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錯了
作者:發達的淚腺      更新:2022-07-15 20:10      字數:3399
  第37章 錯了

    日光高照,碧波蕩漾。

    驚醒的陸宴坐在船艙之中,單手扶額,偏頭去看身上幾乎是空無一物的沈甄,緊接著心裏又是一緊。

    四周闃然無聲,耳畔卻傳來了夢裏她說的那兩句話——

    “是我的錯,是我不懂事。”

    “三月初七,是我阿娘的忌日。”

    大夢初醒,陸宴再去看她,心口突然萬分苦澀。

    都說旁觀者清,這話著實不假,當他以旁觀者的角度去看上輩子的自己和她,他完全猜得出,她說出那兩句話時,該是怎樣的絕望。

    陸宴深吸一口氣,煩躁地摁了摁額頭。

    待沈甄正開眼的時候,陸宴已經穿好了衣裳,恢複了平日裏那副風光霽月模樣。沈甄昨日沒喝太多酒,算不上宿醉,所以十分清楚地知道都發生了甚。

    然而沒了黑夜的庇護,沒了酒精的味道,昨日之種種,就變得不堪回憶了。

    沈甄攥著衣角,不禁檢討起自己來:沈甄啊沈甄,你在侯府生活了也有十幾年,矜持、教養難道都丟進湖裏喂魚了嗎?

    不得不說,人心虛的時候,就不由自住地回憶起自己最敬畏的人。這不,沈甄腦海中自動浮現了一個想法——她這幅樣子若是被大姐知道了……

    怕是就要被拍成肉泥了。

    陸宴低頭看著小姑娘臉上忐忑懊惱的表情,豈會不知她想的是什麽?

    他坐下,伸手輕拍了一下她的臀部,“該起了。”

    沈甄被他的舉動惹的忍不住哼唧了一聲,那雙漂亮的眼睛卻一直回避著同他對視。

    反觀陸宴呢,他卻伸出手,反複摩挲著沈甄細白的腳踝,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好像在說:昨日你兩隻腳都搭在我肩膀上時,也沒見你這麽羞。

    沈甄依舊不去看他。

    陸宴無奈,隻好伸手將她抱了起來,可沈甄兩條腿眼下還疼著,他一碰她,她就忍不住發出“嘶”的一聲。

    他揉了揉她亂窩窩的頭發,皺眉道:“這麽疼麽,讓我看看。”說罷,便一臉正色地去扳她的膝蓋。

    沈甄被他的動作震了個激靈,立馬挪開了他的手,彎腰勾起跌落在一旁的長裾,著急忙慌地給自己套上,整個動作一氣嗬成,“我沒事的,大人。”

    見她如此,陸宴也沒勉強,便鬆了手,“那你坐直,我幫你把頭發綰上。”畫舫裏沒有梳子,好在沈甄的頭發又順又亮,不至於打結,陸宴隨意順了兩下,便又恢複了昨日緞子一般的模樣。

    沈甄老老實實被他擺弄,隻是每當他的指尖穿過發絲,觸及頭皮,心裏都會撩起一陣酥酥麻麻。

    陸宴幫她固定住後,語氣淡淡地問她:“餓不餓?”

    沈甄回過頭看著他那張清雋肅然的臉,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表麵上看著一本正經的男人,多數都是不可信的。

    她這邊眼神一變,立馬惹來了男人的不滿。

    陸宴冷嗤道:“這麽看我作甚?”就沈甄那樣一雙藏不住事的眼睛,但凡腹誹點什麽,他都能從中讀出字來。

    沈甄連忙看向別處,小聲道:“沒,我確實餓了。”

    小船緩緩靠岸,陸宴帶著沈甄下了船。

    二十四橋附近的酒樓不少,不過要說名氣最旺的,還屬秋映樓。

    秋映樓裏頭的膳食不僅美味,而且精致有趣,哪怕是一碗十分普通的白粥,碗盞邊上也會裝飾著應季的花卉,使人心情愉悅。當然了,這樣一碗白粥的價格,也是普通粥鋪的三倍之高。

    雖然有人說秋映樓的東西華而不實,但絲毫不影響大批的富家子弟慕名前來。

    進了秋映樓,沈甄隨陸宴往二樓廂房走。

    也許她昨晚實在是被撞的有些狠,上樓梯時不禁放慢了速度,那個男人回頭看她,心裏愧疚,便來扶她的腰。

    沈甄連忙去拍他的手背。眼下她一男子裝束,他做這樣的舉動,難道不怕惹人非議?

    陸宴的手一緊,淡淡道:“誰愛看誰看。”他這個人,向來不再乎別人的看法。

    沈甄坐下後,便聽掌櫃在一旁扯嗓子喊:“二樓廂房,招呼貴客。”

    少頃,十二種大小不一的碗碟便出現在了沈甄麵前。正所謂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秋映樓的一道糖醋魚,用的都是都是鯉魚躍龍門的玉盤。

    饒是一早醒來沒什麽食欲的沈甄,眼睛也跟著一亮。

    陸宴看著她手裏的木箸不停地動,不由想起了之前她挑食的模樣,她果然是個重口腹之欲的。

    半晌後,停下了木箸。

    沈甄見他停箸,自己便也不好意思繼續吃了,她瞧著還沒怎麽動的紅糖粑粑,醉蝦和芋粉團,悻悻道:“我也吃好了。”

    陸宴識破她道:“喜歡吃便多吃些,我們也該走了。”

    沈甄聽著他這句“該走了”,不由神情一頓,她知道這一聲“該走了”,說的並不是離開酒樓,而是他們要離開揚州了。

    二人走出秋映樓,忙尋了輛馬車。

    回鷺園的路上,沈甄伸手掀起了車上的幔簾,回頭去看揚州熱鬧的街巷,這兒很美,但她不屬於這裏。

    陸宴瞥了一眼她,又轉了一下手中的扳指,道:“喜歡這兒?”

    他的聲音極輕,沈甄險些沒聽清,反應了片刻,才“嗯”了一聲。

    誠然沈甄也談不上多喜歡揚州,揚州再是繁華,又與她何幹?隻是這段“清閑”的日子,讓她這個快要“溺水”而亡的長安貴女,得到了片刻的喘息罷了。

    陸宴伸手替她捋下鬢角的碎發,然後道:“再過一年,我可能要外放,屆時帶你去其他地方走走。”

    話音一落,沈甄的心,頓時僵住了。她不敢表現出抗拒,隻好回以微笑,順著他的話道:“大人會去哪?”

    陸宴幽幽道:“誰知道呢,興許是荊州,興許是洛陽。”

    沈甄一邊聽他說,一邊握緊落在膝上的小手。她頓時明白,他根本沒有打算放她走。

    他的語氣看似柔和,卻也沒給她選擇的權利,一時間,她突然有些迷茫,就像是在走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她無從得知接下來等著她的會是什麽,亦是無法得知這外室究竟要做多久。

    恍然間,她想起了棠月同她說過的話,“姑娘有所不知,其實咱們京中有外室的男子並不少,有些貴人喜新厭舊,收了個外室,幾年之後用點錢就打發了,有些人則是真心喜歡這樣左擁右抱的感覺,家裏一個,外麵一個,互不影響,不過也有那種易動情的男子,時間一久,也就把外室接進府裏頭了。”棠月想暗示沈甄,他們世子爺,是最後一種。

    然而棠月說的這些,同他和她都不一樣。

    他們之間的關係,比一段見不得光的外室情要複雜的多,隱於深夜、藏於湖底,不談今後,這才是最好的,不是嗎?

    馬車的轔轔之聲驟停,打斷了沈甄的思緒。

    下了馬車,陸宴去了書房,沈甄則朝春熙堂走去。

    幾步之後,他回頭去看她背影,目光晦暗不明,他不過隨意試探了一句,就得到了答案。

    跟了他,她還真是不情不願。

    他隻聽過有那種城府頗深的外室,處心積慮得了個孩子,以子威脅要進府的,卻沒見過她這樣,避孕的香囊隨身戴著,生怕同他有一絲一毫瓜葛的。

    陸宴忍下了給她逮回來好生教育一番的衝動,沉著腳步,緩緩走入了書房。

    書房內。

    楊宗遞上了幾本賬冊,然後道:“主子,這是咱們運鹽、販鹽的賬冊,呈上去的錢,都用在這兒了。”說罷,楊宗從身後又拿出來一張紙,遞給了陸宴。

    紙上寫著——鐵精粉、焦炭、螢石、耐火泥、耐火磚、鐵口用泥,稻殼。

    這都是冶鐵用的東西。

    陸宴靠著椅背,手放在桌案,一邊摩挲著楊宗遞上的證據,一邊回想著昨日夢中聖人的話,不禁喃喃道:“還真是一樣的。”揚州這些貪下來的錢,果然都用來冶鐵,囤私兵了。

    可到底是誰呢?三皇子,還是六皇子?

    依照夢中聖人的話來看,那些證據、賬冊,都被一把火燒了。

    對,燒的是船。

    思及此,陸宴連忙抬頭道:“上元節那日的船備好了嗎?”

    楊宗連忙點頭道:“都備好了。”

    陸宴思忖片刻,才道:“再去備馬,也許,水路、官路,我們都不能走了。”他的那些夢境,早就不單單是夢了。

    楊宗疑惑道:“主子,可是咱們露出端倪了?”出了揚州城,不走水路,不走官路,怕是要繞一個大彎。

    陸宴搖頭道:“為了確保萬無一失罷了,對了,咱們送去的人,大寺裏那邊審的如何了?”

    “聶遠什麽都招了,隻是他不得趙刺史重用,說的大多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至於龐術,起初是怎麽都不肯說,無奈之下,還是周大人給他用了藥,他才說出賬冊的位置。”楊宗頓了頓,低聲道:“據他所言,賬冊就在縣衙裏。”

    縣衙。

    不在刺史府,那便隻能分頭行動了。

    半晌之後,陸宴道:“派付七付八守著縣衙,上元節一同行動。”

    “是。”

    ——

    掌燈時分,陸宴從書房走出去,他望著春熙堂的大門,許久都沒有走進去。

    反觀沈甄,則是規規矩矩地等他到亥時,見他未回,便默認了他在忙,獨自回了榻上。

    緊接著,陸宴便看到支摘窗裏的燈滅了。

    光影消失,他忽然想到了他的母親,靖安長公主那樣貪眠的一個人,不論多晚,都會等他的父親回家,十年如一日。

    如此稀鬆平常的一幕,到他這,倒是強求了。

    陸宴自嘲一笑,很多東西,是他想多了,是他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