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你才是賤人
作者:鳳九幽      更新:2022-07-12 15:19      字數:4188
  第82章 你才是賤人

    大理寺公堂上, 朝慕雲看著康嶽——

    “姚波和李寸英相約酒樓那日,你也在場。”

    康嶽:“我不需要在場, 我隻要路過就可以。姚波一向聽話, 更何況被我的蛇咬了,我讓他去哪他就會去哪,我讓他幹什麽他就會幹什麽。”

    他說話時淡笑隨意, 看起來從容極了, 一點都沒有類似羞愧,後悔的情緒,似乎完全不知道這樣的話有多殘忍。

    他不但不自省, 反而極為挑釁的看向大馬金刀,坐在朝慕雲下首的夜無垢:“你不是也這樣?堂堂客幫幫主, 年少有為,道上稱為江北小龍王的存在,不也是到了京城,就成了人家的狗, 任人套上鏈子嚼子, 讓你做什麽你做什麽, 讓你去哪兒你去哪兒?”

    康嶽視線不停在夜無垢和朝慕雲身上回旋, 每一次的停頓, 每一次意味深長的小表情變動, 都曖昧十足,暗諷十足。

    “被圈起來的狗,是沒有好下場的, 小夜你不如好好想想未來, 到底誰能給你的更多。”

    “嘖, ”夜無垢風流的搖著扇子, “我沒聽錯的話,康幫主這是在招攬我?不對,什麽康幫主,該叫你典王——”

    他突然站起來,走到康嶽麵前,笑唇高翹:“典王這格局不行啊,招攬人才哪不能招攬,倒看上了別人的狗?你都說是狗了,狗忠主子,怎會被你一塊骨頭吊走?更別說你這塊骨頭還是餿臭未熟,不知道扔哪個陰溝等著唬弄老實人的。”

    康嶽:“你竟然認——”

    認了是別人的狗?你都不要臉麵的麽!

    “誒——”夜無垢抬扇,壓下了他抬起的手,“別瞎指,狗你都哄不走,更何況人,誰準你給我江北小龍王定的性!”

    啪一聲清脆敲打,響的不隻是聲音,還有氣勢,凜凜眉眼之下,有的是桀驁不馴,有的是湟湟之威,眸底微芒與光影交錯處,是令人恐懼的威懾。

    這個年輕人,為何有這樣讓人禁不住腿軟,想要跪的氣勢?

    他不是一直在笑,隻是風流了些,看起來很隨和麽?

    康嶽也是一怔。

    死沉安靜中,朝慕雲疏淡聲音傳出:“夜幫主人中龍鳳,豪情江湖,魅力卓絕,人海結識,是我之榮幸,或許在康幫主眼裏,所有的人際關係都是主子和狗,可在我看來,有知己,有親朋,有誌同道合的夥伴,有互為後背的忠勇,也有熱血燃燒也要奔赴理想的不顧一切——你若願嚐試著懂一懂,眼界和人生許會都開闊很多。”

    “就是!不懂就不懂,少在那裝大頭,還洋洋得意以為自己什麽都對!”

    厚九泓罵出了聲,什麽主子狗的,人自己說是情趣,你在外頭眼瞎了看不到麽!真正的狗是你養的那樣子,我們夜幫主哪裏像了?人家有完全自主意識,想幹什麽就能幹什麽的,有自己的地盤,有自己的事務,對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判斷和決斷,從不偏聽盲信,就是黏人了一點,總是往病秧子身邊靠,總想著幫忙破案,這難道不是……值得誇獎的熱心腸麽!

    朝慕雲:“為什麽殺李寸英?”

    康嶽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嗯?”

    “李寸英不是你很得用的手下?”朝慕雲看著他,“處理金子這麽大的事都交給他,為什麽突然要殺了他?”

    康嶽視線就放到了枝來芳身上,眼神有些不善:“女人都是禍水,人你都抓了來,就沒想過問問?”

    莫非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桃色事件?枝來芳勾引了李寸英?

    枝來芳卻很從容,麵上不見任何慌亂:“我被囚在私宅,會見到誰,接觸誰,遠非自己能決定,僅兩麵之緣,話都沒說上幾句,我不信李寸英能對我情根深重,到與你反目成仇的地步——”

    “你想殺人便殺了,不必拿我當借口。”

    康嶽眼神仍然陰沉:“他縱暫對你未情深,就他看你的眼神,將來也必是禍患!他若真心跟隨於我,輔佐與我,盡心盡力為我辦事,我怎會不留他一條生路,可他手太髒,但凡金銀過處,私留太多,他還狡兔三窟,後手極多,怕不是要審時度勢,做那三姓家奴!剛好他年紀與我相當,一條命沒在這裏,也算有些有處……”

    他的話很快,但現場所有人都聽懂了。

    李寸英之死,非單一誘因,康嶽懷疑他覬覦自己的女人,又忍不了縱容對方養大的,私吞金銀的行為,近來外麵小道風聲極多,皇帝的小皇子都找回來了,眼看江山有繼,他懷疑李寸英有琵琶別抱之嫌,認為這個人控製不住了,一旦有意外必會背叛,會對他造成巨大打擊。

    剛好這個人與他年紀差不多,死在這個時候……未來有需要時還可以雙方改變身份,來個李代桃僵,方便他逃跑。

    可見康嶽這個人多有‘遠見’,大事還未成,就把逃跑方案給做好了。

    朝慕雲:“你暗中觀察了他良久。”

    康嶽冷笑:“不觀察,怎會知道他有二心?”

    “都是自己做的?”

    “我哪有那閑工夫,自也派了別人。”

    “你的殺人行為,似乎有些意外,”朝慕雲問,“為何突然決定,就在那晚,要殺了他?當中的燈是你熄的,對麽?為什麽留了個窗戶縫,可是不小心?”

    康嶽:“當然是因為我挑選出了更趁手,更會辦事的手下,所有一切事務馬上要轉移,李寸英精明,會很快察覺到,自然也就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殺他時時間尚早,我不熄燈,會被看到影子,關窗也是一樣,隻不過因平日養蛇,關窗從不會關嚴,習慣性留了條縫,不想也被你注意到了。”

    話雖這樣說,他表情舉止裏卻沒有半分在意,就像這件事沒什麽要緊,被你們發現了又怎麽樣,被你們逮到了又怎麽樣,你們還是不能奈我何。

    他陰冷視線落在枝來芳身上,充滿怨毒:“專門尋我不在的時候去找這女人,你們大理寺也是有點本事——我早知道,女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一定會背叛我!”

    這視線充滿殺氣,仿佛能噬人骨血,枝來芳卻仍然站得穩穩,視線不躲不避,話音淡淡:“自己不行就說自己不行,什麽事都怪到女人身上,真是沒出息。”

    誰都沒想到,隻是一句淡淡的,音量不高,甚至攻擊性並不怎麽強的話,竟然能引來康嶽那麽大的反應。

    康嶽突然暴怒,脖子梗起,眼睛瞪圓,臉上皮膚越發僵硬:“你憑什麽說我不行!承允帝那種都可以,我為什麽不行!”

    “先帝去後,世間僅餘兩個血脈,除了我便是他,他那種沒出息的人,每天除了哄老婆哄兒子,還會幹什麽!朝局有多複雜,人心有多難琢磨,他知道麽!除了整天傻嗬嗬樂,尋常連個人都不敢殺,打殺個奴才都要三思再三思,好好的小皇孫被他教的不諳世事,天真爛漫,就這樣的東西,配做皇帝麽,又能做得了多久,早晚會有人反了他!”

    康嶽數出承允帝罪狀,激動的不行:“這種廢物都能被你們捧上皇位,我為什麽不可以?我比他聰明,看的透,我知世態炎涼,人心多奸,我知水至清則無魚,為帝王者,該要殺伐果斷,修習平衡馭下之術,他懂什麽!承允帝便是老了也是個老糊塗,他懂個屁!”

    “我改名換姓,做這漕幫之主,站在最肮髒的地方,忍辱負重,數年不心懈經營,讓自己走到了這一步,我難道不優秀?我難道不配?”

    “我告訴你,我不會輸!我一路野草般摸爬滾打,艱難長大,可不是為了輸的,你這賤人既然敢背叛我,就當知道什麽下場,你見過我手段的!你怎麽敢!”

    康嶽情緒激動,怒不可遏,甚至有些口不擇言,他急了。

    枝來芳卻並沒有害怕,直直撞上他的眼睛:“我為什麽不敢?我們這樣的人,怎會怕疼?你覺得你控製住了我,我被你打罵,被你侮辱,我乖順聽話,從不挑戰你權威,便是我怕了你? ”

    康嶽怔忡了一瞬,麵前這個女人的樣子很陌生,好像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過,又好像第一次認識,他最初踏足攬芳閣,看到枝來芳時,隱隱看到過她的倔強,可十數年過去,他更熟悉的是那個眉目低順,伏低做小的枕邊人,在他需要情趣時,女人偶會有嬌嗔撒嬌甚至求饒,可基本沒有倔強,不服,他以為早已把人馴服了,卻原來……並不是麽?

    “你……不怕?”

    枝來芳淡笑:“我若不怕,你豈不是會不高興?”

    意思是,演的,隻不過演出了你心裏的期待而已。

    康嶽頓了下,卻連連搖頭:“不,不可能,你的痛苦害怕不是假裝的,你是真的怕,你會顫抖……”

    “這話說的,”枝來芳笑出了聲,“你用沾了鹽水的鞭子狠狠抽狗,狗也會顫抖不是?人非草木,疼了痛了,怎麽可能沒反應?但疼痛是疼痛,害怕是害怕,不能混為一談。”

    康嶽搖頭,還是不肯相信。

    枝來芳笑容更大:“你有沒有想過,你娘親,可能也是裝的呢?”

    康嶽眼睛睜大。

    枝來芳:“本以我賤籍身份,不該妄議宮廷內闈,然先帝在時後宮什麽樣子,在場諸位皆比我懂,一個身份低下的宮女,意外承寵,又生養了皇子,不為天子所喜,她該要怎樣生活,才能保住自己,保住孩子?”

    這明顯不是一個努力去爭,各種手段使盡的宮女,否則早就不成功便成仁,活不到典王記事,她肯定用盡了方法低調,躲避,哪怕明明有些聰明,懂事,也還要裝成不懂,畢竟她傻一點,爬不上去,宮妃們才更放心……

    “你總是在我耳邊罵什麽賤人,說什麽女人都是蠢貨,都是沒膽子,連自己孩子都護不住的賤種,貪圖富貴享受,本性□□……但你其實最喜歡這樣的賤人,外麵那麽多良家閨秀,但凡女人好一點,你都看不上,偏要往樓子裏鑽,因為你骨子裏知道,你配不上她們,不是麽?”

    “不是女人賤,是你自己賤。”

    “你娘未必對不起你,但是你需要這個‘她對不起你’,‘他虧欠你’,你才能過得好。”

    時至今日,枝來芳沒什麽可怕的,憋了很久的話,終於能當麵說出來,暢所欲言,非常爽:“池中淤泥可以開出蓮花,熏蘭雅室也可能藏汙納垢,世間所有本就不是一成不變的,為什麽你就不能接受,偏要給自己找理由?還不如我那乖女——”

    芷檀聽到這話,臉突然黑了:“別這麽叫我。”

    枝來芳卻已卸下枷鎖,滿身輕鬆,不但叫了,還笑著叫,眸底溫溫柔柔,俱是母性慈愛:“我這乖女,和我一樣是個年輕氣盛的,又凶又壞,她不是個貼心小棉襖,我也不是個好母親,她知道我顧忌什麽,提防什麽,故意作對,隻不過想我輕鬆一些,不希望我過得那麽苦,想幫我一把,可是這孩子傻啊,妓者的苦,怎麽可以一起吃?”

    “我同她鬥了許多年,誰都說不服誰,她壞的明目張膽,我也壞的人盡皆知,但那又有什麽關係?人和人不一樣,有的人注定了過普通日子,平安順遂,有的人注定轟轟烈烈,險境相隨,我能遊刃有餘,她也挺想得開,日子便如此下去,盡情恣意一生,又有何不可?”

    “你以為你看清了我們母女,實則連我們是真吵架,互相憎恨,還是真體貼,互相配合都沒看透呢。”

    堂前一片安靜,鴉雀無聲。

    人們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什麽這兩位是花魁頭牌,經久不衰,因為她們有著自己獨特的生命力,不服輸的精氣神,她們並不是被綁在哪裏,淒風苦雨,自怨自艾,訴說著自己有多命苦,等待好心人搭救,她們有自己的心氣,堅韌灑脫,坦率直白,從沒想過靠任何人,哪怕在絕境沙穀,也會努力開出最燦爛的花。

    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