶得罵了。

    能讓她難過的人,已是屈指可數。

    傍晚之前,沈甄雇了幾個工匠,在宅院門前掛了個匾額——沈宅。

    沈甄抬手摸了摸,嘴角掛上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