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京中翰林26
作者:路歸途      更新:2022-07-13 21:44      字數:8027
  第98章 京中翰林26

    花燈節一過,年是過完了。

    蘇家四個孩子是第一次在京中過年,黎周周本是接四人到家裏過整個年,不過四人拘束,說話都不敢高聲,見了顧兆就害怕,規矩的不像樣了,沒有小孩子年輕人的活潑,留了個大年三十到初一,四人便回鋪子裏了。

    不過黎周周給四人送了葷腥肉菜米糧幹活果子,讓四人好好痛快歇息歇息,隔幾天過去看看,跟最大的蘇石毅說:“過幾日就是花燈節,鋪子離正街近,你們關了門晚上去玩,沒有宵禁,不過一點,看好了人。”

    銀錢倒是不是最重要的,人別丟就成了。

    尤其是年紀最小的蘇佳渝,過完年才十三歲,雖是幹活勤快手腳麻利,可麵相稚嫩,別到時候瞧了花燈新奇了,給走丟了、被人哄騙了。

    也幸虧黎周周叮囑了,這四人小地方山裏出來的,從未見過花燈節這般的繁華熱鬧景象,男女老少身著華服,車馬流水,各式各樣的燈籠,照的恍如白晝,吃的喝的用的吆喝聲叫賣聲,耳邊是玩鬧嬉笑聲。

    簡直能看直了眼。

    等回過神來,四人差點能走丟,趕緊在人群中喊著找,幸好是就裹在人群裏的三四步開外,個個都快嚇哭了,之後看燈會便提了神,兩兩手牽著走,也沒敢太晚。

    蘇佳英看完回來便說:“你們說這燈節要點一晚上,得費多少錢啊?”

    “有十來兩吧?”蘇佳渝也不曉得報了數,他覺得十來兩已經好多了。

    蘇石毅說:“起碼五十兩。”

    “一百兩了吧?聽說京裏有四條平安大街呢。”蘇石磊說。

    最後說來說去誰都不知道點一晚燈蠟燭花銷多少,夜裏躺在被窩裏還想著花燈景,想著想著又想今年給家裏捎了銀錢,家裏爹娘弟弟妹妹定能過個好年了。

    要不是表叔/表哥帶他們上來,過年就是勉強填飽肚子,哪裏頓頓能見葷腥吃肉啊。

    康景五十九年春。

    一開年,京裏恢複辦公時間,運轉起來。同時,第一天的早朝就傳來了幾道聖旨,都是好消息,聖上給幾個兒子封爵了。

    二皇子康郡王成了康親王。

    五皇子成了誠郡王。

    六皇子雖然未封爵,但聖上大加讚揚讓去吏部了。皇子去各個衙門辦差,那是給聖上分憂解難去了,是不排官職的,淩駕一把手隻上,比較特殊存在。

    十一皇順郡王之前封過了,還給賜婚,現下聖上給賞了宅子,就在長泰公主府旁邊,讓工部去忙活在修建一番,可見聖上對順郡王的關心寵愛。

    似乎是人人都有賞,唯獨缺了十四皇子。不過這樣正常,十四皇子在大曆,不管是前朝還是後宮,母子二人那就跟透明人一般,即便是儀妃當年頗受盛寵,後宮眼紅有,不過說起來也是嘲笑一句:得了再多盛寵又如何,一個南夷王女,還想當大曆的皇後太後不成?

    因此人人都沒當回事,加上聖上有寵無愛,光臨幸,封賞也是按照規製來,並沒有破格,對其子十四皇子也是一般般。

    十四皇子今年也十五了,該納妾了,可後宮裏一點動靜也沒有,儀妃不上心不管,聖上也不過問一句,都跟忘了似得。

    對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的讚賞,那是因為救災有功。該賞。

    這次封賞,二皇子六皇子過了年才趕回來,整個年都在寧西州忙救災的事,上報的折子表述災情,受災人數就有二十幾萬,死亡未計其數,原先寧西州知州抄家抄出來了三百六十萬白銀……

    聖上震怒,對一些康郡王在寧西州的所作所為當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處罰,還繼續嘉獎封了親王。

    朝中百官跪地,請聖上息怒。

    後來顧兆嚴謹信鄭輝私下聊起來,鄭輝的消息是最靈通八卦的,聽說康親王去寧西州賑災時,一路過去,凍死骨不計其數,百姓流離失所,到處房屋倒塌一片白茫茫,更有甚者易子而食情況也出現了。

    “……所以康親王抓了寧西州知州家裏人,男女老少皆掉在外頭凍了一晚成了冰棍,讓那知州親眼看著,受盡了折磨給瘋了自戕。”鄭輝說。

    原先是判這寧西州知州殺頭的,康郡王六皇子帶人趕到,按照規矩來走,那就是押送進京,這寧西州知州嘴裏還嚷著要見聖上,不是知瞞不報,是有私情,一切都是為了大曆平穩度過一個年。

    誰知道康親王不按規矩辦事,抄了知州的家不說,就像鄭輝說的,折磨了一通,這知州全家凍死、餓死,而那知州親眼看到親人孩子受此折磨,瘋了自戕。

    這事傳了回來,朝中有官員就上折子彈劾康郡王——當時還沒封親王。言表康郡王太過殘暴雲雲。當時正在過年,那彈劾康郡王的折子堆成了小山頭,就連在京救災的五皇子也遭了殃。

    彈劾五皇子的是他嶽父周左僉都禦史,諫言的名頭是五皇子作為弟弟,一同救災,沒有規勸。

    顧兆聽完這名目,頓時囧囧有神,還可以這樣?

    嚴謹信便說:“朝中百官彈劾二皇子的有,六皇子的也有,周大人自己也上了幾輪折子,唯獨沒有五皇子,可能怕其他官員看了會背後說他維護女婿。”

    顧兆:……

    聖上當時看了折子,也覺得老二手段過於殘忍了些,可看到後來老二上的折子那些災民的情況,與抄出來的白銀,便作罷了。

    治國仁厚,老二……

    “是略有些殘忍了。”鄭輝說。該殺殺該判就判,這般折磨人唉。

    顧兆沒說話,他沒立場說,而是說:“大曆平安盛世有二三十年了,休養生息,耕種的、紡織的,經濟也好,人口穩步上升,一共十三個布政司,一百二十五個州,全國人口記錄在案就有快兩億了,平均下來一個州有一百六十萬人口,寧西州略偏一些,不如中原江南地帶繁華,那就折算百萬。”

    “一百萬人口,受災就有二十幾萬災民,死傷還統計不出來,單說守在區域的災民,對一個州來說已經很嚴重了。”顧兆說。

    康親王不會虛報往低裏算,他整治寧西州知州全家手段,知道肯定要傳到京中的,往低了報與他不利,那這報回來的數字就比較真實。

    數字沒攤出來對比時,鄭輝還沒這麽觸目驚心,現在一時也不知道這事該站誰,該怎麽評判,若說康郡王手段殘暴,可寧西州的知州貪墨銀子就有三百六十萬兩白銀了,知情不報,還堵攔上京的災民。

    可那知州還有個六歲大的兒子,也這麽折磨死了,上到七十多的老人,下到幼子。

    “……我還真不知道如何說了。”鄭輝難住了決定不提這個了,該話說:“兆弟,你怎麽知道這些數的?”

    顧兆有心調地方官,便去翻閱資料能查到人口登記。

    兩浙江南地帶包括宛南州是人口最多最密集繁華的地段。再往南偏一些,靠近沿海地帶,那就人口稀少,聽說還有瘴氣毒林,有沒有人居住,朝廷是不清楚的。

    “我查的。”

    鄭輝便想起來兆弟有心去地方,可見做了功課,這話又不知怎麽說了,想到和兆弟分開別離,頓時有些愁緒。嚴謹信在旁則問:“調任書遞了嗎?”

    “還沒,我想先跟老師師兄說一聲。”雖然總是要遞。顧兆說。

    災情的事麵上是告一段落,之後怎麽遣返流民,怎麽救助補償,那都是後頭手下跟著的,聖上隻需看大方向過目即可。災情沒了,又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景象。

    開了年說好事說開心的事,幾道聖旨下來,朝中一派新相。

    聖上又是一道旨,加恩科。

    去年秋闈才考的,今年又加一道恩科,聖上意思很明顯,大曆從不缺當官的人才,砍了一批,還有一批新冒出頭的,朝中遞折子揪著康親王不放的言官文官,就問吵什麽,聖上可不缺當官的人才。

    於是大部分文官偃旗息鼓,當官這麽久了,誰都會揣摩聖意看臉色的,聖上顯然是煩揪著這事吵的官了,也不想處置康親王。在吵吵,就看是康親王跟聖上親近,還是你和聖上親近,隨時罷了你的官,後頭有的是人接手。

    唯獨一兩個跳出來還揪著不放的老頑固,其中就有周左僉都禦史。

    康景帝還算給言官臉,沒當眾斥責,隻是當沒看到,可周左僉都禦史鬧了兩三次,康景帝實在是煩了,說了句:悔給老五娶了周家女。

    這可完蛋了。

    周左僉都禦史差點撞柱子。

    顧兆聽鄭輝說,頓時張口結舌目瞪口呆,“人沒事吧?”可別出了人命。

    “言官若是不碰柱子不拿命死諫都是不出名的。”鄭輝先提了句這個,而後說:“攔下來了,隻是聖上震怒,龍體欠安,提早退了朝。”

    不過周大人名聲顯出來了,得了個剛正廉明能死諫的名聲。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因為聖上的那句氣話,京中原本的三足鼎立,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三派係,如今已經有幾分明朗局勢了,聖上顯然厭惡了周家,連帶著對著剛封誠郡王的五皇子也沒好臉色,傳言說五皇子連妻家都管不了,多日沒招宣,放一邊晾著。

    一時間,五皇子風頭隱去,成了二、六相爭。

    站二皇子的還是大多數,其一,二皇子是大曆朝皇子中爵位最高的親王。其二,在寧西州時,二皇子枉顧聖意,私下處決了知州全家,且手段過了,朝中文官彈劾許久,可聖上護著,並未追責,且還給加爵。

    最後一點嘛,那是二皇子的生母端妃為四妃之首,且其兄是豐州軍指揮司的趙大將軍,此處是大曆與茴國交接處,百姓人稱天德軍。

    從各方來看,二皇子比六皇子要顯一頭的。

    冰雪消融,雖然時不時還有一場倒春寒,但春日來了。二月底,去年秋闈的舉人們陸續抵達京中,這是來的早的,各大茶館酒樓時常看到一些書生的身影,高談闊論,或是比試詩句,或是交流讀書心得。

    期間最為追捧的便是《三年兩考》了,尤其是第二冊 《沐浴聖恩》簡直是讀書人心目中的聖書,各個地方都在流傳誇讚,吹的是聖上馬屁。

    可見天子腳下,讀書人再清高,也是有眼色的。

    顧兆拿了作業乘車去梁師兄府邸,老師點評完後,說:“你心裏有事,說吧。”

    “老師,學生想離京去地方。”顧兆認真說道。

    孫沐並沒有直接批責,而是說:“你有你的道理,可是想好了去哪處沒?”

    顧兆心中感動,將想法說了一通,大概意思就是一切聽吏部的調任,調到哪裏去哪裏,不過他沒經驗,想請教老師和師兄,他這個大概率是調到哪裏,幾品官?

    梁子致是不樂意顧師弟去外地,先問怎麽好端端的要跑到外頭去。顧兆便說他留在京中無用武之地,錦繡文章並非他擅長,去年冬雪災,他感受頗多,想去地方曆練曆練,做些事實。

    “……主要也是自在,沒那麽多規矩。”顧兆笑說。

    梁子致便歎聲不作挽留,說:“以你翰林從六品的資曆,又是探花郎,在聖上麵前掛了號留有名字,去地方了怎麽著也是一個正五品的知州。”

    顧兆便開心一笑,毫不謙虛,說:“我也這麽覺得,一把手好,自在一些。”

    “去了外地有何好的,你看看吏部的折子,每年多少官巴不得想調回京中,是塞了銀子腿跑細了走關係,可也難,你倒好,人人想來翰林進不來,你倒是輕鬆不在意。”梁子致話又說回來了,可看顧師弟不在意還是樂嗬嗬模樣便不提了。

    各有各的想法,他不也是,人人想往上走,可他安於一地窩著不動。

    外人眼裏,他也是個古怪的。梁子致哂笑後,心裏輕鬆,對著顧師弟是更親近了,說:“你要是有個好的想法去處,我瞧瞧能不能給你疏通一二,太好的可能不成,我伯父雖是在兩浙,可他瞧不上我。”

    “不用了師兄,我去哪都好。”

    孫沐卻說:“聽你師兄的,莫要去了險要地。”

    顧兆心中感動,老師與師兄都是護短之人,哪怕他詩做的再爛,老師批評了也是批評,可平日裏的關心愛護之舉那也是真切的。

    “像是兩浙、江南之類的地方,你若是去了,那便是個同知,你既然是想當個知州高兩階,其實宛南州也適合,不過你出身在那兒,肯定不會……”梁子致開始給師弟踅摸起來了。

    同知從五品,比他現在官位高一階。

    最後梁子致是給顧師弟選了三處合適的去處,都是圍繞著中原地帶幾個繁華經濟好的州,分散開的,有一處離京裏最近,那地方的知州年輕,還未四十出頭,跟京中二皇子的外家趙家沾了一層關係,一直想調回京中,這樣便好,師弟/子清遞了折子,過去了,換趙家這位知州回京,想必二皇子也會幫忙的。

    梁子致和老師一致認為十分好。

    顧兆:……

    給親老師親師兄作揖了!

    “你折子寫好了,遞過去吧。”梁子致開口了。

    顧兆便回家寫折子,然後等調任消息,老師和師兄說,最起碼也要到下半年了,一般都是年底前做述職報告,發調任書,來年開年動身,可誰都沒想到,變故發生的如此之快。

    三月三上巳節。

    京中熱鬧,除了外地趕來的考生外,達官貴人、高門大戶的後宅女眷皆借此節日出門踏青禮佛上香,一年到頭,除了元宵節的花燈會,也隻有上巳節未出閣少女、哥兒能出門走動遊玩了。

    當然是跟著長輩,身邊有下人婆子跟前跟後的。

    可這也是放風的好機會。

    天氣暖和,貴家子弟騎著馬,穿著名貴,護送著府裏長輩的車架,出了京,到了郊外便打馬肆意奔跑起來,那車架中坐著的小姐便掀開車簾,偷偷看一眼前頭跑著痛快的哥哥,心中羨慕,還沒看兩眼,旁邊伺候的婆子便合了簾子,說一通不合規矩、小姐要自重如何。

    可掃了興了。

    顧兆是沒假,隻能早早回來陪著福寶可憐兮兮在院子裏放一放紙鳶,差不多意思意思,福寶是玩的高興,出了一頭的汗,被藍媽媽抱著去換幹淨衣裳。

    院中沒人了,顧兆放了手裏的紙鳶,死皮賴臉的纏著他家周周,垮著臉說:“師兄翹班和老師去莊子散心泡溫泉了,問我要不要去,我說沒放假,還受了他一通笑。”然後下午顧兆就翹班倆小時,提早走了,回來跟兒子在院子放風箏。

    “院子可一點都不好玩。”

    黎周周被相公磨著撒嬌,臉上都是笑意,心想剛和福寶玩時,相公笑的可比福寶大聲,嗓子都劈了,端了熱茶遞過去,跟哄福寶似得說:“再等等,等中秋到了就有假,咱們可以去郊外玩。”就和去年一般。

    “那還有半年。”顧兆貼著老婆接了茶水喝了口,潤潤嗓子。

    福寶換好了衣裳出來,一看爹爹靠著阿爹,噠噠噠的跑過來,“福福也要~”一頭紮到了爹爹和阿爹中間。

    顧兆:……

    算了親兒子。

    “臭福寶。”

    “福福才不臭,福福香噴噴。”福寶肉臉認真反駁爹爹。

    顧兆捏兒子臉蛋,福寶小手捂著臉頰跟阿爹告狀。玩鬧了一通,黎夏來請示,飯好了問什麽時候吃。

    那就吃飯吧。

    上巳節陸陸續續能延續好久,踏青賞花一日可不夠,尤其現在京裏富貴人家出門,那是前前後後整理收拾,一車隊,不玩個兩三天,那都虧本不盡興。

    這期間小書坊還出了許多話本,大概就是上京趕考的書生和出門踏青遊玩的大小姐不得不說的愛情故事。

    ……很熟悉。

    市麵上這樣小說很多的,萬變不離其宗,其中還真有一兩首詩有些才情,話本很短,兩三萬字的樣子,顧兆猜測可能是上京趕考的書生寫的賺外快。

    他拿了那本,休沐前一天下午三人聚一起,笑話鄭輝去了。

    鄭輝:……

    “熟不熟悉?這套路。”顧兆打趣問。

    嚴謹信嘴角帶笑端著茶杯喝茶掩飾。鄭輝對於過去的‘黑曆史’這會是抓耳撓腮,求兆弟放一馬別提了,如今想來,他當日喜歡看這個,還幻想話本的故事可真是傻。

    正鬧著玩,酒樓外有人喊:“鶴仙人在瑞祥樓外開講授課。”

    老師?

    顧兆驚訝,瑞祥樓那是正南平安大街上最大的酒樓了,與大曆門正對著通下去,傳言瑞祥樓背後的東家是二皇子的產業,不過具體是不是,顧兆不清楚,主要是他也不能當著康親王麵問。

    “孫先生要開課講學你不知?”嚴謹信問。

    顧兆:“上巳節時,老師和師兄去郊外莊子養身體去了,我沒去,當時走時還說要住個十天半個月,讓我別跑著送作業,不著急,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他也納悶。

    嚴謹信是坐不住了,不喝茶結了茶錢,顧兆一看二哥那副急吼吼模樣就知道想去聽他老師講課,說:“你這般心癢難耐,可別當你家老師麵上表現出來,不然我怕施大人要吃我老師的醋。”

    “胡言亂語,老師不是這般人。”嚴謹信嘴上這麽說,不過還是咳了咳到底沒在老師麵前多表現。

    鄭輝可謝天謝地,終於不說他看話本的事,忙道:“快走快走,一起去瞧熱鬧聽聽書。我還是第一次聽鶴仙人講學。”

    三位坐了車架往瑞祥樓去,離著還有幾裏路,便看四麵八方往過趕的書生,這副盛景,才讓顧兆切身體會到了老師名望。

    車架進不去,便下來走路。

    瑞祥樓前,老師一身儒家正統袍子,端坐在大門口正中央,四周圍著許多書生,紛紛席地而坐,顧兆眼皮跳的很快,看到老師旁的師兄了,師兄神色不對,很是肅穆,這是少見的。

    老師講的忠孝悌義,講的仁君——

    顧兆坐在最邊緣,老師神色不悲不喜,一陣陣傳來,到了顧兆耳朵裏,慢慢的,顧兆神色凝重開來,老師鋪墊許久,一層層掀起情緒,為的是最後一擊,老師在罵康親王暴虐。

    這——

    顧兆不知發生了何事,之前康親王救災寧西州,虐殺知州滿府老小,老師聽聞隻是哀歎了聲,說世間艱難,橫豎分辨不出正理,眉宇間雖是對康郡王手段不讚成,可也沒大加批判。

    如今為何眾目睽睽下,借著講學,這般指摘。

    如今在坐的多為考進的舉人,是讀書人的頂圈代表,一一傳開,康親王的聲名便在讀書人中大打折扣。讀書考科舉為何?為的做官,康親王的行為,這些未來當官的當然是義憤填膺共情上了。

    這也是當時朝中文官紛紛彈劾上折子原因之一。

    聖上好不容易壓了下來——聖意不願動康親王,老師明知道卻還是做了,這不像老師。老師遠離朝堂,不參與爭鬥,不做黨係派係站位,之前還提點過他的。

    為何短短數日未見,變化這麽大。

    顧兆蹙著眉。

    這場傳學傳不久,金吾衛來了,驅散開來。可這堵嘴的行為,更是激起了現場讀書人不滿,顧兆迎著疏散開的人群上前,見到了老師與師兄,金吾衛要拿老師,得有個說法。

    犯了何事?

    最終金吾衛是散開了,隻是警告了事。

    “老師,到底為何?”顧兆問。

    孫沐不答,梁子致看了師弟許久,唇動了動,最終未出聲,顧兆安排了先回府,讓二哥跑一趟他家傳個口信,說他今日有事借住師兄府邸,明日再回。

    如此一通安排好了,顧兆送老師師兄上車,回府。

    到了梁府,顧兆扶老師下車,一摸溫度不對,老師隱約有些發熱,便說請大夫來看,孫沐擺擺手說:“不礙事。”

    “老師一天一夜未進水米合眼休息。”梁子致答。

    那就是勞累的發熱。

    孫沐是進了臥室休息,也遲遲無法合眼,閉上眼就是明源的一切。

    “子致,你來說吧。”

    顧兆聽到了老師愛子孫明源的故事,老師在國子監不遠的宅子中,那片光禿禿略顯空曠的地方,原先是湖水,因為明源師兄跳湖自殺,自此後封了起來。

    難怪,老師聽他說給福寶啟蒙教學麵上愁思擔憂。

    難怪,師兄一般稱呼他顧師弟。

    難怪,兩人總是借著對福寶的好,略有懷念思念之情。

    若是一個人才情絕豔,心中遠大抱負,利於天下,可因為性別,未能施展畢生所學,隻能困在一隅之地,相夫教子,被規矩枷鎖束縛,尤其身邊還有個對照,在殿試之日後,這種痛苦應該是最猛烈,最明顯的。

    可是明源師兄是年末跳的湖。

    “……明源師兄自殺,可是和二皇子有關?”顧兆問。

    不然老師和師兄今日做派他想不來別的緣由了。

    梁子致點頭。

    “可明源師兄跳湖死的,難道二皇子還逼迫了?”顧兆覺得不會,要真是二皇子逼得,那也不至於老師和師兄時隔多年才知情,“可是二皇子對明源師兄說了什麽?這消息誰傳出來的?”

    顧兆總覺得,老師和師兄做了這傳消息之人的棋子,為的就是對付二皇子。

    真假如何呢?

    “容府長輩說的,說我當年考中了探花,打馬遊街時,還未婚配,容府人看中了我,想擇婿,從我身上說到了師弟,說可惜師弟想不開,不然如今也是親王側妃了。”

    整個大曆,京中就一個親王,康親王。

    “師兄你那般聰穎的人,難道就沒想過,容家是五六皇子的外家,更是六皇子的嶽家,如今朝中二皇子占據高風,五六皇子這是急了,才出了這個主意的,把你和老師當成了棋子的——”

    “我知,我如何不知,老師也知道,可這是真的,康親王說欣賞明源是真,說有意聘明源為側郡王妃是真,明源那般高潔,如何堪受此辱。”

    明知是棋子是陷阱,可還是一頭紮進去了。

    兩人心中多年壓抑的情緒借了這次外泄了,梁子致長長歎氣,而後閉上眼,“師弟那時候情緒不高,我整日擔憂,時常哄著,我知道,這次是跳了容家陷阱,做了棋子,我知道可能康親王就是那般一說,隻是想借機拉攏老師,我知道也許這婚事根本不成,我知道沒有康親王說的這些話,或許明源——可萬一呢?”

    萬一明源活了下來,萬一明源沒有短見。

    康親王的一句話一個念頭,是明源絕望了斷最後的一根稻草。

    明知容家不安好心,可兩人不得不跳。

    這便是五皇子的手段了。顧兆想,難怪能在這樣的局勢下扳倒了二皇子,掃了六皇子這顆墊腳石,最後榮登大寶。

    ……可老師的下場,師兄的下場又是如何。

    顧兆恨極。

    怕是上輩子,老師和師兄跟著康親王死磕到底,最後成了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