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水土不服

  　　兩個自榮國府千裏迢迢過來的年輕嬤嬤一個夫家姓齊，一個夫家姓丁。

  　　她們兩個都無法理解姑奶奶家的情況。

  　　姑奶奶現在懷孕了沒錯，身體有些不適也確實是真的，但是姑奶奶不能勞動，還有這麽多下人呢！

  　　姑奶奶隻要動動嘴就夠了，哪裏累得著？

  　　這手上的權力沒有了，要是老太太一個疏忽大意，讓人鑽了空子，傷害了姑奶奶和肚子裏的小少爺可怎麽好？

  　　這個問題是最嚴重的。

  　　卻也是她們兩個勸不了的。

  　　因為姑奶奶自己本身對把中饋交出去並沒有什麽意見，而且那是林家的老太太，她們就算心裏有什麽想法，也不能到老太太麵前去讓她把權利還回來。

  　　那她們能抓的問題也就是另外兩個了。

  　　她們在來之前就知道一些姑奶奶家的情況，但是真的來了這裏，她們親眼看到了，還是有些不可思議。

  　　姑奶奶對妾和庶子庶女這也太和善了！現在姑奶奶自己懷孕辛苦，兩個妾別說立規矩，請安也免了，就算姑奶奶嗜睡起不來，也可以讓她們別的時間過來問安啊。

  　　要是不想她們在身邊，防止傷害到胎兒，也可以讓她們在自己小院裏為姑奶奶和未出世的小少爺抄寫經書祈福，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而不是現在這樣不立規矩，這樣很容易把她們的心養大。

  　　還有那幾個庶出子，看看他們吃的用的，還有請的夫子，這些庶出值得這麽用心嗎？

  　　他們要叫姑奶奶母親，現在姑奶奶身體不適，都不過來伺候服侍，就算老太太發話了，也該自發自覺的過來才對。

  　　如果是自小把規矩給立起來了，讓他們知道尊卑上下，就不會有現在這個情況。

  　　不過現在也不算晚。

  　　現在把規矩立起來，等小少爺出生了才省心。

  　　這哪裏有錯？

  　　錢嬤嬤她身為賈家人，不僅不讚同，這個時候還要這麽拖她們的後腿。

  　　她上一次照顧孩子、照顧孕婦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哪裏有她們經驗豐富？

  　　丁嬤嬤在這方麵是十分自豪的，二太太就是她照顧著生下寶玉小少爺的。

  　　錢嬤嬤是不是來林家多年，變心了？

  　　錢嬤嬤覺得自己冤的不行。

  　　她對她們兩個的說法提出異議，一個是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另外一個就是純粹的她們的做法不對了。

  　　比如太太的飯菜，太太嫁到了林家這麽多年，口味跟賈家早就有了變化，現在懷上了之後，想讓她開口吃東西就更難了。

  　　她們做出了在賈家受歡迎的菜色，費功夫是費功夫，好吃也是好吃，但是這對孕婦來說太油膩了，她指出來這點有什麽不對，她們自己不也意識到這個問題，沒多久就撤下來了嗎？

  　　這分明就是想表現，結果用力過猛了。

  　　還有林府的妾和庶出的事，這能比嗎？

  　　賈家一貫是不重視庶出的，這也是賈家不缺子嗣，有嫡出的，庶出的不在意就不在意了。

  　　但林家，就這麽幾根苗苗，老爺別說兄弟姐妹，親近的堂兄弟堂姐妹都沒有。

  　　根本不可能跟賈家一般對待。

  　　賈敏也覺得有些不適。

  　　確實齊嬤嬤和丁嬤嬤經驗豐富，說了不少心得，而且幫她按摩，讓她舒服了不少，但她們對她的管束也確實是更強，這不許那不行，而且對她的一些做法也總是提出她們的意見，比如勸她要找老太太把中饋拿回來，勸她要給姨娘庶子庶女立威等等，讓賈敏煩不勝煩。

  　　隻是她們說的信誓旦旦，反複提起，說不管的嚴一些，日後會造成嚴重後果，比如老太太後悔了，不把中饋還給她了。

  　　再比如兩個姨娘的心野了，日後仗著她們的孩子年紀大，欺負她的孩子。

  　　第一個她根本不信，老太太一心禮佛，並不是個重權力的人，不然就不會在她當初進門沒多久的手把鑰匙給了她。

  　　第二個倒是不得不防。

  　　她親生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嫡出，但身份珍貴，並不意味著就絕對不會被欺負。

  　　孩子的哥哥姐姐已經七歲了，要是欺負了，孩子年紀還小，連告狀都不會。

  　　賈敏焦慮了。

  　　她能好好保護好自己的孩子嗎？

  　　是不是該給三個孩子教一教規矩？

  　　趙茵過來探望的時候察覺到了她情緒上的焦慮，執意問出了原因，知道她是擔心自己孩子被欺負之後，趙茵的臉一下子就黑了。

  　　賈家來的人這是什麽意思？

  　　她隻見過開解孕婦，讓孕婦保持心情愉快的，沒見過特意過來給孕婦添堵的。

  　　本來賈敏就是敏感多思的性子，現在她又是懷著孕的特殊時期，更容易多想，還說這些是怕她想的太少了？身體太健康了？

  　　趙茵把下人們都趕了出去，說了賈敏一頓。

  　　“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懷著孩子，這般不顧自己的身體多想，你看看你的手，你又瘦了，你在操心什麽？”

  　　“你是林大人八抬大轎娶進門的正妻，執掌中饋多年這麽長時間，你還不知道老太太他們是什麽性子嗎？”

  　　“你隻要好好的把孩子生下來，之後的事情你再怎麽操心我也不管你。”

  　　“你當自己還是當年那個小女孩呢，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道，孩子被欺負了你就會不知道？身邊這麽多下人都是不頂用的是不是？”

  　　“你知道你是什麽身份嗎，你是三品大員的嫡妻，誥命在身，你還出身榮國府，你居然擔心幾個小孩？你是太低估自己了，還是太高估那幾個孩子了，你是無能的人嗎？”

  　　“她們是為你好，但你自己得要知道會不會好心辦壞事，你怎麽就被牽著鼻子走了呢？”

  　　賈敏被她說得有些羞慚，用帕子捂著臉：“茵姐姐，是我想的太多了。”

  　　看她這樣，趙茵緩了緩語氣，“你的性格是這樣的，那你身邊的人呢，也不知道好好勸勸你，你現在什麽最重要？你不知道，她們也不知道嗎？”

  　　賈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摸了摸肚子，“茵姐姐，我知道錯了，之後不會了。”

  　　是啊，她不該影響到自己的，現在回想起來，這幾天她都沒有好好吃點東西，睡個好覺了。

  　　這樣不行。

  　　她好不容易盼來的孩子，她會好好保護他的。

  　　趙茵：“你是真的知道錯了才好。”

  　　等到她要離開的時候，她和林如海隔著屏風見了一麵。

  　　林如海向她道謝。

  　　他也勸過賈敏，但他的話賈敏沒有聽進去，而且有些話，他說了沒有這麽強的說服力。

  　　趙茵點了點頭，語氣不鹹不淡，“不用謝，我和敏妹妹本就是多年的交情。我知道了就不會看著她這樣鑽牛角尖下去。”

  　　趙茵回去了，坐在馬車裏，她有些出神。

  　　老國公確實好眼光，給賈敏找了這麽一位夫婿。

  　　隻是家裏人丁單薄了一些，沒有兄弟扶持，隻能依靠他單打獨鬥，但是這也意味著沒有拖後腿的人，嫁與他為妻沒有眼睛發紅的妯娌需要相處。

  　　更別提，雖然他沒有兄弟和長輩扶持，但他自己就足夠出眾，有多少人可以在這個年紀坐上三品大員的位置？

  　　趙茵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家丈夫。

  　　他現在還是從六品小官，也不知道到他老了致仕的時候能不能升到四品。

  　　想到林如海早早的就給賈敏請封了誥命，而她呢，在他表妹的枕頭風下拖延了許久才給她請封。

  　　她是他的正妻，這個請封不給她難道還能給他表妹不成？

  　　明明他和林如海年紀相差無幾。

  　　但兩個人的差距根本就不配放在一起比較。

  　　要是他能好好做官，能夠讓她的子女更上一層樓也就算了，但劉子實明明資質平庸，卻總是自命不凡。

  　　想到這裏趙茵嘲諷的勾起唇角，有些幽幽的歎了一口氣。

  　　她的長女前年出嫁的時候，為了女兒的嫁妝能夠更豐厚些，她付出了多少努力？

  　　又是廢了多少功夫，才把這個看好的人選定給她的如丹。

  　　目前來看，她的眼光沒有出錯，是個敦厚的君子。

  　　她也不求女婿能夠像林如海這邊出息，但要是能夠有他對妻子一半的尊重，她就滿足了。

  　　然後她的思緒轉到了她的兒子身上，他今年十六了，今年就要娶媳婦進門了，很快，她就要抱孫子了吧，希望他們夫妻能夠鶼鰈情深，好好過日子……

  　　趙茵走後，賈敏就把這兩個新嬤嬤給鎮壓下去了。

  　　她在這個時候特別明顯的感覺到了娘家和她想法上的不一致。

  　　這裏不是賈家，她確實知道母親對庶出是看不上眼的。

  　　她上頭有三個姐姐，但從小到大，她連她們三個的麵都沒有見過幾回。

  　　到現如今，對那三個姐姐的印象，就是她們深深低垂著的頭。

  　　臉長的什麽樣，她的記憶已經模糊了。

  　　而且母親對手中的權利看得很重，現在她兩個嫂子嫁進來這麽多年了，大嫂子是續娶，膝下也沒有子嗣，不放權擔心她傷害到璉兒倒也說的過去，但二嫂子是原配，也給賈家生了二子一女，現在珠兒已經這十三歲了，再過兩年二嫂也是要做婆婆的人了，母親還是沒有把手裏的權利下放的意思，隻是將不太重要的瑣事給二嫂管理，最重要的鑰匙一直都在母親的手裏。

  　　母親調教出來的下人想法也跟她是一樣的，這並不適合林家的狀況。

  　　賈家是勳貴出身，而林家是書香世家，雖然祖上也有爵位卻跟賈家那種武勳不同。

  　　而且因為林家子嗣難得，哪怕是庶出子女，那也是被捧在手心裏的。

  　　讓才這麽點大的人過來服侍她，又能做什麽？

  　　他們過來問安就已經足夠了。

  　　奶娘和茵姐姐說的對，她們在照顧孕婦方麵有經驗是有經驗，但是其他的，她們的一些想法跟林家水土不服，她得要選著聽。

  　　隨著賈敏坐穩胎滿了三個月，消息傳出，有許多有交情的故交寫信或者送禮表示關心。

  　　林府上下一陣喜氣盈盈的忙碌。

  　　不過這忙碌，跟小孩子是沒多大關係的。

  　　對瑛玉他們三個來說，還是照常的去上課，照常的偶爾跟著父親一塊兒出去赴宴。

  　　隻是因為母親身體不適，不再外出，他們也不再跟著母親出去了而已。

  　　但要說完全沒有變化……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們已經七歲了。

  　　這個年紀，已經不是完全的小孩子。

  　　雖然再府內因為管的嚴，在他們身邊幾乎聽不到什麽刺耳的話，但一旦出去了，很多消息就會被動的灌入耳內。

  　　大人們知道了，孩子或多或少的也會從父母長輩那裏聽到一些隻言片語。

  　　有些人的態度就變的微妙了起來。

  　　尤其是一些官職差不多人家裏的嫡出子女。

  　　之前他們交好，看似不在乎庶出，但不是所有人都不在乎的。

  　　不過是因為林家情況特殊，所以他們嫡出的小圈子也接納了林府三人。

  　　在沒有嫡出的情況下，講究這個沒有意義。

  　　但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

  　　瑛玉他們三個現在出門做客的時候，有些人因為年紀還小，不會看場合，大咧咧的就把話說了出來，“我聽說你們要有嫡出的兄弟姐妹了，你們以後在家會被欺負嗎？”這是家中沒有庶出的。

  　　“以後你們不知道會不會日子難過，到時候我可以幫你們……”這是家中有庶出，而且嫡庶分明，待遇明顯不一樣的。

  　　“啊，恭喜，你們以後就多一個弟弟妹妹了。”這是心大，家中嫡庶界限不太明顯的。

  　　還有些庶出早就眼紅他們三個的待遇，明明都是庶出，為什麽他們的日子卻能過的這麽好？

  　　現在他們也要跌落下來了，而且庶長子啊……不少人看琛玉的目光微妙。

  　　要是他嫡母這一胎是嫡子，他這個庶長子還不知道能不能長大呢。

  　　有人幸災樂禍，“以後咱們就是一樣的了，琛玉，我跟你說，日後見到了你嫡母，態度要再恭敬些才行……”

  　　林如海知道了這些，很不高興，卻也知道這是無可避免的。

  　　除非是沒有規矩的人家，不然總是嫡庶有別。

  　　這是規矩，這也是禮法。

  　　當今太子，非長，因嫡出，沒多久就被冊封為太子。

  　　隻是林如海看著三個孩子因為庶出的身份被嫌棄，心裏難免有些不快。

  　　不過，這三個孩子倒也給了他意外驚喜。

  　　麵對這些多少包含著惡意的話，珞玉和琛玉眉頭微皺，有些不快，總體情緒卻是平穩的，麵對那些看熱鬧的話還一一反駁了回去。

  　　瑛玉的膽子小一些，一開始沒聽懂，後來聽懂了，委屈的眼眶都紅了，但顧忌著不能在外麵哭，眼淚要掉不掉的掛在睫毛上，讓在花叢後遠遠看著的林如海都想要過去安慰她了。

  　　他克製住了。

  　　總不能一直讓孩子活在他的保護之下。

  　　也不會真的有人敢對他們做什麽，身邊的丫鬟婆子也跟著。

  　　頂多就是一些口角。

  　　他聽到了最後一句：“你哭什麽，我說你是個姨娘養的又沒說錯，你以後長大了，還不定會被隨便配給什麽人家呢，現在就掉眼淚，以後不得哭瞎。”

  　　林如海眉頭緊蹙。

  　　這個小姑娘是哪家的，怎麽才小小年紀張口就是配人家，規矩學到哪去了？

  　　這時候林如海看著珞玉上去了，在瑛玉耳邊不知道小聲說了什麽，瑛玉一愣，隨即就破涕為笑了，而那個小姑娘氣急的跺了跺腳，用手指著珞玉好半晌說不出話來，然後扭頭跑了。

  　　林如海有些好奇，她說了什麽？

  　　等回去之後，把珞玉叫到了書房，“今日你在花園裏跟你姐姐說了什麽？”

  　　珞玉不是很想回答，抬起眼睛看了看父親，看到他正背著手笑眯眯的看著自己，她撅了噘嘴：“父親，你先答應，不能說我。”

  　　林如海斂了斂神：“你說。”

  　　珞玉眨巴著眼睛，十分乖巧：“爹，你沒答應我呢。”

  　　林如海似笑非笑：“你說是不說？你之前說想要的梨花筆洗不想要了？”他用出了誘惑大法。

  　　珞玉：“……”

  　　心動就寫在臉上。

  　　那個筆洗好可愛，她跟爹要了好幾回了，爹總是吊她胃口：“爹——”她拉長了語調撒嬌。

  　　但看爹那鐵石心腸的樣子，珞玉還是妥協了：“爹，我說了就給我嗎？”

  　　林如海不動如鍾：“這要看你說了什麽。”

  　　珞玉抿了抿嘴：“我也沒說什麽，我就問了姐姐一句話。”

  　　林如海表示洗耳恭聽。

  　　珞玉眼睛往地麵看：“我說，姐姐，你有沒有聽到有狗在吠啊？”

  　　林如海：“……”

  　　林如海：“？！”

  　　他的乖巧小棉襖，什麽時候居然會拐著彎罵人了？

  　　人，總是雙標的。

  　　林如海會說那個張口說配人的小姑娘規矩欠佳，但是在自家的小姑娘罵人的時候就輕輕揭過。

  　　還認為她友愛姐妹，值得誇獎，把她想要了很久的筆洗送給她以示獎勵。

  　　隻是，看著珞玉拿著筆洗歡喜的樣子，林如海認為他該跟雲氏好好談談了。

  　　她總不能一直把女兒當兒子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