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作者:張佳音      更新:2022-07-12 13:34      字數:7640
  第114章

    日複一日的勞作,老礦工們早就已經被磨沒了意誌,沒有一絲希望,與行屍走肉無異。

    新來礦工,一些人迅速認命,一些人卻還不甘心。

    謝家護衛這段時間悄悄拉攏的便是這部分不甘心、想要反抗的礦工。

    而幾個護衛忽然暴起,所有礦工皆被這突如其來的異狀弄得一懵,但岩峽和一眾沒有認命的礦工反應過來之後,立即便衝上去幫忙。

    他們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搬起地上的石頭作武器,有的去拿幹活的工具……

    看守人數不少,否則不能製住這麽多礦工。

    是以,看守們一邊壓製眾人,還有餘力喝罵——

    “你們要幹什麽?!”

    “反天了嗎?”

    “滾回去!”

    護衛們皆習武多年,可以一敵幾,看守們也發現了他們格外強,分出越來越多的人來打他們。

    岩峽等人沒有經過訓練,全靠蠻力對抗,他們吃不好睡不好,自然比不得強壯的看守們,打著打著便有些落下風,還有人受了傷。

    其餘的礦工們人數其實比反抗的這一群人多兩倍不止,加起來也比看守們多些,但他們所有人都畏懼地縮在一起,沒人敢上去幫忙。

    甚至有的人,看傻子一樣嘲諷地看著和看守們撕打的礦工們,覺得這是無用功,還有可能帶累他們挨打。

    忽然,礦坑上方傳來密密麻麻地腳步聲,驚到底下的一眾人,就連正在扭打的兩方人也全都抬頭去看。

    礦坑邊緣接連不斷地滑下來越來越多的人,看守們不認識他們,神情慌亂,失了分寸。

    幾個謝家護衛,心中有數,沒有去管來人,更加奮力地攻向看守們,氣勢十足。

    他們邊攻還邊給礦工們鼓勁兒,大喊:“援兵來了!援兵來了!”

    千餘黔中軍,有的已經落到礦坑底下,上麵還在繼續向下滑,又有這喊聲加持,先前已經落入下風幾乎不敵的岩峻等人麵上皆是亢奮,又找回氣力似的,激烈反撲。

    那群一直沒動的礦工們,呆滯片刻,眼裏倏地冒出狂喜,這才紛紛爬起來,隨手抓起手邊的東西作為武器,膽小怯懦麻木轉化為瘋狂的仇恨,瘋了似的衝向看守們。

    局麵反轉,混戰打響。

    礦洞隔音極好。

    地上,蝴蝶穀兩族的族人們對礦洞裏的一切一無所知。

    今天是三月初三,南越一年中最盛大的節日,胡族長在州城成親,兩族之中有地位的人全都到州城參加胡族長的婚禮去了,但節日還是要過的。

    是以,白日裏蝴蝶穀歡慶許久,天色暗下來之後,蝶仙廟後的空地上便點燃巨大的篝火,兩族老老少少全都圍著篝火載歌載舞、放歌縱酒。

    他們臉上洋溢著幸福快樂的笑容,仿佛腳下是一片樂土,沒有任何腐臭和罪惡。

    蝴蝶穀外寬闊的路上,三千餘黔中軍整齊列隊,謝欽騎馬停在隊列之首,眾人掩在昏暗之中靜悄悄地望著隔斷兩方人的蝶仙廟。

    他們在這裏,能夠清晰地聽見歡聲笑語,能聽到年輕女子唱出的美妙山歌。

    而蝶仙廟周遭,一圈的昏黃光暈,從遠處看,恍若神跡一般。

    但事實並非如此,蝶仙廟的建立,便是兩族貪念的開始。

    “郎君,戌時一刻了。”

    謝欽聞言,抬起左手,向前一擺,冷聲下令:“進!”

    前排的黔中軍校尉得令,迅速整隊,士兵們齊刷刷地跑進蝴蝶穀口,在蝶仙廟前一分為二,呈包圍之勢從兩側攻入。

    空地上,兩族人起初沒察覺到異常時,還在跳動,等到聽到巨大的腳步聲之後,慢慢便停下來,看向聲音來源。

    待到那麽多的人忽然出現,手中還拿著鋒利的長刀,篝火處的人們瞬間從節日剝離,老人婦孺尖叫起來四散逃跑,青壯男人們則是毫不猶豫地抽出刀上前拚殺。

    他們知道族裏做的事兒是錯的,沒有愧疚之心,還有所準備,負隅頑抗。

    黔中軍自然也沒有絲毫手下留情,手起刀落,重傷或死,直到不能再抵抗為止。

    兩族依靠礦洞,勢力越來越大,整個嶺南產業無數,族人眾多,長居於蝴蝶穀中的便有數千人,幾乎相當於一個小縣的人數。

    這些人裏,老弱婦孺占一半,剩下一半青壯,除去在礦洞裏看守的一部分和兩族族長帶走的一部分,仍然有千餘人。

    即便這些人跟黔中軍人數比,實在不占優勢,但雙方的廝殺仍舊激烈至極。

    兩族一些人慌慌張張地跑回各自的村子。

    蠻族村子裏,族長宅院的一處竹樓上,侍妾從來就沒有心情參與蝴蝶穀的節日慶賀,且今日還是南柯嫁給胡族長那個狗東西的日子,她一個人待在竹樓裏,無法入眠。

    外頭的歌聲停了,又傳來奇怪的聲音,偶爾有人聲,聽起來也極為驚慌,她便起來查看。

    侍妾站在二樓,看著那些村人驚慌失措地跑過,有些不解,可隨即想到什麽,連忙搬了一個椅子過來,站在上麵向篝火處張望。

    她看得不甚清楚,可火光照應之下,舉刀廝殺的影子,她能夠分辨的清楚。

    一定是刺史的人!

    一定是蝴蝶穀倒黴了!

    而那些跑回家的人們,還不忘了收拾金銀細軟,帶著金銀細軟,頭也不回地跑進族廟,鑽進礦洞,打算從礦洞逃跑。

    侍妾看著他們跑動的方向,一急,並不想兩族任何一個人逃出去。

    她沒有辦法阻止,隻能幹著急。

    但沒多久,族廟那裏便有了奇怪的現象,又有逃跑的人從族廟裏跑出來,和進去的人撞成一團,混亂許久,那些人又開始向各個方向逃竄。

    侍妾連胡族長宅子裏的人逃跑都不管,隻踮起腳緊緊盯著族廟的方向。

    又過了片刻,族廟處湧出似乎源源不斷的人來,去抓捕四下逃散的人。

    侍妾見到這場景,快意地大笑,“哈哈哈……報應!報應終於來了!哈哈哈……”

    族廟處,跟著黔中軍走出礦洞,得見天日的礦工們終於有了實感,全都情緒激動。

    “我們終於得救了!得救了!”

    “啊啊啊——”

    “嗚……”

    礦工們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在癲狂大叫,有的則是直接暈死過去。

    黔中軍精兵,抓捕普通人,自然輕而易舉。

    護衛們沒有跟著黔中軍去抓人,而是留在礦工們身邊,一方麵指揮情緒相對穩定的礦工們幫忙將黔中軍抓到的人綁起來驅趕到一處,一方麵則是以防礦工們滿心仇恨,控製不住情緒行凶。

    黔中軍挨家挨戶的搜查,無論老少,全都趕到族廟前,集中看管。

    胡族長院子顯眼,侍妾自然也被帶了過去,謝家的護衛知道她,便沒有為難,連同其他一些南夢女子,暫時不能亂走動。

    侍妾等女全都沒有反抗,極其乖順,不過她們看向那些人的眼神,滿是痛快。

    等到越來越多的人被抓到一起,黔中軍們抓到的人開始變少,便分出一部分前去支援篝火處的黔中軍。

    兩麵夾擊,早就已經潰不成軍的兩族青壯更是無力反抗。

    前後約莫三刻鍾的時間,黔中軍徹底拿下了蝴蝶穀。

    士兵回到蝶仙廟正麵稟報:“謝刺史,整個蝴蝶穀已在掌握之中。”

    “有勞諸位。”

    謝欽這時才驅馬繞過蝶仙廟,越過遍地狼藉徑直奔向族廟。

    黔中軍們圍成一圈兒,舉著火把,照亮族廟前一片空地。

    “郎君。”護衛們上前,抱拳行禮。

    謝欽看向那幾個冒險潛入的護衛,道了一聲“辛苦了”,便又轉向一群礦工們。

    他們大多瘦骨嶙峋,瑟縮惶恐地望著高頭大馬上的謝欽,不知所措。

    有護衛道:“這是本州刺史大人,便是刺史派我等來救你們。”

    礦工們一聽,紛紛匍匐在地,涕泗橫流地磕頭拜謝恩人,“謝過刺史大人,謝過刺史大人……”

    謝欽叫他們起來,吩咐人暫時安置這數百礦工,又命人繼續挨家挨戶地抄家登記,隨後便命人帶路,要親自入礦洞查看。

    護衛們已經大致摸清楚礦洞的各個路線,帶路時避開茅房,抵達礦坑底部。

    謝欽聽著護衛說明,想象著礦工們在這暗無天日之處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挖礦,麵色越發冷。

    而這礦洞之中,廢棄的礦洞極多,謝欽在護衛的帶領之下,看到了鑄銀的礦洞,看到了打鐵練兵的礦洞,看到了暫時存放礦石的礦洞……

    “郎君,前方便是那亂葬坑,您別過去了吧?”護衛為難地勸阻。

    謝欽已經嗅到了一絲異味,但他隻是抬起袖子輕輕遮住口鼻,並未停下腳步。

    護衛隻得和幾個士兵舉著火把走在前麵,若是發現那亂葬坑太過可怖,也可提前看見,再行遮擋。

    上一次,護衛們過來,幾乎摸黑,並沒有看到什麽。

    這一次還是那個護衛,舉著火把一靠近亂葬坑,隻瞧見一點,霎時便懼地退後,其他幾個士兵也跟著匆匆後退。

    他們皆是訓練有素,也不是沒見過血,但底下的場景,他們看了一眼都不敢再看第二眼,腦子裏回想起方才那一眼看到的場景,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護衛捂著嘴,再次勸阻道:“郎君,您別看了。”

    謝欽隻看他們神色,便知道底下定然慘不忍睹。

    但他為官,立誌為民,越是如此,他越是要親眼看看,要公之於眾,教世人警惕,教百官警醒。

    是以,謝欽從護衛手中抽過火把,不顧護衛阻礙,走近亂葬坑。

    那是怎樣一副場景,殘屍敗蛻,累累白骨,石塊土礫覆蓋之下,不知還掩藏著多少無名的屍骸。

    謝欽不忍再看,轉身大步離開此地,他記性極好,回去時無需人再引路,徑直走出礦洞。

    其他人紛紛跟從。

    待到走出洞門,謝欽仍舊未能完全平複心緒,擺手教其他人先去外麵,而後獨自一人站在石像前,仰頭看著石像上那兩張聖潔的臉。

    百年前,是否真的有這樣一對兒突破一切、奮不顧身在一起的年輕人,外人不得而知,但傳至四方的蝶仙傳說和那香火鼎盛的蝶仙廟,顯然是兩族有意為之。

    若非細心查探,誰又能想到,這蝴蝶穀之下竟然藏著這麽多罪惡?

    他又看向兩側的靈位,這樣的廟,憑什麽燭火長明,香火不斷?

    忽地,謝欽眼神一厲,右腳後撤一步,上身向後一側,躲開從右側砍過來的鋒利刀刃。

    刀柄握在一個男人手中,男人乃是守族廟的人之一,來不及逃跑,便躲在了供桌之下,教布掩住了身形。

    他認出謝欽是刺史,猜出是官府的人殺進村子,又是恨意,又是想要挾持他,保族人們平安,便抽出刀伺機刺向謝欽。

    但世家子自小學騎射武藝,謝欽長大後也未曾懈怠,敏銳地察覺到危機,靈敏地躲過。

    而男人一擊未中,眼神越發凶狠,魚死網破一般揮舞著刀,繼續砍向謝欽的脖頸。

    謝欽又向左避開刀,迅速反擊,左手攥住男人握著刀柄的手腕,右手曲肘,迅猛地擊向他的胸膛。

    男人無法躲開,另一隻手握拳揮向謝欽的頭部。

    謝欽感受到拳風,頭向左一偏,躲過第一拳,在第二拳追上來之前,抬起右手格擋,格擋住之後,出拳擊向男人的麵部。

    男人鼻子一痛,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待到拳頭離開,兩股血緩緩流下來。

    謝欽則是趁機緊握男人的手腕,刀落地之後,便握著他的手腕向後一扭,緊接著在他腿窩重重一踢,迫使男人跪倒在地。

    門口的護衛和士兵第一時間便發現異動,衝進來保護,不過從有人刺殺到謝欽將人製服,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是以他們進來後隻起到扣住男人的作用。

    兩個士兵死死按住那人,護衛則是抱拳請罪,“屬下等保護不力……”

    “不怪你們。”

    謝欽從繡中取出一方帕子,邊慢條斯理地擦手邊看向那個被按壓在地的男人,冷漠道:“有些人不自量力罷了。”

    他擦完手,隨手一扔,錦帕便落在香爐之中。

    燃著的香瞬間戳漏錦帕,錦帕上的孔洞一點點擴大,直到整個帕子都燃燒起來,一並燒著了整根香。

    蝴蝶穀從這一日起,再沒有蝶仙廟和族廟,隻有祭奠那些受兩族迫害而慘死的亡靈的祭廟。

    州城之中,尹明毓、褚赫和戚節度使三方,也在等著時辰。

    州城沒有宵禁,需得等夜色徹底暗下來,百姓們皆歸家,方可行事。

    尹明毓和戚夫人在胡宅跟所有賓客周旋之時,戚節度使等待在節度使府,隨著商議好的時間越發臨近,忍不住略顯焦躁地踱步。

    他需要做的,便是趁著胡族長、樊族長反應不及之時,調動他的親兵以最快的速度和對百姓危害最小的方式,控製住所有與蠻、僥兩族相關的產業和宅子,控製住整個州城。

    謝策快到平常睡覺的時間,他不想在別人家睡,想醒著等母親來接他,便磋磨著羊也不準睡,陪著他等。

    但是羊趴在原地,總是闔眼,謝策便牽著它來回走。

    他說要去前麵等,第一時間能看到母親,金兒勸了幾句,見他執意,便教人去節度使府前院請示戚節度使。

    戚節度使允了。

    謝策便出現在前院正堂。

    戚節度使穿了一身鎧甲,大馬金刀地坐在椅上,兩手搭在一把長刀刀柄上,刀鞘尖杵在地麵。

    謝策一見到他的模樣,便扔下羊,滿眼放光地跑到戚節度使身邊兒,驚歎不停。

    戚節度使看著他,問道:“你不怕嗎?”

    謝策不明白,“怕什麽?為什麽怕?”

    戚節度使聽後,看著他天真無邪的臉,謝策對南越發生的事兒不知道正常,但如此小的年紀,竟然絲毫沒有因為孤身在外而膽怯,屬實不同凡響。

    謝策不在意那些,羨慕地看著他的鎧甲和他的刀,問:“戚祖父,我能摸摸嗎?”

    戚節度使:“……摸吧。”

    謝策一喜,湊過去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戳了兩下,便整隻手覆上去摸索,越發歡喜。

    戚節度使到底是經過風浪的,又看著謝策這樣純真的笑臉許久,便徹底冷靜下來,待到時辰臨近,立時便走至庭中,對親兵們一一下達軍令。

    謝策趴在門後,看著戚節度使威風凜凜的模樣,滿眼崇拜。

    羊趴在門外,睡得香。

    一眾親兵得令,即刻出發,早就守候在城外的士兵也聽候調遣,入城迅速前往各處。

    城中百姓還有未睡的,聽到動靜,便有開門出來查看的,但一打開門,看見街上的士兵,馬上嚇得縮回去。

    西城區多是普通百姓,隻有一些兩族普通族人在這裏購置了房產,因此才需要調兵過去。

    東城區繁華,城東北許多酒樓青樓賭坊背後都是兩族,需要率先控製的便是此處。

    今日因著胡族長成婚,州城許多有權勢的人皆在胡宅參宴,東城區較往日稍稍冷清。

    而士兵一闖進各個樓館,便驚起一片尖叫,大部分人要麽衣衫不整,要麽毫無防備,便是有些人想要抵抗一二,也很快被戚節度使的士兵控製住。

    與此同時,城東南也有士兵進入,從最外圍開始,一點點控製那些跟兩族關係緊密的人家。

    胡宅——

    褚赫找借口硬留住了州衙官員,不管他們如何有怨言,都沒有放人離開的意思。

    劉司馬等官員非要走,褚赫就直接讓謝家護衛關上了州衙大門。

    是以不止刺史始終沒出現,其他州衙官員也都沒有出現。

    時辰越來越晚,胡族長越看那些舞姬跳舞,色心越是騷動,極想回去洞房,便道:“你們繼續賞舞喝酒,三當家替我招待,我就不奉陪了。”

    尹明毓看著天色,知道戚節度使已經開始行動,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便笑道:“胡族長,刺史大人說了會來,你不妨再等等。”

    胡族長早就等得不耐煩,便道:“先前刺史夫人派出去詢問的人,已經走了許久,還未回來,許是刺史有事,來不了了。”

    “再說,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總不能耽誤我行洞房之禮吧?”

    若是換旁人,胡族長根本不會客氣,可對著刺史夫人,又有節度使夫人在場,他再是囂張不滿,也控製著,沒有語氣太差。

    賓客們嬉笑調侃,道:“今日胡族長大喜,是不能晚了洞房……”

    唯有樊族長,打量著刺史夫人,心下越發懷疑,便也試探道:“刺史夫人,天色不早,不妨今日就散了吧,明日我等再設宴請刺史大人和刺史夫人,胡族長洞房要緊。”

    胡族長聽這姓樊的難得說句好話,當即點頭闊綽道:“是,明日再宴請刺史大人不遲。”

    尹明毓見狀,便端起酒杯,含笑起身,不緊不慢道:“今日確是我家大人失約,教胡族長耽擱許久未能行洞房之禮,若是繼續耽擱下去,我也有些過意不去,便敬胡族長一杯酒,還望胡族長莫要介懷。”

    “刺史夫人言過了,我先幹為敬。”胡族長抄起酒杯,咕咚喝完,酒杯翻轉,空酒杯展示給她看。

    尹明毓看著他喝完,道了一句“爽快”,方才端起酒杯,微微一敬,而後以袖遮口,一飲而盡。

    胡族長道:“各位盡興。”

    說完,便抬腿要走,滿臉皆是急色。

    “胡族長且慢。”尹明毓又開口。

    胡族長這此真是煩了,壓著怒問:“刺史夫人,還有什麽事兒?”

    樊族長慣常謹慎,察覺她行為有異,看著她的目光犯冷,也起身道:“刺史夫人,我也好奇您今日是有什麽事兒。”

    兩位族長的神情,皆有些不對勁兒,氣氛也莫名有些針鋒相對起來,其他賓客們不禁麵麵相覷。

    尹明毓依舊笑盈盈,又接過銀兒遞過來的一杯酒,衝眾人道:“難得這麽多人聚在一處,本來刺史大人想要借此機會,與諸位就日後南越的前程懇談一番,但刺史大人未能來,不妨由我代為說幾句。”

    樊夫人得了樊族長的眼神,立即道:“刺史夫人,咱們一群後宅婦人,可不好摻和男人們的事兒。”

    她說著,轉向旁邊的劉司馬夫人,“劉夫人,你說是吧?”

    劉司馬夫人微微點頭,便要附和。

    她身後的劉娘子使勁兒揪了兩下她的袖子,不讓她摻和。

    這個間隙,尹明毓已經出聲道:“樊夫人此言差矣,既享權勢富貴,便不能以女子之身為借口,掩不仁不義之舉。”

    劉司馬夫人因為女兒未能及時回應,哪想刺史夫人說話會忽然變得陰陽怪氣,詫異不已。

    而樊夫人聽她如此說,霎時便忍不住惱怒,“刺史夫人當著節度使夫人這般說,是何意?”

    戚夫人置身事外一般端起酒杯,一言不發,慢悠悠地飲,任由尹明毓說話。

    樊族長則是受不了夫人被羞辱似的,起身一拱手,氣怒道:“刺史夫人身份高貴,我等不敢得罪,這便告退!”

    他一動,僥族的一行人皆起身,打算直接離開。

    尹明毓端著的酒杯緩緩放下,溫和地:“樊族長,你們這是不給我麵子嗎?”

    “我看刺史夫人是不給我僥族麵子。”樊族長眼神越發陰冷,直接抬腳,吩咐族人,“走!”

    樊族長一行人便往庭院門處走,滿臉都是“誰敢攔便是與他們作對”,旁人紛紛讓開路,不敢惹惱他們。

    遠處夜空之中,兩三個天燈緩緩升起,慢慢其他方向也漸漸升起天燈。

    尹明毓舉起酒杯,重重摔在樊族長等人前方石板地麵,“我讓你們老實待著,沒聽見嗎?”

    在場賓客瞬間露出驚異之色,樊族長等人也不由停下腳步,回頭怒視她。

    而碎裂聲一響,隻幾息的工夫,謝家的護衛們便一擁而入,突襲向庭院處的樊族長等人。

    他們動作太過迅疾,僥族一眾剛要抽刀,便已經被刀架在了脖子上。

    “啊——”

    現場的賓客們紛紛尖叫,慌張躲閃。

    蠻族和僥族就算隻是明麵上同氣連枝,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三當家胡金見狀,立刻起身,便要呼喊人前來解圍,“來……”

    可他剛喊出一個字,便覺頸上一痛。

    另一邊,一身喜服的胡族長一見亂起來,絲毫沒有族長的擔當,轉身就要跑。

    但他剛邁出去兩步,一把短刀便刷地橫在他頸前。

    胡族長懾的一動不敢動,下巴高高抬起,生怕刀刃割破他的喉嚨。

    握著短刀的,是戚夫人的婢女。

    眾賓客看著婢女和她們手中寒意森森的刀,又轉向南越最尊貴的兩位夫人。

    戚夫人不知何時,手中也多了一把短刀,正在把玩。

    尹明毓立在戚夫人身邊,淡淡道:“我都說了,老實待著,不要妄動。”

    她們身側,謝家的護衛持刀守衛,眼神如鷹隼一般銳利凶猛,教人望而生畏。

    現場靜極了。

    有一位賓客端著杯子的手抖動不止,一下沒握住,咣當掉落。

    尹明毓和戚夫人的眼神瞥過去。

    他嚇得直接滑跪在地,求饒:“饒、饒命……”

    尹明毓和戚夫人收回視線,那人渾身一軟,汗流不止。

    劉司馬夫人下意識地緊握住女兒劉娘子的手,劉娘子則是滿眼放光地望著兩位夫人。

    與她一般的,還有幾個州城的小娘子,她們皆向往地仰望著尹明毓和戚夫人。

    而在眾人沒注意到的時候,州城的夜教漫天的天燈照亮,有若星辰,如夢如幻。

    這一方宅子之外,州衙的褚赫和一眾官員發現了這場景,州城中的一些百姓也發現了這一幕,不約而同地仰頭遙望。

    嶺南的天變了。

    就從這一夜起,這漫天天燈便是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