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作者:朝露晨曦      更新:2022-07-13 17:47      字數:5772
  第六十二章

    “我親愛的女兒。雖然我們從未見過, 可媽媽的心從未有一刻離開過你。四十多年的掛牽,當我接到信看到你照片的那一刻忍不住痛哭失聲。我的孩子,我拿著你的照片緊緊貼在胸口, 恨不能肋生雙翅飛到你的身邊……”

    母親的自白,讓人到中年同為人母的絲絲淚灑紙張。母女二人的淚痕交與一處, 透過這薄薄的信箋感受到她那揪心的痛楚與思念。

    石竹和石勤一進來就看到她低著頭在流淚,倆孩子慌張的跑過來。一左一右拉媽媽的胳膊。

    “媽媽, 你怎麽了?”石竹伸手給媽媽拭淚。

    “媽、你怎麽哭了?”石勤大長胳膊拽了紙給媽媽。

    絲絲抬頭,臉上還有淚滴,對著孩子們笑笑。“沒事,沒事, 我就是忽然與人共情。”

    石竹問:“與誰共情?”

    石勤說:“是媽媽的生母寫來的信?”

    絲絲點頭, 倆孩子頓時明了。石勤跑去給媽媽弄了個濕毛巾, 石竹挽著媽媽胳膊在沙發上坐下。

    “媽、她是回不來嗎?”

    “嗯。現在沒放開海外通道, 信裏說已經遞交申請。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審批下來。”

    接過兒子遞來的毛巾擦把臉, 絲絲望著剛想說什麽。孩子轉身去了衛生間,她的話也沒說出口。

    晚飯煮了何嬸兒帶來的餃子, 石勤弄了豆腐粉條西紅柿醬等炒了湯, 做成了湯餃。於解放晚飯說不回來,他們娘兒仨一人一碗。

    晚上每人三個元宵做宵夜, 絲絲碗裏仨居然正好三種餡兒。五仁、紅豆沙、白糖芝麻, 每一種口味正好, 不會太甜, 也不會寡淡。

    “嗯, 這味道真不賴。”

    於解放開口誇, 倆孩子附和點頭。石竹說:“晚飯煮的餃子是胡蘿卜羊肉的, 味道也很好。這位奶奶很會做飯。”

    絲絲抬頭道:“聽說是從小跟家裏的廚娘學的, 這些年在食堂工作,手藝練的更好。”

    “難怪呢,原來是專業的廚師。”

    晚上躺床上,於解放跟絲絲說:“把咱家的糧食給她一些吧,她這樣給咱們送食物,我擔心她們老兩口的食物不夠。”

    雖說可以買黑市的,可那玩意多貴啊,什麽樣的家底經得住這麽造?於解放一輩子活在體製內,有時候會限製想象。

    絲絲猜對方肯定家底厚,當年沒少留東西。可畢竟這時代買糧食不容易,所以點頭同意。

    幾個孩子十六從家裏出發離開去上學,把這糕點分成三份一人一份兒。石燕嚐了一個棗泥花糕,饞的還想伸手拿,被絲絲一巴掌拍開。

    “媽、你太偏心了吧。我不上大學,所以好東西都沒我份兒了?”

    閨女好像真生氣了。兄妹四個就她沒考上大學,估計心裏正敏感自卑呢,要不平時可不是這樣。絲絲頓了一下開口解釋。

    “你喜歡等奶奶下回做了再吃,妹妹和倆哥哥上學一走半年,想吃也吃不到。”

    這麽解釋還可以接受,石燕鼓起的臉放鬆下來。石竹拉著姐姐的手伸手羞她,姐妹倆小聲的耳語。

    絲絲給倆兒子放了些自己製作的膏藥,止痛消腫。又給倆人一人一瓶止血的藥。

    “自己小心些,受傷了趕快治,別仗著年輕不當回事兒。看看你爸,前些年什麽都不吭,如今毛病全來了。”

    石勤石儉衝媽媽笑笑,乖乖的點頭將東西收好。這可是媽媽獨門秘方,旁人花錢也買不到。藥效好,媽媽的心更是難得。

    石儉伸手給媽媽敬個禮,“媽、不用去送我們。等我放假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石勤也給媽媽敬個禮。“妹妹您放心,有我看著。有什麽事兒我會幫她處理的。”

    一米八的大小夥子,倆閨女也快一米七。從淘氣的孩子到如今,一個個都成年了。絲絲笑笑沒去送,倆男孩給妹妹提著行李,兄妹仨出去自己走。

    送走孩子,家裏一下又冷清起來。隔了一天老太太又來送糕點時她給了對方十斤白麵,沒要一周對方給她送來了手工掛麵。

    “這個放不壞,裏頭加了一點點的鹽。您留著慢慢吃,我估摸著您的糕點沒吃完所以沒做,過一周再給您做了送來。”

    一把一斤,整整十把。有細細的龍須麵,有二寬,還有一把大寬。

    “這都是您做的?”

    “我老漢做的。他是炒菜師傅,但做掛麵一絕。您別擔心我倆糧食不夠,我倆一年靠著手藝不少換糧食。”

    好吧,果然趙青青說的對,有手藝在哪兒都吃的開。絲絲決定投桃報李,前些日子製作的人參五味子散給她一瓶。

    “您應該有睡眠障礙吧?是不是偶爾會心慌乏力,氣短。”

    何嬸兒猛點頭,伸手接過藥。“聽說您是可出名的大夫,製藥看病都是一絕。這就來回接觸看看,就知道我這毛病,真是厲害。這藥咋吃?”

    “一次半小勺,一日兩次。您這是心脾兩虛,調理一段就好。”

    “哎,哎、”

    女人抬頭望著她滿是慈愛,沒問什麽錢不錢的。隔了一周再次來,這回老兩口一起來的,帶著一個食盒。

    當天是周末,於解放有事兒不在家,絲絲自己煮的清湯麵。所謂清湯麵就是清水下麵。旁人做的時候會在裏頭加入青菜。可這時節家裏也沒青菜,絲絲也懶得弄其他的,所以裏頭隻有鹽和一滴香油。

    老兩口一看心疼的不得了,何嬸兒說:“您就吃這個啊?”

    絲絲讓人坐,“就我一人,簡單對付一口。你們吃過了嗎?”

    “吃過了。”

    何叔打開食盒,將裏頭的東西拿出來。一隻燒雞、一大盆鹵味,鹵味裏有豬蹄、豬頭、豬耳、雞蛋等,這些材料除了雞蛋其他都不要票。

    可這時期香料缺乏,更沒有後世那些成品配方好的香料包,所以一般人很少能做好吃。但今兒這一盆,聞著就讓人流口水。

    何嬸兒將食材拿進廚房二次加工切片方便食用,煎了個雞蛋熬出高湯後重新煮了麵過來。

    看絲絲望著自己之前那碗有些為難,她笑笑說那碗她來吃。“好像沒吃飽,這碗就給我行不?”

    “我……”

    自己吃好的,讓旁人吃她那不好的,雖然她那碗也沒動呢,可這麽多年平等教育還是讓她有些難受。伸手將兩碗調換位置,自己依舊吃自己的。

    “我就著鹵味吃,味道也很好。”

    幾次接觸,何嬸兒對絲絲的為人有了基本了解。雖心疼但沒說什麽,自己低頭將那碗煮好的麵吃進肚子。

    絲絲的麵味道的確不算好,清湯寡水的。夾一筷子豬耳朵,吃在口中唇齒留香,頓時那碗清湯寡水的麵好像也好吃不少。她給何叔豎個大拇指。老人和善的笑笑,為她的誇獎而開心。

    “何叔您是先天性不能發聲,還是後天的?”

    她看出來了,知道他無法說話。何叔笑笑比劃一番,焦急的回頭望著自己媳婦。何嬸兒擺擺手,自己開口跟絲絲解釋。

    “十幾年前出了個事故,說是聲帶受損。後來就再沒法正常說話,一開口跟那老樹皮刺啦刺啦的刮,話也說不清讓人聽不懂。膽小兒的能被嚇一跟頭,那之後他就不說話了。”

    絲絲點點頭,吃完飯讓何叔坐沙發上她給他檢查。沒有儀器,表麵可見聲帶上有小小的點點。

    “這個可以通過手術治療,就算不能恢複如初,但日常說話應該沒問題。何叔,我幫你聯係醫生怎麽樣?”

    何叔點頭,何嬸兒開口問:“真的能治好?”

    “具體等大夫檢查過才能下結論。”

    絲絲給認識的熟人打了個電話,對方正在上班。她領著老兩口到醫院去,大夫領人去檢查,她拿著各種單據去繳費。

    “這、同誌。”何嬸兒總覺得喊她同誌不習慣,情急下直接喊名字。“絲絲,我去交。或者,給你錢。”

    “不用跟我客氣。”

    絲絲抬腿去繳費,這邊一番檢查,確定何叔的聲帶可以手術治療。但效果不敢保證,因為這種案例基本沒有。

    絲絲讓老兩口回家商量一下,如果要做的話就抽時間住院。這種手術風險不大,最壞的結果就是再也無法發聲。他本來就沒法說話,徹底沒法發聲跟現在也沒什麽區別。

    考慮一天,老兩口覺得這手術做。不能說話,無法與人正常溝通,給生活帶來了諸多不便。以前沒這技術是沒辦法,如今既然能治療,那就治。

    絲絲幫忙找了個手上功夫厲害的大夫,住院檢查後翌日開刀。開刀那天絲絲特意抽空過來陪著,有她在何嬸兒安心的多。

    完事大夫說手術很成功,何嬸兒問注意事項。“別吃生冷硬的東西,盡量流食一周。”

    何嬸兒謝過大夫,大夫笑言:“不用那麽客氣,我跟趙主任可是多年同事。”

    絲絲笑笑:“請你吃肉包。”

    男大夫接過,包子還溫熱,咬一口噴香。“不賴啊,你做飯這麽好呢?”

    絲絲笑的更開心。“我嬸子做的。”

    “嗯,好吃。你嬸子手藝真好。”

    男大夫吃完一個又拿一個走了,何嬸兒對他這稱呼開心的暗笑。老兩口對視一眼,都明白對方眼中的欣慰。

    高興一陣又開始想起她的姑娘,那麽著急想見閨女,卻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拜托她照顧。這還用她說嗎,既然找到了,她肯定會好好照顧。何況姑娘還是這麽好的人。

    何叔在醫院住了三天,出院時嗓子還有些疼。絲絲給他開了些保護嗓子的中草藥,一周後再見他,男人開口說話了。

    “謝謝、您的藥。”

    絲絲笑笑,讓他們進來。“恢複的還可以,雖然沙啞,但低低的說話也還行。”

    何嬸兒點頭,“溝通方便多了,真是多謝您。”

    “不用這麽客氣。”

    絲絲拿水杯給他們沏茶,剛動手被何嬸兒拿了過去。她也不爭這個,坐沙發上跟他們嘮嗑。

    老兩口這回給她做了紅燒肉和各色糕點,何嬸兒遞給她一塊兒紅豆糕,然後試探性的問。

    “我每天過來給您打掃衛生做飯行嗎?我看您倆工作都忙,家裏經常顧不上。我退休在家閑來無事,一個人閑的發慌。您要是過意不去,每月給我三塊五塊的就好。對外隻說是親戚幫忙,不會引發什麽閑話的。”

    於解放最近的確是挺忙,倆人吃食堂好一段了,要不是這老兩口每周來給她送鹵味什麽的,她吃食堂早吃膩。何嬸兒甚至已經猜到她會過意不去,連報酬都提了出來。

    “每個月二十五塊。”

    “行。”

    老人沒跟她討價還價,之後每天過來打掃衛生、做飯,變著花的給她們做好吃的。絲絲估計這錢肯定還是花這家裏了,想著從別的地方補償一些。

    給她鑰匙前,絲絲就跟於解放商量了一下。書房以後記得上鎖,倆人重要的東西不往回拿。

    不是信不過信得過的問題,實在是如今兩口子警惕心重。這麽做不會傷害任何人,但卻能讓自己完全安心。

    天氣暖和了,周末的時候和甜甜、趙青青仨人約好去逛街看電影。如今孩子都大了,大家總算利索,可以自由自在的出門。

    於解放也抽出空說陪媳婦,結果媳婦跟閨蜜走了,把他一個人留家裏。

    “媳婦,你真的不跟我去郊外踏青賞花?”

    “下周,下周跟你去。”

    安撫一下老公,閨蜜三人坐公交到市中心。買了票今兒看的是《奇襲》,邊看電影邊吃絲絲帶來的點心零食。

    從電影院出來,甜甜讚歎何嬸兒手藝太好了。趙青青想起昨兒在絲絲那兒吃的糖醋鯉魚,依舊香的咽唾沫。

    “不是說何叔是燒菜的嗎,咋何嬸兒做菜也那麽好吃?地道的魯菜,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

    甜甜一聽頓時來勁兒了。“什麽魯菜?”

    “糖醋鯉魚、九轉大腸。我的天,那味道,一般的食堂廚師都趕不上。聽說之前在食堂是負責白案的,可這紅案也是一把一啊。”

    甜甜想到肥腸,咕咚咽口口水。“我最愛吃肥腸了,可一般人燒的跟我自己燒的也差不多。絲絲姐,下回何嬸兒再給你做,你叫我去品嚐一下好不?”

    絲絲喝口水點頭。“行。何嬸兒說肥腸很好買,也不貴。你想吃哪天買到了我叫你。”

    “嗯呐,妥了。”甜甜又吃了一塊兒棗泥花糕,絲絲笑她要胖。她摸摸自己微微發福的肚子,搖著頭感歎:“胖了才好,胖了多有福。就跟你家隔壁劉嫂子似的,如今看著居然一臉福相。”

    絲絲給她個大白眼:“那是平和好不好。日子過的舒心,人就會有一種從容淡定。”

    甜甜點頭:“哦,原來我沒劉嫂子有福。我一天天的單位雞飛狗跳,回了家要麽做飯要麽管孩子,日子過的馬不停蹄。不如劉嫂子不上班省心,更不如青青姐自在。要有下輩子,我一定隻生一個孩子。”

    趙青青打趣道:“你家仨你舍得不要哪個?”

    “哎呀,舍不得孩子咋辦?”

    “哈哈……”

    閨蜜在一起就是逗樂開玩笑,看了電影又轉去百貨大樓。仨人都是剛開工資,領了季度的各種票證,今兒敞開了看什麽都想買。

    “馬上天暖和能穿裙子,咱們一人做一條的確良的裙子怎麽樣?”

    新麵料的確良,如今是大家的寵兒。甜甜一提議,趙青青立馬附和。回頭看絲絲不吭聲,倆人望著她很奇怪。

    “何嬸兒給我做了一條。”

    甜甜搖頭讚歎:“這是什麽神仙嬸子,食物做那麽好就罷了,居然還會給你做衣服。哎,她做的手工怎麽樣,樣子好看嗎?”

    絲絲點頭,何嬸兒在民國時期大家族長大,審美和手藝都沒的說。做的裙子既符合這個時代的保守,但又兼顧了審美。

    “我回家要看,好看的話跟你的學。”

    又要撞衫了嗎?絲絲無奈的笑。這時期人們的物資貧乏,有個好看的樣子都稀罕的很。

    幾人扯了布,在食堂吃了羊雜湯,下午回去的時候已經四點。何嬸兒聽說甜甜也想學裙子樣式,笑笑說自己再給她畫一個。

    “每人一個樣子,穿出去才好看呢。”

    仨人仨樣兒,甜甜在吃了一頓何嬸兒做的飯後、對老人佩服的五體投地。做飯、裁衣、繡花,針織女紅樣樣強。

    這天絲絲再次收到遠在香港的來信,樓道裏李甜甜拉住她進了自己娘家。

    “姐,如今形勢雖說比之前開放的多。可你這明目張膽的跟海外通信,你不怕像之前似的?那你這可要吃虧的。”

    好友一心為她,甜甜媽也附和閨女,覺得如今跟海外這麽聯係不保險。

    “到底是什麽關係,能斷則斷吧。忘了前些年因為這個吃虧的了?”

    曆史的車輪會倒退嗎?絲絲沉默的坐著在思考這個問題。臨走謝過這母女倆,回家在書房寫了會兒東西出來吃飯。

    何嬸兒大概也聽到什麽風聲,之前說還房子的事兒到如今也沒消息。她也接到了海外的信,有人甚至說這是釣魚行為。

    “絲絲、我回信時就說讓姑娘別再往回寫信了,如果真有什麽事兒你就推我身上。”

    “那怎麽行?”

    不論這事情會不會吃虧,也不能將何嬸兒推出來做頂缸的。但這種事兒不僅是她自己,還涉及於解放,她不能魯莽。等晚上隻有他倆了,她跟男人商量到底該如何。

    “這不是胡猜嘛。上頭都讓逐步恢複與各方的關係,哪個無聊的在這兒瞎說八道。你放心,該咋地咋地,大膽的通信。也許很快就能入境。”

    他這麽說,絲絲就放心了。甜甜老公膽小,她父母早已退休,對這些事情沒於解放知道的清楚。

    翌日給生母照常回信,可這封信後好長時間都再沒接到對方來信。一倆月過去,絲絲猜測一定是何嬸兒寫信說了什麽。

    她顧忌她們,怕她們因為她受連累。無論她們在不在一起,哪怕她沒養過女兒一天,確跟所有的母親一樣,隻要看到哪怕一絲絲可能的危險,也會將它掐滅在萌芽。

    何嬸兒轉告她,她生母已經搬家,讓她不用再通信。女人沒再說其他的話,絲絲卻能通過那雙慈愛的眼睛明白她們在保護她。

    事實證明擔憂是多餘的,隨著時間推移變的更加開放,許多海外華人回國探親。何嬸兒接到來信,高興的來跟絲絲報喜。

    “二月十五回來,說可能十七八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