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作者:張佳音      更新:2022-07-12 13:34      字數:4808
  第38章

    前幾日,尹明毓在附近的縣裏買了三隻風箏,今日有風,正適合放風箏。

    謝老夫人不甚愛動,但謝策撒嬌拉曾祖母一起出去,她隻能迅速投降,眉開眼笑地隨著他出去。

    尹明毓以前沒少帶著三娘和四娘放風箏,她不需要旁人的輔助,稍稍疾走幾步便讓風箏迎風而上。

    小孩子讚歎一切未知的東西,風箏還隻升到她頭頂上,謝策就已經給予最熱烈地歡呼,氣氛給足。

    尹明毓左手輕微扯動風箏線讓風箏不掉下來,右手慢慢放線,仰頭盯著風箏越來越高,嘴角上揚。

    “母親!”謝策舉起手,“想!”

    尹明毓遞給他,拿起另一隻風箏走遠些,又重複先前的動作。

    謝策一兩歲的孩童,哪會放風箏,而且力氣也小,風無需多大便已經抓不住,幾息之間,風箏便開始在空中忽悠忽悠地晃蕩。

    他有些著急地看向尹明毓,“母親!”

    金兒就陪在他旁邊兒,馬上蹲下來幫忙調整,幾下便穩定下來風箏。

    謝策瞬間忘了方才的焦急,便是金兒握著他的手控製風箏軸,亦是興奮不減。

    而尹明毓升起第二隻風箏之後,本著不能厚此薄彼的心,拉著風箏退到羊羔身邊兒,沒有係在它身上,而是將風箏軸的柄放到它嘴邊,示意它叼著。

    小羊羔吃草吃得好好的,嘴邊兒忽然戳了根棍兒,毫無防備地張口咬住。

    它咬住的一瞬,尹明毓鬆手,初時風箏也跟謝欽剛接手時那般,似掉未掉,不管的話隨時有可能掉下來。

    尹明毓在旁邊兒笑嗬嗬地看著,掉了也無所謂。

    偏偏一陣大風吹過來,風箏扶搖直上,小羊羔倒騰著四條腿就跟著風箏嗖嗖地跑。

    尹明毓沒想到這傻玩意兒竟然不鬆嘴,還去追夢,忙箭步趕上,伸手扯住風箏線。

    她控製住風箏,小羊羔張口叫,風箏軸這才掉落在地。

    “咩——”

    尹明毓蹲下身,也不嫌髒,掰著它的嘴左右看它有沒有劃傷。

    “咩——”

    小羊羔不領情,左右擺頭,掙脫尹明毓,撒開蹄子向躺在地上的風箏跑去,它一到風箏那兒,四隻蹄子便踏上去,噠噠地踩。

    尹明毓:“……”

    不愧是右相家的羊,不同尋常。

    尹明毓抬步,打算去解救無辜的風箏時,遠遠瞧見有人騎馬過來,便又停下腳步。

    過了一會兒,馬停在不遠處,馬上的護衛翻身下馬,先走到謝老夫人麵前拜見,隨後又向尹明毓行禮。

    謝老夫人問他何事。

    那護衛道:“小的奉郎君之令,前來問候老夫人和少夫人,另,郎君說東院有些事,需得少夫人做決定。”

    護衛說著,從胸前拿出一封信,呈到少夫人麵前。

    大郎會給妻子寫信?

    謝老夫人眼中有幾分錯愕,隨即不著痕跡瞥看向那封信。

    尹明毓莫名地接過信,當著老夫人的麵打開來——

    “二娘,見信如晤。

    近日安好。

    吾昨日為尋書回東院,然居頃之,朱草便聞風而來,明麵為奉茶,實際其心如何,不言而喻。

    謝家家風,素以內帷不修恐禍亂家宅,餘亦以為然,宜早置之。

    二娘掌東院,遂與卿議。

    望複書。”

    一本正經的信,尹明毓讀懂了,可她的神情更加莫名。

    在等級差異如此明顯的情況下,朱草實在微不足道,為她多費一絲心力,都是尹明毓太閑,況且朱草的那些小動作偶爾也能逗尹明毓一笑。

    謝欽若想處置朱草,大可不必與她商議。

    不過朱草的身契在她這兒,謝欽興許是顧忌此事。

    尹明毓合上信,對護衛道:“你回去跟郎君說……”

    謝老夫人原本還有幾分好奇,一見她木頭似的,沒好氣地說:“你們夫妻之間,教護衛轉達作甚?回去寫一封回信!”

    明明沒必要……

    而且,尹明毓抬頭,“風箏……”

    謝老夫人:“……”

    握著拐杖的手熱了。

    尹明毓是還惦記著風箏,可老夫人都這般開口,她自是不好再推三阻四,是以便對護衛道:“你且先去喝口水,我去寫回信。”

    護衛感恩叩謝。

    尹明毓拿著謝欽的信回到莊子,順口吩咐婢女再給護衛準備些吃食,而後坐到書案後鋪開紙,等銀兒磨好墨便提筆,逐字逐句地回複。

    “郎君,展信安。

    祖母、小郎君與我皆好。

    朱草之事,以謝家和郎君之意為重,如何處置皆可。”

    尹明毓寫完落款最後一筆,放下毛筆。

    銀兒小心翼翼地覷了一眼,問道:“娘子,可是短了些?”

    尹明毓沒直接回答,拿起紙輕輕吹了吹,百無聊賴地瞥一眼謝欽的信,關注點奇特,“你說,謝家家風清正,既以夫妻和睦為興家之始,那位庶出的姑太太是如何來的?”

    “啊?”銀兒麵色為難,不敢說嘴,“婢子不知。”

    尹明毓也不是真的要問她答案,更多是在自言自語。

    她是有些好奇,可也沒打算追根究底。

    老一輩兒如何,謝家上一代的公婆之間,確實沒有旁人,世人眼裏,謝家就是頂好的姻緣。

    謝欽的品性,單隻自律自製這一點,他便強出世間大多數男子了,除此之外,他還家世不俗、才能出眾、胸懷寬廣、容貌俊美……一細數,簡直是世間難得的男子。

    有些瑕疵,可能在當世人眼裏,根本算不上瑕疵。

    不過人嘛,在平等的審視下才最公允,因為很多人首先就給大多數男子放在一個極低的標準線上,以至於一個不錯的男人出現,哇——驚為天人。

    謝欽是好,尹明毓承認,也很高興優遊卒歲之時有這樣一位夥伴,但在不對等的情況下,僅此而已。

    她在保護自己且不侵害別人的前提下,愛怎麽樣就怎麽樣,這是她的自由。

    尹明毓看了看手裏簡短的信,微一頓,又重新鋪開來,提筆書下:“隻是既無大過,未嚐不可寬和幾分處置。”

    待到信紙全幹了,尹明毓隨手一折,塞到銀兒遞過來的信封裏,理所當然回答她先前的問話:“公事自然得簡明扼要,一目了然。”

    銀兒接過信封,又雀躍道,“娘子,咱們現下回去放風箏嗎?”

    尹明毓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稍等會兒,不能出去太快。”

    銀兒略一思索,笑道:“您說的是,護衛大哥許是沒喝完一杯茶呢。”

    尹明毓慢悠悠地喝完一盞茶,又去內室更衣完,這才怡然地踏出門。

    銀兒將蠟封好的信封叫到護衛手裏,另外又將自家主子這些日子讓人從百姓手裏買的山貨交由護衛,一並帶回京去。

    陛下的旨意已經下達,謝家主晉升右相,這幾日謝家父子皆早出晚歸,謝夫人亦是邀約不斷,也就尹明毓謝老夫人他們躲了清閑。

    今日又有同僚請酒,謝欽借口推辭,提前回了府。

    護衛乃是快馬加鞭趕回,少夫人命人送的山貨已經送給謝夫人,信也已呈到前院書房,郎君的案前。

    謝欽徑直回到書房,撕開蠟封,隻一張薄薄的紙,甚至沒打開,便能透過背麵看到隻有寥寥幾語。

    食指停在紙張中間,片刻後才挑開信紙,展開來。

    果真是寥寥幾語,一句不多。

    謝欽看著信紙,漸漸不再聚焦於信的內容,隻定在落款“尹明毓”三字之上。

    字如其人,規整之中藏鋒芒。

    名是父母所給,然尹明毓筆下,以毓草木之“毓”,似有茂林鬱毓,觀之,僅可察分毫,不得其門而入。

    謝欽並非耽於情愛之人,也並非好奇心旺盛之人,但仍舊不可抑製地想要一探究竟。

    至於如何做……

    君子不言詭,謝欽的目光複又回到信中,若有所思。

    一刻鍾後,謝欽再次出現在東院,命青玉將朱草召來。

    天色已晚,召通房……青玉心下頗多翻轉,聽命去角院叫朱草。

    而紅綢為自家郎君奉茶,想到遠在莊子的繼少夫人,有些焦躁。

    朱草被禁足於角院內,本已心如死灰,忽見青玉,又聽聞郎君召見,驚喜若狂,連忙起身梳妝打扮。

    行動間不知想到什麽,眉眼越發帶春,竟也有幾分嬌豔之色。

    青玉在一旁等著,見朱草如此,心中有幾分不以為然,卻礙於她前程未知,未表現出來。

    大悲轉大喜,朱草甚至有些飄然,穿戴一新之後,走到青玉身邊,頤指氣使道:“走吧。”

    青玉低頭,不做表示,平靜地帶她出去。

    正房,謝欽坐在堂屋正座上,拿了一本詩集翻看。

    “郎君,朱草來了。”青玉板板正正地站定,稟報。

    朱草脈脈含情地看向謝欽,輕啟紅唇:“郎君~”

    紅綢厭煩地看她一眼,別開眼時見青玉給她使眼色,不情不願地退到青玉身邊兒,預備告退。

    謝欽放下書,淡淡道:“你們不必離開。”

    青玉和紅綢驚訝,對視一眼。

    她們伺候郎君多年,此時聽郎君留她們,自然沒有往荒唐之處想,也意識到先前許是想多了,郎君若有收用朱草之意,也不必等到現在。

    但朱草的神情一滯,悄悄看向兩人遠甚於她的容貌時,顯露幾分敵意。

    而後,朱草再抬頭看向謝欽時,神情中的情意更加露骨,“郎君……”

    謝欽淡漠地看著她,“謝家不需要不安分的婢女,你不能再留在謝家。”

    大喜又轉大悲,朱草霎時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勉強穩住,臉色蒼白,急急地求道:“郎君,婢子絕不敢不安分,求您,求您不要趕婢子走。”

    青玉和紅綢又互相看了一眼,徹底安然下來,紅綢更是有了心情看朱草的戲。

    “你若安分,便該待在角院不出,而不是時時出現在我麵前。”

    謝欽沒有絲毫憐香惜玉之心,之所以與她多言幾句,也隻是為了信中言之有物,是以兀自說道,“今日一早我便已去信給少夫人,少夫人良善,念在你未有大過,勸我寬和處置。”

    朱草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說:“郎君,少夫人是大娘子的親妹妹,一直尊敬大娘子,求您看在大娘子的份兒上,開恩,婢子日後一定好生伺候少夫人……”

    “你莫要再提大娘子。”謝欽冷眉冷眼,“大娘子為何決意推你做通房?若非母親審問夕嵐,知你不敢行謀害之事,你在謝家早無立身之地。”

    內宅陰司頗多,謝家對此極為忌諱,謝老夫人、謝夫人掌家之時對陰司之事皆極為嚴苛,是以謝家教其他世家大族才算太平。

    朱草穩重不如夕嵐,忠心不如胭脂,易掌控不如石榴,偏她得了大娘子青眼,使得大娘子不顧月份漸大,一意孤行。

    到底是大娘子的婢女,問不出來自然也不好強加罪名,她若是安分,謝家不介意白養一個婢女。

    可她分明並非安分之人,如何教人相信,大娘子在世之時,她沒有在情緒不佳的大娘子麵前搬弄是非?

    謝欽冷聲道:“兩個選擇:放你身契,允你再嫁;亦或是去莊子上,與胭脂作伴。”

    他已是看在大娘子和尹明毓的麵子上,極為寬容,若是頭腦清明,自然該知道如何選擇。

    然朱草這一兩日情緒波動極大,早已如強弩之末,根本做不出也不願意做選擇,她隻想留在謝家。

    “郎君……”朱草跪在地上,爬向謝欽,梨花帶雨地求,“郎君,婢子別無所求,隻想侍奉郎君,郎君,求您了,別趕婢子走……”

    謝欽皺眉,看向青玉紅綢二婢。

    青玉和紅綢一凜,忙回神,雙雙上前,製止她靠近郎君。

    朱草奮力掙紮,仍舊想要靠近他。

    謝欽神情冷肅,“你若不識好歹,便去莊子上吧。”

    朱草哭聲一滯,忽然崩潰,“郎君,婢子是真心實意想要侍奉您,旁人根本就待您不真心,您看看婢子,您看看婢子……”

    謝欽微微擺手,示意青玉和紅綢將她拉下去。

    朱草被拖著,越來越遠,絕望之下,眼中忽地現出幾分癲狂之意,喊道:“郎君!二娘子早就心有所屬!她心裏根本就沒有郎君!”

    青玉和紅綢皆一抖,差點兒沒抓住她。

    而謝欽周身寒意凜冽,冷厲地看著她:“膽敢侮辱少夫人,看來謝家對你太過寬容了。”

    朱草敢說出來,便是知道沒有後路,不管不顧地說:“大娘子未去前,二娘子就在與夫人的娘家侄子議親,就是來府裏請教過郎君的韓三郎!”

    謝欽滿臉寒霜,“堵了她的嘴。”

    青玉和紅綢慌慌張張地伸手,兩隻手一起死死捂住朱草的嘴。

    “唔唔——”

    謝欽眼中閃過厲色,“少夫人如何,不需要你來置喙,管好你的嘴,否則……我便教你再不能開口。”

    朱草渾身一震,驚恐的淚從眼角滑下,終於生出幾分悔意。

    青玉和紅綢不敢再留她觸怒郎君,死死捂著朱草的嘴,硬拖著她回到角院,仍舊不放心,又找了兩個婆子,堵上她的嘴,捆住她,這才畏懼地返回到正房。

    “郎君……”

    兩人正要跪下保證,謝欽冷聲道:“磨墨。”

    青玉忙止了下跪的動作,走到書案邊兒,抬手磨墨。

    “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想必不必我與你們多言。”

    兩婢連忙點頭。

    “既與少夫人相關,自然以少夫人所說為準,東院中若再有誰膽敢胡亂揣測少夫人為人,對少夫人不敬,皆嚴懲不怠。”

    兩婢又一同點頭,再三保證。

    而謝欽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書案,陷入沉思。

    以今日所發生之事,或可分而書之,送兩封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