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審案
作者:鳳九幽      更新:2022-07-12 15:19      字數:5277
  第77章 審案

    進了八月, 天氣不再那麽燥熱,人們越來越喜歡紮堆閑談,送走炎熱的夏天尾巴, 京城繁華裏,市井坊間,仿佛同一時間, 傳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消息——

    當今天子在十六年前丟的小兒子,找到了!

    十六年前發生在京城的那場可怕行刺, 上至官場下到民間, 因天子痛失愛子, 血洗街城,無人敢言,沒想到峰回路轉,當時的小皇子並沒有死, 隻是丟了,而今找著了, 天子龍心大悅, 不日將要冊封太子!

    消息不知從何而起, 轉瞬洶湧,熟人們茶坊遇見,高聲問好前,總會擠眉弄眼暗示一番,對暗號似的,滿臉都是你聽說了麽……

    白日飛簷外, 暗夜牆緣邊, 一道道迅速閃現的身影遊走, 也不知誰在忙碌, 誰在著急。

    然而在這個節骨眼,大理寺又又又要審案了!

    “……誒你聽說了沒?咱們天子的小皇子,找著了!”

    “可不是怎的?上天保佑啊,咱們皇上洪福齊天,小皇子遇難呈祥,聽說這幾日朝堂氣氛都變好了,皇上不但勤政,還雷厲風行,辦了好多官員!”

    “上天佑我大允啊……你們這群娃娃年紀小,不知道,老頭子我年輕時聽說過,咱們大允曆了那麽多磨難,本朝合該是盛世昌隆的年景,老百姓好日子有盼,奈何皇上命中有一劫,要是度過去了,那就是繁花盛景,怎麽好怎麽是,要是過不去,戰亂烽火,饑荒災年,別說咱老百姓,誰的日子都不好過……當年護城河深處石龜負碑,好些人都見著了,就是預兆著小皇子丟失這件事,隻要尋回來了,大允必風調雨順,國運昌隆!”

    “還有這說法?咱們還真不知道,劉三爺您仔細說說,當年這石龜就預兆了這件事,說小皇子一定能尋回來?”

    “那是,當年本朝天子還未登基,先帝還在,石龜負碑預兆的是別人,自然不肯聲張,知道的人很少……總之啊,咱們大允國運,就落在皇上和小皇子身上!”

    “嘶……如此的話,咱們是不是得討個吉利,支持這位小皇子?可惜更多的風聲還沒露出來,不知道這位小皇子到底是誰。”

    “怕不是故意的?您想啊,十六年前就遭遇過一場刺殺,聽說是那個什麽流落在外的典王幹的,這廝到現在還藏頭露尾,沒個動靜,萬一小皇子身份公布,又引來刺殺怎麽辦?兒子好不容易找回來,咱天子是皇上,也是個當爹的,著急上火多正常不是?”

    “希望這回禁衛軍和五城兵馬司給力點,千萬別讓那些搞事的人得逞……”

    “大理寺怎麽又湊這個熱鬧?說要辦案子,動靜鬧這麽大,難不成是禍水東引……呸,圍魏救趙!你們看啊,這是所有人都知道了,瞞不住,那別人典王不得起壞心思?這時候就得需要另一個刺激,引著大家看別處,人命案子就不錯……小朝大人該不會是想保護太子吧?”

    “唔,小朝大人靠譜!你們注意到沒有,小朝大人辦的案子多了,到他手裏就沒有破不了的案子,抓不到的人犯,可能從不居功,也不炫耀,就本本分分做自己的事,唯有幾回大張旗鼓,都是有原因的,這次搞不好還真是保護太子,如此的話,咱們不能白坐著了,得過去看看……”

    京城各處,茶坊酒樓,或普通或富有的百姓貴圈,話術不一樣,交流的東西差不多。

    有人憂心忡忡,有人滿懷期待,有人想看看這次事件裏有沒有機會得個利,有人則想有沒有機會使個壞……

    各處氣氛湧動,人心不同,在這種略焦躁又緊張的氣氛中,這一日,大幕終於拉開,大理寺開門審案了!

    人們腳步匆匆,自各個街道趕來,又不敢打擾大理寺辦案,隻在敞開的大門外,圍了個水泄不通,一個個探頭往裏看。

    公堂一切準備就緒,嫌疑人列堂,皂吏執水火棍分列兩旁,正中間明鏡高懸匾額下,是一方長長案幾,上置驚堂木,刑簽,著官服的朝慕雲自側門進入,掀袍就坐。

    氣氛幾乎瞬間,變得莊嚴肅穆。

    “誒……”有圍觀百姓認出了嫌疑人,小心壓著嗓子,問同行夥伴,“你瞧那位,方臉蓄須的男人,好像是朝文康?這不是小朝大人親爹?小朝大人該不是要大義滅親?”

    “嗬,爹有好爹,也有那虎毒也食子的不是爹的玩意兒,小朝大人身體一直不好,你沒瞧見?聽說就是中了毒,拜這位親爹所賜!”

    “就是,生而不養,由著後宅磋磨,一條命都快沒了,也就是小朝大人仁義,脾氣好,要換了我,我早提刀殺了這起子——”

    “噓——開始了,別說話!”

    “啪——”的一聲,驚堂木清脆,朝慕雲端坐公案之內,視線環視廳堂,眸底墨色清透,聲音潤澤清冽,似玉撞金——

    “汾安侯府的案子,相信諸位都有所耳聞,再往前,招提寺的案子,有些人也應該記得,這些案子裏,大理寺遇到了兩個組織,一為蛛娘娘,一為榴娘娘,兩個組織皆隱匿在暗處,行為手段陰詭難探,官府一直在盡力排查,才從無到有,勾勒出其形狀,而今工部王德業,漕幫小幫主姚波,考績待派官李寸英,三人之死,皆可能與此有關,今日本官便當著京城百姓的麵,將本案件問個清清楚楚,以慰生者之勞,安死者之魂。”

    “好!咱們都聽著呢!小朝大人別怕,問他們!”

    “小朝大人來!審它個水落石出!”

    “咱們倒是要看看,是誰在京城地界上搞風搞雨,必須繩之以法!”

    百姓們助威聲聲,聲勢越大,給堂上嫌疑人們的壓力就越大,每個人臉上表情都不一樣。

    朝慕雲視線落在康嶽身上:“康幫主的笑似乎有些不走心,怎麽,不信本官今日能破案?”

    “小朝大人本領非凡,入大理寺短短半年,就有了青天名號,我怎會不服,不過——”

    康嶽手指指向公堂右側,站立的人身上:“大人確定,要讓這個人站在堂上跟隨審案?大人可知道他是什麽人,不怕橫生意外?”

    身著紫紗外袍,肩寬腿長,腰線勁韌,手中執玉骨扇,金色麵具覆麵,頭角崢嶸,不是夜無垢是誰?

    客幫鴟尾幫夜幫主名聲在外,一身標誌性的裝扮,見過的沒有不記得的,沒見過的沒有不知道的,但凡眼前出現了這麽個人,一定能猜到他身份。

    康嶽之言,看似好心提醒,實則故意攻擊,減輕大理寺的威嚴公正感。

    夜無垢倒是不怕,負在身後的手小幅度衝朝慕雲晃了晃——小問題,自己能解決,不需要寶貝幫忙。

    “康幫主都能來,本幫主為什麽不能來?”

    夜無垢玉骨扇輕搖,笑唇勾的那叫一個別有深意:“哦我忘了,康幫主是涉案嫌疑人,許就是殺人凶手,自然對別人的存在尤其敏感警醒,我就不一樣了,隻不過是區區熱心百姓,幫大理寺找案件證據罷了,一時竟沒想到,自己這身份竟然也需要提防。”

    他說話間,腳步微側,露出了身後暫蒙著布的的證據盤。

    百姓們眼睛一亮,對啊,誰說抓人找證據就都是官府大理寺的事了,普通百姓就不能熱心幫忙麽?此前就有百姓偶遇惡□□件,剛好保存了證據,被官府嘉獎的經曆,有功之人就該站在公堂怎麽了!

    夜幫主是不是,你站的對,站的好,我們都挺你!

    康嶽完全沒意識到堂外氣氛的變化,還在眼梢微眯:“別忘了,你是漕幫之人。”

    夜無垢扇子搖的更大氣了:“漕幫之人怎麽了?漕幫不能為國為民,盡一份自己心力?康幫主在陰溝裏和耗子玩慣了,隻怕早忘了,漕幫誕生之初,就是為國為民。”

    康嶽:……

    ‘刷’一聲,夜無垢收了玉骨扇:“嘖,理念不合,我們果然走不到一條船上。”

    門外百姓視線更為熱切。

    有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甚至緊緊捏了拳,打起來打起來!

    京城苦漕幫主幫久矣,今天就在這幹架,換個天才好!

    康嶽終於意識到,氣氛好像不太一樣,裏裏外外一群人,好像都不在意他說的方向……形勢並沒有跟著他想要的方向走,稍微有點後悔提這個。

    朝慕雲還看向夜無垢:“想必大家都很好奇,夜幫主都尋到了什麽。”

    看似提問,實則在撐腰。

    夜無垢扇麵一甩,風流極了:“小朝大人說的是,那我這便開始了?”

    他左手揚在空中,打了個響指。

    鴟尾幫狂熱粉絲兼小弟,厚九泓立刻跳了出來:“我們葉幫主找到了金子!足足八千兩!”

    什麽?金子!八千兩金子!

    場外一片片的抽氣聲,這麽多金子,哪來的,誰的,藏在哪,這不是殺人案麽,為什麽還有金子的事!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厚九泓見座上大人沒說話,就是允他說明,幹脆招手叫皂吏,臨時給夜無垢搬了把椅子,見夜無垢瀟灑掀袍就坐,才繼續,“死者王德業最初被認為是酒醉意外跌入河中溺死,實則並非如此,他是被人蓄意謀殺,且謀殺前,自己吞了一張大額銀票!”

    吞了銀票……所以這些金子是他的?

    可也不對,如若事關錢莊,金子得用銀票提出來,才能有機會丟,這銀票被死者吞在肚子裏,金子怎麽能取出來?如果沒取,是錢莊丟了金子,那關銀票什麽事,何至於吞?

    厚九泓故意停頓了片刻,給別人思考的時間,他跟病秧子學的,見大家回過味來,他才說出謎底:“但這張銀票呢,是假的。”

    假的?

    “所以這裏有蹊蹺啊,我們夜幫主輔佐小朝大人,這叫一個盡心盡力,要不說我們夜幫主厲害呢,不管武功還是行事,就是那麽強,帶著我們尋找蛛絲馬跡,還真就找著了這些被藏埋,又被轉移的金子!”

    厚九泓眼角餘光帶過座上朝慕雲,見對方示意,立刻砸結論:“諸位猜怎麽著,就跟這三樁命案有關係!”

    現場陡然一靜。

    又有人命又有金子,難不成是奔著財路去的?

    廳堂安靜片刻,夜無垢才搖著扇子,緩緩開口:“也是沒想到,蛛娘娘榴娘娘的關聯,竟是在這裏,這兩個組織壞事做絕,行為又陰詭,看樣子賺錢,實則因活在陰溝裏,不敢多做,並沒有太多盈餘,需要背後的主子金銀支撐呢。”

    所以這組織……其實是驢糞蛋子,表麵光?

    圍觀人群慢慢回過味來了。

    朝慕雲示意皂吏展示證據:“大理寺已尋過惠通錢莊,證實王德業胃中取出銀票為假,他本人在惠通錢莊並沒有資產,這張銀票也提不出錢,但王德業死前兩日,惠通錢莊的確有預約貴客,辦理了大額金子換提業務。”

    所以金子的確是有人提出去的,但肯定不是王德業。

    現場百姓不敢大聲,仔細聽著朝慕雲的話。

    朝慕雲:“金子藏處,夜幫主已經找到。”

    夜幫主風流搖扇打響指,厚九泓又跳了出來:“沒錯!我們夜幫主找到了,就在近郊護城河畔,人跡罕至的沙坑之中!”

    “死者姚波腳趾縫中有金沙殘留,他曾去過埋金地,”朝慕雲看向康嶽,“康幫主可知曉?”

    康嶽微笑:“小朝大人可能不太清楚我漕幫體量,我手下大大小小幫派無數,每日走船更是數不勝數,光庶務都操心不過來,怎麽可能誰的事都知道?”

    朝慕雲:“他之私事,你或許不知,但他去的,可是八千兩金的埋金地,這種體量的金子,康幫主尋常也是不放在眼裏的麽?”

    康嶽攤手:“我並不知金——”

    朝慕雲截了他的話:“若康幫主連手下涉及大量金銀的事件都不敏感,那這個幫主當的,是不是有點不名副其實?”

    康嶽:……

    這話讓他怎麽答?不知道,就是不配做幫主,知道,知道你說不知道?大理寺公堂之上,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撒謊是麽!

    他不說話,朝慕雲便又道:“我們有理由懷疑,姚波是這批金子的中轉人,他先以銀票賄賂王德義,雙方交易達成,王德業巡修河道正好是姚波地盤,應下不會理漕幫之事,姚波處的‘私下小生意’可以照舊,但姚波背後的主子,並沒有真出血的意思,讓姚波轉交的銀票是假的,真正的那一張,已經被提前使用,調出金子藏在它處,沒有一點給王德業的意思——”

    “但王德業拿著銀票,真去錢莊兌換怎麽辦?你們不能讓他有機會去兌換,他的性命,就在你們計劃中。你們為此做了周詳計劃,派出去了不止一個人,認為一些天衣無縫,但沒想到,王德業發現了,是不是?他自知難以自救,便吞了假銀票,而你們並不知道他將銀票吞進了肚子,以為被他轉移了,擔心形勢有密,未能成功回收假銀票之前,你們不敢大張旗鼓,遂一直在猶豫,金子也一直藏著,沒及時往外運,是麽?”

    康嶽麵色沉吟,似在幫忙思考:“若如此,殺人的就是姚波,同旁人好像無甚幹係。”

    “這就是我懷疑姚波背後有人的原因,他被滅了口,”朝慕雲指尖一下一下,輕輕敲在桌麵,“合宴酒樓赴約,跌摔樓頂,命喪當場。”

    康嶽想了想:“他那日好像和李寸英有約……”

    “但李寸英也死了,”朝慕雲道,“你不覺得太巧了?”

    康嶽眉微皺,沒說話。

    朝慕雲:“去埋金地和酒樓赴約,相隔時間很短,他去埋金地,並不是為了轉移,如果需要轉移,他會帶馬車,會帶人手,不會脫鞋,可他脫了鞋,隻腳趾縫裏有金沙,鞋底幹幹淨淨,他應該是嫌沙子埋鞋硌腳,自己脫了鞋去往沙中……我猜,他很可能從中拿了一塊金子,要去赴約,給人驗看。”

    所以李寸英是個什麽樣的角色,很明顯了。

    這批金子,要麽李寸英幫忙轉出,要麽,就是給李寸英用的。

    “眾所周知,李寸英最近一段時間,都在為調派官道官員做打點,他的宅子,他的衣食住行,樣樣享受,可大理寺查到,他出身不顯,本身名下產業也並不多,他哪裏來的這麽多錢,靠的誰?”

    朝慕雲轉向戶部侍郎單於令:“單大人近來和他來往頗多,可知曉?”

    單於令否認:“本官可是正經戶部官員,拿俸祿做事的,怎會知道別人家的事?”

    朝慕雲:“但你知道他有錢,對麽?”

    單於令話音含糊:“那是他自己每天都表現出一副不差錢的樣子麽……”

    “官職調派一事,李寸英打點已久,胸有成竹,說是勝利在望,”朝慕雲緩聲道,“但後來突然不行了,為什麽?”

    單於令揣著手,笑眯眯:“不是說了,小朝大人這話得問吏部,問我沒用啊。”

    朝慕雲還真就轉向了吏部的人:“因為有人已經預知到他的死,死人,當然不必派官,你說是不是——胡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