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最好結局
作者:即使還      更新:2022-07-12 14:27      字數:8143
  第67章 最好結局

    這一帶比較繁華, 即便是尋常日子的夜晚,這條湖上一樣有很多人出來打發時間。

    竹瀝定了一條船,船還是很大的, 有累了可以躺下休憩的小塌, 也有瓜果零嘴在那邊靜待客人品嚐。

    荊憶一上船果然就直奔小塌,天氣已經開始有些熱了, 竹瀝就坐到了她的旁邊為她打扇。

    船漸漸的開動了, 因為竹瀝包下了整條船, 它們的船和別人的歡聲笑語不一樣, 顯得有些寂靜。

    荊憶最近總是能回想到過去,這樣的安靜無聲, 讓她的眼前浮現以前被人追殺。

    那個時候沒有人可以從正麵近她的身, 所以後來他們就學乖了,改從暗處突襲, 可是結果還是一樣。

    “那個時候他們真的是可憐又可笑啊,前仆後繼的, 為了這個東西命都不要了。”荊憶諷笑道。

    隨後她又看向竹瀝道:“之後遇見你了, 這種事情倒是沒怎麽發生了。”

    竹瀝手上動作沒停,那雙熾烈的眸一眨不眨地看著荊憶笑道:“看來我是荊憶的福星了。”

    “這麽說倒也是不錯。”荊憶接上話。

    閑聊中,船已經靠岸邊停了。湖的對麵就另一個街道,平常沒有什麽人, 但是有一個遠近聞名的姻緣廟。

    聽說這個姻緣廟很靈, 前去求姻緣的人大多都心願已了。這個船夫也不知怎麽回事,將他們帶到了這麽個地方。

    船夫坐在船頭, 笑眯眯的眼睛中仿佛看穿了一切。他們雖然不明所以, 但還是下船了。來都來了, 就當是遊玩了。

    他們走在一條小道上, 同行也有幾個人,但是不多。他們的視線總是若有若無地朝荊憶和竹瀝投去。

    這兩個人手牽著手,神態閑適,女子青衣,男子墨袍。男子跟在女子身邊就像是她最忠實的護衛。

    他們出塵的氣質,讓人忍不住將自己的目光放在他們身上,即便他們並沒有注意到旁人,隻是自成一個小世界。

    他們來到那姻緣廟,漆紅朱木,門前全都是紅色的飄帶,迎麵就碰到了剛出來來的年輕夫妻。

    兩個人臉上都都是幸福的笑容,在神乎奇乎的姻緣廟裏隻有一尊冷冰冰的月老像,這尊月老像立在那裏笑看來來往往的眾人。

    年輕的夫妻對上剛進門的荊憶和竹瀝,朝他們友好的笑了一下。

    竹瀝心中驀然出現了一個念頭,越演越烈。最後來到月老廟前,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我們成親吧。”

    “我想成個親。”

    異口同聲,一個略帶忐忑,一個清冷如以往。話音落地,滿堂寂靜。

    愣住過後,竹瀝笑了起來,聲音越笑越大。爽朗如少年,驚喜不已。荊憶也笑了,莞爾明媚,也像以前的竹瀝一樣看著他笑。

    慢慢的,他們收了笑。姻緣廟裏沒有人,所有的人事物都在給他們讓路,就像上天終於想起他們了,想要給他們一個圓滿。

    荊憶這一生從沒有跪過別人,就算是成親,也不會跪天跪地。竹瀝抬眸看了一眼周圍,黑氣將外麵的紅飄帶扯了下來,他熟練地裁剪著。

    荊憶覺得很是新奇,這個男人到底還有什麽不會的?

    不一會兒,一條紅色披帛整整齊齊披上了荊憶的肩上。隨後他又想了想,做了一朵大紅花。

    荊憶覺得他開心就好,忍著不斷湧出的困倦,縱容地看著他擺弄。

    竹瀝不知道是哪裏看來的成親布置,總之是大紅喜慶的。他還給自己披上了一塊紅鬥篷,隻是為了襯上荊憶。

    不多時,外麵的紅飄帶已經稀稀拉拉不成樣子了,而廟內竟然變得幹淨、燈火明亮,儼然就是一個簡單的拜堂之地。

    這個成親,唯他們二人而已。

    荊憶嘴角就沒放下來過,而竹瀝也是一直掛上了明媚的笑容,這樣肆意的笑在他的臉上並不多見。今夜,強大如斯,也是個聽到心上人願意嫁給自己的愣頭青。

    一朵大紅花綢緞連接著荊憶和竹瀝的雙手,前麵就是月老像,但是竹瀝的眼睛裏隻有荊憶。紅燭隨著風舞動著,帶著影子為他們獻上真誠的祝福。

    “我很開心,因為這是我夢都沒敢夢到的事情。”

    “百年之於我,是重生;我甘願被你畫地為牢,死契為鎖。你可願為我披上紅衣,稱我一聲夫君?”

    竹瀝說話從來都是言簡意賅,如此一長串的的話,是他心中最真實的剖白。他從來都是萬事盡在掌握,隻有麵對荊憶,那份不確定才會顯現。

    荊憶攏了攏身上的紅色披帛,原來的那條已經不知道哪裏去了。這樣幼稚的事情,沒想到會是眼前這個男人做出來的。

    荊憶忍俊不禁,輕笑一聲。然後雙手掛上竹瀝的脖頸,靠他很近,聲音還染著笑意:“紅衣已經穿上身,你說我願不願?”

    竹瀝眼睛亮得驚人,摟住荊憶的腰身,將她更靠近自己,然後埋頭低語:“你願意。”

    堅信且欣喜。

    微風漸弱,紅燭不再舞動,靜靜地為兩人照亮一室溫馨。他們不跪天地,隻將自己的心裝飾成鮮豔的紅色,靜待彼此入住。

    竹瀝將頭抬起,荊憶的臉在燭光的照映下有些溫柔。他再也忍不住了,輕吻荊憶的嘴角,不帶□□,卻帶著他無處安放的喜悅,深深地將自己交給了她。

    荊憶回應著他,紅色的鬥篷和紅色的披帛融為一體,就像他們一樣。

    鈥︹

    天色漸晚,船夫一直等不到東家過來,倒也不著急,隻是坐在船頭,閉眼吹風,自趣也不打緊。

    遠處走過來兩道身影,和離開時有些不一樣了。船夫聽到腳步聲睜開了眼睛,見他們一身紅,麵露驚訝,隨後了然笑道:“二位可是要回去了?”

    竹瀝心情頗好,點了點頭。他們一上船,船夫覺得自己這船似乎也變得更喜慶了。笑得更歡,撐船的動作也更加賣力。

    可是還沒等船真正動起來,岸邊就傳來了焦急的聲音。

    “等一下,請等一下。”

    是一個女聲,聽起來聲音有些硬,有些著急。

    船夫趕緊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向荊憶和竹瀝。

    荊憶心情也很好,牽著竹瀝的手不動,朝船夫點了一下頭。船夫覺得這兩個果然是夫妻吧,連同意地方式都一樣。

    雖然心裏腹議,但手上動作沒有閑著,將那個女子引上船來。仔細一看,她手裏還拖著一個男子,好像還受了傷。

    兩人一陣手忙腳亂才把男子帶上了船。

    受了傷的男子還有些意識,躺在榻上,看向女子的眼神都是安撫。

    可是女子卻緊咬著嘴唇,努力克製著什麽。她轉過頭對著船夫和全程看戲般的兩人道謝:“多謝三位的收留,我們此番是遇上了山匪,學生受了傷,還好遇到了你們。”

    現在說起來剛才的險境,她都有些後怕。

    汪響想安慰她:“夫子不必擔心,我們已經沒事了。”

    沒想到卻是被瞪了一眼,汪響不說話了。眼神開始亂飄,飄到了荊憶和竹瀝身上,愣了一下,然後驚訝地說道:“是你們!?”

    荊憶拿起一個綠豆糕,淡淡回應他:“公子別來無恙嘛。”

    白展月疑惑道:“你們認識?”

    汪響猛地點頭:“認識,他們是我鈥︹Α

    後麵的話是怎麽都說不出來了,總不能說,他曾經希望他們能讓夫子你喜歡他吧。

    汪響有些心虛,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白展月更疑惑了。

    船夫一直都是豎起耳朵聽著裏麵的情況,見此場景,一邊撐船,一邊打圓場道:“真是有緣啊,著這個地方都能碰到。山匪無情,兩位可還好?”

    這麽一打岔,白展月當真就被轉移了注意力說道:“無意之間被抓了去,幸而我這學生機敏,帶著我們逃過一劫,但是也受了傷,雖不致命,但看著傷口也不淺。”

    白展月不自覺露出心疼,被汪響看到了。他覺得夫子這是對他有了些不一樣的感情,貧嘴道:“夫子這是心疼我了?我也心疼夫子,被抓到山寨裏,受了苦。”

    白展月見他如此說便又收了神色,變為平靜。汪響有些可惜,之前在寨子裏的時候,那種著急不再是夫子對學生的,而是有點男女之情的。

    不過汪響不會放棄的。

    荊憶看著兩人神色各異,眉頭挑起,似乎頗有些興趣。竹瀝卻覺得她的視線被其他人分走了,很不悅。明明是剛成親不久的夫妻,卻要被這些無關人員打擾。

    荊憶察覺到這個男人不同的情緒,視線終於轉了回來,看著他眨眨眼。這樣的荊憶,竹瀝哪還會有一丁點不開心啊,頓時就眉笑顏開了。

    看到了整個過程的汪響隻覺得目瞪口呆。白展月眼中有些什麽閃過,撇了汪響一眼。

    她並不是完全沒有感覺,隻是她需要一些勇氣,這份勇氣,或許在剛才那個寨子裏被不顧一切的保護就已經出現了,她兀自勾起嘴角。

    汪響看她笑了,也傻傻地跟著笑了。

    船夫滿意的點點頭,裏麵一派和諧,讓他的船都亮了許多,雖然有一個還在流著血,但是那臉上的笑容卻是衝破一切難能可貴的純真。

    鈥︹

    船到橋頭,下船分離。白展月和汪響再次表達了謝意,並說明下次來要補上船費。船夫沒有拒絕,隻是笑著送他們離開。

    離開時的背影歡快不已,一個猛地靠近,一個不自然,但是並沒躲開,至少前路一切都有可能。

    荊憶他們也下了船,她是被竹瀝抱下來的,因為她實在是太困了。

    不過這回她一直撐著沒有讓自己陷入沉睡。因為她有種感覺,這回一睡,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走在路上,荊憶問竹瀝:“女鬼尋夫,學子剖白心意,世間感情千千萬,你我屬於哪一種?”

    竹瀝沒有半分猶豫,從胸腔裏發出的聲音,震得荊憶耳朵癢癢的:“你是我一生所求。”

    荊憶自嘲一笑,自己如今也變得越來越像尋常女子了,隻是,也過不了多久就是了。

    靈魂已經支離破碎,那詛咒誓要將荊憶的靈魂抹殺掉。可是荊憶現在已經沒有那麽在意了,塵世走一遭,有他相伴,沒有不好。

    竹瀝雙手穩穩地托住荊憶的身體,那雙眸子蓄著黑暗,看向荊憶的眼神卻盛滿了世間最溫柔的目光。

    閑庭信步般,竹瀝將荊憶抱回了客棧。荊憶想要先沐浴,竹瀝應允,為她叫來了水。

    衣衫滑落,她坐在浴桶中微睜著眼睛,保持自己的意識清醒。安靜的浴房之中偶爾出現水聲。荊憶的雙眸宛如池中泉水,似是不舍。

    過了好一會兒,荊憶才從浴桶中站起來。水珠從她的身上劃過,留下痕跡,然後消失在未知的地方。

    她隨手扯了布巾擦幹身體,換上寢衣,一邊擦幹頭發,一邊走出浴房。

    剛走出來,就是滿目的紅,燭光不再羸弱,暖和的光芒匯聚在一起,溫柔地沁人心脾!

    紅燈籠掛滿了整個房間,船上、桌上。各色各樣,有小兔子形狀也有小狼形狀。而在漫天的紅之中,竹瀝就悠然站在她的正前方,溫和地注視著荊憶。

    荊憶停下擦頭發的動作,有些怔愣。竹瀝慢慢地走向她,熟練地接過她手中的布巾,為她絞幹發絲中的水。

    荊憶雙手放下,雙眸也垂下。剛沐浴完加上極度的困倦,聲音還有些啞:“你,有何心願。”

    竹瀝從身後抱住了她,將下巴放在了荊憶的肩上,臉貼著荊憶的臉頰,聲音比荊憶更啞:“我想要和你永遠在一起。”

    永遠嗎?這個詞真的是有些遠哪,她不能確定,也無法說出那句“如你所願”。

    竹瀝還是穿著那身紅鬥篷,臨時起意所以有些粗糙,可是他就是舍不得脫下來。

    “隻要荊憶想,一切皆可實現。”竹瀝聲音不自覺帶著誘哄。

    荊憶握住竹瀝箍在自己腰間的雙手,身子也往後靠了靠,整個人無比親近竹瀝,語氣還是平靜的,可是那一絲顫抖怎麽都無法掩飾住:“我想。”

    話音剛落,竹瀝就將荊憶轉了一個身,麵對麵將她抱緊。臉埋在荊憶的發絲之中,悶悶發聲:“不要睡,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好了。”

    “這個心願你一定可以幫我完成的。”

    竹瀝的手桎梏著荊憶,很緊很緊。荊憶閉上眼睛,聽著竹瀝的心跳。小小的“嗯”了一聲。

    一整個夜晚荊憶沒有睡,她和竹瀝就一直抱在一起。燭火燃盡,紅燈直到早晨的第一縷光輝出現才變得暗淡起來。

    他們的身體一直浸沒在黑氣之中,竹瀝不斷吸收著,又不斷給荊憶輸送力量。

    荊憶望著外麵的光輝,心中是無盡的安寧。她想起自己初化人形,懵懂隻會跟著本能不斷救治身邊的人。

    她想起這短暫的無知單純終結於那兩個神魔的出現,此後的記憶更多的是漫長歲月中所承受住的無盡痛苦。

    她想到和竹瀝締結生死契,從一開始的不甚在意,到現在的掛上了心悅這個詞。

    自己這一生,埋怨過,淡漠過,也短暫的愛過。千年歲月,恐怕要終結於今朝了。隻是明明才答應的話,今早就要食言了。

    他會按照之前約定好的將自己的身體燒掉吧?會怨恨她吧?昨晚給了他承諾嫁於他,今日就要讓他重新變為獨身鈥︹

    嗬,她荊憶有朝一日居然也會想這麽多,是死前的惆悵吧?可是她真的有些不舍得啊!

    荊憶的眼睛已經再也睜不開了,抓著竹瀝的手漸漸鬆了。竹瀝還在念著話本故事,悠揚低沉的聲音感受到荊憶的變化,頓住,眼底暗芒閃過。

    “執燈數載,無愧於他。你心之所願,亦是我心之所願。”

    “煙消雲散之際,放不下的是你。這最後一單生意,是我搞砸了。”

    竹瀝抓住她的手,笑了。他仿佛完全沒有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說出來的話還帶笑意和溫柔:“忍不住了,就睡吧,醒來之後就有糖吃了。”

    荊憶想勾起一個笑,可是力氣已經沒有了,靈魂破碎的聲音響在耳邊。她努力想要睜開眼睛最後看一眼他,結果是失敗的。

    鈥︹

    荊憶好像死了,死在了金輝滿地的尋常早晨,死在了她剛剛成婚的夫君懷裏,死在了從一開始就注定跟著她的詛咒之中。

    竹瀝沉默地將荊憶抱起,輕柔地放在了床上,細心的為她蓋好被子,然後將神骨和魔骨放在了她的兩邊。

    他低著頭,看不清他的神情,似是在喃喃自語:“最後一單生意,會好好的完成的。”

    黑氣驟然顯現,整個客棧瞬間籠罩在一片昏暗之中。人們隻覺得今日的天氣有些奇怪,不像是以往要下雨的暗沉,反而有些喘不過氣來的壓抑。

    他們好像看不見上麵的一個房間裏正在不斷湧出黑色的霧氣。那霧氣之中還帶著些許綠光,纏繞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房間內,竹瀝握住荊憶的手放在自己的唇下,輕輕的貼著,閉上了暗得可怕的雙眸。

    他已經吸收完了那紅石的力量,他現在的靈力是純淨與神聖混雜在一起,雖然竹瀝的身體很不好受,也沒完全轉化成功,但是他等不下去了。

    他一邊將神骨和魔骨融入到她的身體中去,一邊將她的魂體穩住。強大的靈力外泄,幾乎讓這個脆弱的房間掀開天花板。

    黑氣縈繞在荊憶的身體旁,柔和地幫她適應神魔骨,雖然過程對於竹瀝來說是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但是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嘴角依舊勾起。

    他也要承受一下荊憶千百年來一直忍受的赤火寒川,這種近乎自虐的感覺卻讓他樂在其中,好像這樣她就能醒過來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外麵的百姓都要以為這天都要塌下來了。終於在隔日的傍晚,黑雲褪去,黃昏的餘暉重新照進了這間客棧。

    人們的心情也不再壓抑了,都狠狠地吐出一口濁氣,心情豁然開朗。

    而在其中一間上房之中,竹瀝終於睜開了他的眼睛,裏麵暗芒湧動,眼中的紅血絲為他平添了一份深沉。

    他的下巴長出了青青的胡渣,身上還披著那件紅鬥篷,伸出手輕輕撫摸著荊憶還溫熱的臉龐。

    她穩穩地呼吸著,和她平常睡著了一樣,不動如山。

    竹瀝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是看什麽珍貴的寶物一般。良久,他才慢慢地起身,剛站起,身體還踉蹌一下,險些就要摔倒了,幸好扶住了床柱,才穩住了自己的身體。

    等再次站穩了之後,竹瀝動作頓住,另一隻手掩麵,一聲輕笑露出來,隨後就是他沙啞的聲音:“這回,你再也不會離開我了。”

    鈥︹

    咒罵聲不斷進入荊憶的耳邊,荊憶覺得很吵,不耐煩地睜開了眼睛。入目就是一個牛欄,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她疑惑轉身,就和一雙冷漠的眸子對上了。那雙眸長在一個小男孩身上,顯得有些奇怪。

    仔細一看他並不是看她,而是看她身後的牛欄。

    荊憶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沒有身體,隻是靈魂形態,她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這裏,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不過她也不糾結,徑直走到第一個見到的人身邊,眼含探究。

    沒一會兒,那道把自己的喚醒的咒罵聲再次響起,荊憶看過去,就是一個老頭。如老樹皮一般的臉上掛著刻薄的表情,指著這個小男孩破口大罵:

    “災星,你就該去死!一天到晚端著個死人麵像,克死生你的爹娘,你怎麽還有臉活著?”

    話是出奇地傷人,這個男孩像是習慣了一樣,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靜靜地看著這個牛欄。

    那個老頭見他如此盯著他的牛,心中更氣了:“你還看我的牛,是不是也要將我這唯一的營生給克死去啊?”

    像是在應證他的話一樣,牛欄一聲巨響,裏麵的那隻牛轟然倒地。

    老頭蒙了,趕緊過去查看。結果就是牛死了,其實是因為老牛受不住強力的耕作,累死了,但是老頭就是要把這個過錯推到小男孩身上。

    對著小男孩就要拳打腳踢。荊憶覺得此人是真的無恥,想著無聊就幫他一把。但是沒有身體的她無法碰到任何東西,隻能看著他被打。

    荊憶眼中煩躁,心中莫名有氣。

    天黑了,老頭也打累了,罵罵咧咧地回了房間,將小男孩關在了門外。

    荊憶蹲在地上的他旁邊開口問道:“喂,你還活著嗎?”

    沒有回應,果然他聽不到。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男孩終於爬了起來。被打得鼻青臉腫,但是眼中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仿佛對任何事情都無法上心。

    外麵有些人在看熱鬧,斷斷續續的議論聲被荊憶聽了個七八。

    大概就是小男孩的爹在妻子臨盆的時候發了瘋,將妻子刺死。他娘在死的前一刻將小男孩生了出來。隨後他爹跟著他娘一起去了。

    老頭失去了兒子悲痛欲絕,將所有的過錯推到了剛出生的嬰兒身上。但是他是個好麵子的,聽不得有人說他的不是,所以咬牙將小男孩養大。

    說是養大,其實他沒什麽管過他,隻是有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想到他,打他泄氣。這個小男孩是靠著好心的鄰居接濟勉強活到現在的。

    荊憶仔細打量了他一眼,確實是骨瘦如柴,黑漆漆的,髒兮兮的。

    她看得仔細,沒發現她脖子上掛著的紅劍吊墜正閃著微弱的光芒。

    小男孩就這樣坐在院子裏動都不動一下。像一個沒有生氣的娃娃。

    荊憶走到他身邊以同樣的姿勢坐下,沒過多久,天空忽然大作。狂風卷起地麵上的枯葉,一些不結實的屋子連房頂都被這陣大風吹掉了!

    夜裏該是寂靜入眠的時候,但此時人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了個措手不及。更糟糕的事情是雨傾盆而下,沒有任何緩衝,淋在人身上,帶起人們的顫栗。

    很快這個小小的地方就開始積水了,人們拚命地想離開這個地方。

    但是男孩還是不慌不忙,看著外麵著急的人群,也聽著屋裏麵不斷傳出來的咒罵聲。很快老頭就收拾好東西離開了這個破舊屋子,他看都沒看小男孩一眼。

    荊憶看見小男孩也不在意,立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才抬腳出去。

    她脖子上的紅劍閃著的光芒更深了,終於引起了荊憶的注意。她拿起它翻來覆去的看了幾眼,並沒有發現有什麽其他的不同,無趣的放下起身追了出去。

    她覺得或許跟著他,就能知道些什麽。

    洪水來的很快,逃難的人絡繹不絕,小男孩慢悠悠跟在人群之中,有時候會被人撞到,過後他又會自己爬起來,繼續漫無目的地行走。

    荊憶就這樣跟在他身後,也沒有不耐煩,反而饒有興趣。

    突然小男孩頓住了腳步,再也沒有向前走了。荊憶感到好奇,是什麽讓他停了下來。

    抬眸看去,脖子上的紅劍閃著更耀眼的光芒,但是荊憶還是看清楚了他前麵的那個女子的臉。

    同樣的淡漠沒有生氣,一身被血染紅的白裙,就靜靜地看著那個男孩。

    一瞬間,一些記憶如數灌入荊憶的腦海中。荊憶隻覺得頭疼欲裂,身體也像是被什麽灼燒一樣,又像是被寒冰封住,熟悉的痛苦席卷全身。

    不過眨眼間,那股疼痛又悉數退離,溫暖的力量包裹住她的全身。來自很遠的地方好像有人在呼喊她。

    她想起來了,她是荊憶,是個遊走於世間的執燈者,她剛剛成親了!

    紅劍再也忍不住了,頃刻間將荊憶用紅光籠罩著。荊憶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靈魂像是飄了起來,失去了重量鈥︹

    隨後一股拉力,將荊憶拉到了未知的地方,但是身體終於有了重量。她猛地睜開了眼睛,有些急切地坐了起來。

    第一眼看到的是精致的床幔,意識回籠,她緩緩轉過頭,竹瀝穿著紅鬥篷正在笑著看著她。眼神寵溺溫柔,是她所熟悉的樣子。

    她呆呆地望著竹瀝漸漸走近的腳步,雙手抓著柔軟的錦被,真實的觸感告訴荊憶她並沒有在做夢。

    竹瀝已經來到床邊,俯身抵住她的額頭,臉上的笑意怎麽也止不住:“我買了糖豆子。說好了的,醒過來就有糖吃。”

    荊憶眨眨眼,說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你小時候真的好黑。”

    這竹瀝頓住,荊憶接著說:“這身紅都要被你穿出抹布味了,什麽時候換下來?”

    熟悉的聲音令竹瀝心中不斷冒出欣喜的泡泡,趕走了荊憶醒之前的不安、害怕和黑暗。

    荊憶說著說著笑了一聲,伸出手摸了摸他憔悴的臉和胡茬,第一次喊出了那個稱呼:“夫君?”

    竹瀝的身體猛地一震,他將荊憶推倒在床,就要吻下來。可是荊憶哪能讓他如願,一個翻身,直接跨坐在竹瀝的身上。

    她再也沒有了乏力,身體和魂體都是嶄新的,竹瀝對荊憶從來都沒有任何反抗,永遠都是笑著放任她。

    他們唇齒交融的最後一個聲音是荊憶泉水般清澈的:“如你所願。”

    至此他們的最後一單生意才算是真正完成了。

    千百年徘徊,世間無謂善與惡,一盞燈便是一場人生。

    紅燈承願,燈滅願成;你我皆為執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