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作者:咪咪蝦條      更新:2022-07-10 16:01      字數:4001
  夏青點點頭:展大人說得沒錯,如果這橫木是晴妃事先便鋸斷了的,她完全有可能從屋內取下橫木,然後鑽出去,再將橫木複回原形。

  刑部尚書突然想起一件事,說道:“夏大人,有點不對!雖然真凶這樣能夠進出,但窗戶紙怎麽辦?凶手在屋裏糊好窗戶紙之後,怎麽出去呢?”

  夏青笑道:“尚書大人好好看看窗欞紙,便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刑部尚書有些疑惑地走到窗戶邊,低頭看了看,咦了一聲,馬上又跑出房間,來到走廊窗戶外麵,上下左右仔細觀瞧。

  眾人不知道他發現了什麽,也都跟著跑了出來。

  “皇上,你看,”刑部尚書一指窗欞,“原來這窗紙是糊在外麵的!”

  眾人上前,果然,這窗紙是從外麵糊上去的,但糊得很整齊,所以不留意的話,根本發現不了。

  刑部尚書疑惑地問向趙禎:“皇上,臣記得自己府上的窗紙都是從屋內糊上的,可這間屋子的窗紙怎麽是糊在外麵的?這是怎麽回事呢?”

  趙禎說:“冷宮在皇宮的最北麵,窗子正對著風刮來的方向,且前方再無房屋樹木阻擋,寒冬的時候,會有很大的風從這裏刮過,這風刮起來就不得了,所以要將窗戶紙糊在外麵,這窗戶紙要糊在窗欞裏麵,大風吹來,很容易便會吹得脫落,如果糊在外麵,大風吹來時,有窗欞擋著,就不會被吹脫落了。”

  另外,如果窗紙糊在裏麵,霜雪會堆積在窗欞的橫木上,久了便會浸濕窗紙,弄得皺皺的不好看,也容易脫落,所以,皇宮中向北的寢殿,窗紙都是糊在外麵的。

  夏青點點頭,“那處荒蕪的小閣樓離冷宮不遠,那間屋子也是麵朝北方,昨夜下官誤將腦袋伸進了那扇窗子,出來時卻帶出了一大塊窗紙,是以下官便想到,若窗紙是糊在屋內的,下官隻會將窗紙撞進屋中,而不是帶出屋外,這才想到冷宮中是不是也會有同樣的情形呢,沒想到,果然如此。”

  夏青指著這一扇窗戶紙說道:“請皇上細看,這一塊窗紙和別的屋子窗欞上的紙略有不同,色澤上要白和幹淨得多,想來應該是另外單獨糊上去的。”

  這一點夏青不說趙祏還沒注意到,他湊上去仔細觀察,然後又後退幾步遠遠看,果然,這窗紙的顏色、新舊與同一個窗戶上其他窗欞上地窗紙是略微不同,不過不仔細看也不會留意到。

  “所以,凶手應該是先把舊的撕掉,然後用小鋸子鋸斷窗欞橫木榫頭,鑽進去劫完人,再鑽出來,將橫木重新架好,然後用新的窗戶紙重新貼上,當然,也有可能是屋內之人自己事先布置好這一切,然後逃之夭夭。”

  眾人俱都點頭,趙禎拍拍夏青的肩,道:“夏愛卿果然不同凡響,當初二弟向朕舉薦你時,朕還心存有疑呢,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朕就等著夏愛卿再給朕帶來驚喜了。”

  趙禎說完帶著一幹人等離去,趙祏臨走時還特意賞了她一個讚許的眼神。

  可是夏青卻並未如那些人般得意,畢竟現在隻是解開了晴妃失蹤的方法,晴妃究竟去了哪裏?宮女為何被殺,凶手又是何人?瘋了的宮女口中的白衣女子又是誰?這一切,都尚在謎中,離解開所有真相還差得很遠。

  夏枸杞不能在皇宮久留,用過午膳便被青衣送出了皇宮,然展昭卻得以特許留下暫時屈尊做她的貼身侍衛。

  深夜,夏青又聽到了那陣陣壓抑的哭聲,這一次,她與展昭迅速趕到了那處小閣樓,誰料,竟是一無所獲,別說是人,連半個鬼影都未見到。

  展昭證實,哭聲的確是真的有,但也不敢肯定是小閣樓裏傳出來的,畢竟後宮女眷眾多,哪個宮婢犯了錯受了罰,也常常選個偏僻的角落哭泣發泄。

  展昭這一說,讓夏青心裏更沒了底,難道那晚她果真是見鬼了?

  第二日天明,夏青支開展昭,突然決定,去好好了解一下這個閣樓的主人。

  宮裏的人都對那座小閣樓忌晦莫深,可夏青知道,在這深宮之中,總還有一些人,她們已不聞外事,不知年月,那些人或許曾經風光過,曾經美豔過,隻是隨著歲月的流逝,如今也隻有獨守在深宮的某一個角落,然後孤獨的老去,死去。

  所謂一入宮門白了頭,當年二八的美麗女子,年青時,被鎖進了這紅牆之中,有的人可能一生都沒有機會見上自己的相公——皇帝一麵,如今到了白發蒼蒼的年紀,那些人,也隻能活在無窮無盡的回憶裏了。

  而那些先皇的老妃子們,便多居住在鹹福宮內,禦花園外有一處梅林,穿過梅林,便是鹹福宮的所在,這個時節,梅樹的葉子已經枯盡,隻剩下黑色枝幹。

  鹹福宮異常清寂,雖然也是彩繡雕甍,但在繁花似錦的後宮,仍顯得蒼涼與清冷,這裏與冷宮一樣,除了太醫院的太醫偶然會來,這裏都是被聖眷正寵的當朝嬪妃們,忘卻了的地方。

  向殿外的侍衛出示了太醫院的令牌,夏青安然踏了進去,雖然心中對此行也不抱有太大希望,畢竟讓這些一腳已踏進棺材板的人再回憶當年的媚骨風華,也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鹹福宮內有許多間小屋,有的屋子住著人,有些則因它的主人已經死去,而空置著。

  正當夏青站在大殿內左顧右盼不知所措時,一個伶俐的宮女走了過來,對著她露齒一笑,說道:“今兒太醫這般早便過來了麽?那太好了,這些日子,靜太妃的病又重了些,大人快隨奴婢來吧。”

  茫然無措的夏青就這樣被領著走進了一處小小的院落,一株老梅樹下,一個頭發花白的女人孤獨的坐著,空洞的眼神冷冷的掃視過她,又不知停駐在什麽地方。

  而當夏青看清了老太妃腿上那一團黑黑的東西時,著實被嚇了一大跳。

  她的腿上,正盤著隻精瘦的黑貓,見她來了,便猛的睜開大大的綠眼,凶狠的盯著她。

  伶俐宮婢附在老太妃耳旁耳語了幾句,靜太妃便伸出右手讓夏青把脈,夏青生於草藥世家,對普通脈相也稍通一些,一把之下便知這位老太妃身體虛弱,若不是有些名貴藥材吊引著,怕是也早已魂歸黃土了,夏青眼前一亮,從對這位太妃的用藥來看,當年她必定不會隻是一名普通的嬪妃,至少,也是位貴妃吧。

  夏青一邊細細把脈,一邊狀似無心的問道:“老太妃這些時日可好些了?”

  靜太妃聞言看了一眼夏青,混濁的眼中沒有一絲光彩,隻是冷硬的說道:“本宮早已說過多遍,再不喝這些勞什麽子的藥,皇上日日盼著本宮前去侍寢,本宮也等不及了。”

  夏青愣了愣,方才知她說的皇上,其實是先皇趙恒。

  “想必當年皇上是極寵愛太妃娘娘的吧?”夏青笑說道。

  靜太妃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隻是凝視著自己纖瘦的手指,淡淡地說道:“本宮十六歲入的宮,承蒙幸寵,也算是風光一時。”

  夏青看著她膝上的那隻老黑貓,說道:“太妃這隻貓兒,下官好像在哪兒見到過,是了,前些時候下官路過冷宮旁的那間小閣樓,看見它從裏麵跑出來的,當時還嚇得下官不輕,沒想到是太妃養著的。”

  夏青又隨口問道:“聽說那小閣樓裏鬧鬼,是也不是?”

  “鬧鬼?”靜太妃突然尖利的笑了起來,“李妃娘娘死後,那裏便空置了下來,誰敢再去住,她與那個小宮女死不瞑目,日日化做厲鬼在景仁閣徘徊。”

  “不過這宮闕深處,又有哪個地方沒死過人?女人多,陰氣重,魑魅魍魎多不勝數,而且與人麵獸心的活人相比,鬼魂不足為怪。”

  靜太妃輕輕撫摸著黑貓的毛兒,又低下聲喃喃道:“不乖的畜生,這後宮的妃子中,它就隻和李妃處得歡。”

  “李妃?”夏青若有所思的重複著,又道:“太妃娘娘是說,那處閣樓原來住的人叫李妃娘娘?”

  靜太妃點點頭:“當年本宮還是靜貴妃,李妃隻是劉皇後身邊的一個宮婢,曾到本宮這兒來服侍過一陣子,便與這隻剛出生的貓兒有了些感情,後來她封了妃,另賜了景仁閣,便常抱著貓兒過去玩,沒想到,她走了十多年了,這畜生竟然還記得。”

  夏青垂頭一笑:“是啊,有時候畜生比人懂感情。”

  靜太妃也點點頭,道:“也是呀,本宮見過嬪妃無數,能活下來的,鳳毛麟角,她們有的獲罪被殺,有的無端送命,還是晴妃的處事法子好,不與人爭,清淨無為,平安一世,可惜啊,不是人人都有這種好命的,有時候,不是想躲是非,就能躲得掉的,李宸不過一個宮婢,竟然懷了龍胎,這後宮女子哪個不羨慕,可惜她們都忘了一個道理,登高必然跌重,否則好好的人又怎會生出妖物。”

  “什麽,生出妖物?這是怎麽一回事?”夏青大驚。

  靜太妃卻沒有理她,隻是安靜的說:“深宮就像是森林,生存的唯一法則就是吃掉比自己弱小的人,若是無所作為,那麽就隻能寂寞無名的死去,做為一名深宮女子,想要活得風光,就隻能踩著別人的血拚命向上爬,所以在這宮裏出的任何怪事,都不值得大驚小怪,皇上並不糊塗,隻是有些事情,經曆得太多,就會熟視無睹,無動於衷了。”

  “這皇宮裏的人都不是完整的人,因為她們沒有心,至少沒有一顆完整的心,或者說,在殘酷的爭鬥中,她們渾然不覺地將心丟失了。”

  “哎呀呀,老太妃又糊塗了,大人別介意。”從屋中抱著一床錦被出來晾曬的小宮婢急忙打斷靜太妃的話,嘀嘀咕咕的數落了一通:“哪兒有什麽鬼啊神的,盡胡扯,大人你有所不知,她這貓兒啊,都快老掉牙了,太妃有時候還摟著它說什麽快快長大的話,真是可笑。”

  夏青無語以對,暗自傷感,誰又能想到,一個曾經呼風喚雨的貴妃,卻在將近油盡燈枯的時候被小小的宮女喝斥呢。

  很顯然,老太妃是有些害怕這個宮女的,她一來,靜太妃便閉口不言,狀似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起磕睡來。

  夏青坐了片刻,見再也問不出什麽,便起身告辭而去,走出殿門,她佇足回眸,倦色籠罩著那個遲暮的女子,她從前精心修飾過的臉上抵不過歲月的刀割,橫列出蒼老的溝壑,她時而劇烈的咳嗽著,麵容憔悴,頭發散亂,隻穿著件半新不舊的夏衣,抱著一隻老得幾近掉牙的黑貓兒,歪在那棵老梅樹下,坐等花落,看到她,夏青第一次領悟到了什麽叫做——宮深似海。

  清涼的殿裏燃了恬靜的沉水香,嫋嫋如煙,輕輕似霧,散出的芬芳沁人肺腑,像是夏日清涼的風夾帶著芳草味道在深殿裏回旋,讓人心神寧靜,這裏也算是這宮裏難得的一片靜土了吧。

  夏青低低的歎了一口氣,心頭沉甸甸的走了出去。

  李妃已經離世,據說是因病而亡,她與失蹤的晴妃,當年又有著怎樣的關係呢?

  靜太妃口中的李妃,便是李宸妃,她產下妖物的傳聞,夏青在與太醫院的小六子閑聊時也聽過一些,說是李宸妃極愛貓,怎料在分娩當日竟真的產下了一隻剝了皮的狸貓來,李妃產下妖物後,先皇大怒,將她打入冷宮,也許正是那個時候,她在冷宮中結識了晴妃,可是李妃在冷宮時並未死去,而是直至天聖十年才因病離世,她即未被人害死,那哭聲又在提示她些什麽呢?若是在小閣樓內發生了冤案,那麽便是有人在引導她去破案,可為何她去了,那暗中之人又不出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