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作者:吳蠶已老      更新:2022-07-10 15:50      字數:3388
  第七十六章

    沈書雲一連十幾日沒有機會見到朱霽。

    昔日被禁足在榮恩公府的蓬蓬遠春之時, 沈書雲並不知道那種禁足比起東宮的規矩與教條,是不足掛齒的。

    這半個月,朱霽雖然未曾到訪沈書雲所在的芙蓉宮, 四寶卻已經以東宮主管的身份, 豐實起東宮的仆從, 一切都為安王凱旋以後登基做準備。

    從薊州安親王府調配的人員也陸陸續續抵達了東宮, 不過是不足一個月的時光,京師已經漸漸恢複了往日秩序,高門貴胄也逐漸開始了禮尚往來的走動。

    沈家這時候悄無聲息地從東山回到了沈府,期初並沒有引起京城世家的關注。

    為了穩固後方和朱氏天下, 朱霽並沒有發落京師之中的高門貴族,甚至在紫宸殿前, 將存檔的有關於上書削藩安親王的有關奏折, 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以收買人心。

    唯獨對於康親王府,似乎是格外地殘忍苛刻, 首先是削除了康親王的爵位貶為庶民, 然後是將康親王世子關押在昭獄,隨後毒打了二十大棍,直到落下了終身的跛疾,才似乎稍微出了一口惡氣。

    康親王與安親王一直沒有過節, 朱霽的處置卻明顯帶著私人恩怨的意味,折讓京城中剛剛穩定下來的氣氛再度緊張。

    這時候人們才想起來沈家的嫡長女與康親王世子曾有婚約, 甚至在新帝逃離京城之前有過嫁娶。

    而此前被沈家裁撤的下人, 有些已經流入了京師其他的高門, 他們影影綽綽地傳播著這樣的一條傳言, 就是朱霽在榮恩公府做質子之時, 曾經與沈大姑娘有私,因此入住東宮之後,自然會將康親王府視為眼中釘。

    傳聞越傳越離譜,最後竟成了沈崇為了榮華富貴,將沈書雲私下獻給安王父子,因此才能在京師圍城之前,逃出去保命。

    朝中人忌憚朱霽的手腕,並不敢當麵嘲諷沈崇賣女求榮,沈霄卻成為了京師紈絝子弟口中奚落的對象。

    杏林書院恢複了授課,本在軍中做文官的沈霄被沈家複送回到了書院研造,就遭遇了同窗的譏諷。

    “安親王以後要承繼大統,沈二,你是不是就要當國舅爺了?真是可喜可賀。”說這話的是王安,昔日其父是戶部尚書,如今朱霽治下,戶部這樣的咽喉已經改換了薊州派主政,他父親也被調任去了閑職,昔日門庭若市的府邸,如今也是一副家道中落的模樣,因此對安王的篡權,頗有非議。

    沈霄不理會他,低頭繼續看書,等候著一會兒夫子的授課。

    而王安似乎並沒有息事寧人的意思,走過來,一把拿起了沈霄眼前的課本,對他說:“唷,看得還是《論語》,禮義廉恥沈二你真的看得懂嗎?你們家好像不是隻有你一個子孫,你的那個庶兄呢?是不是已經戰死,全家卻不敢提及,也不敢給他出殯啊?”

    沈霄聽到王安說起沈雷,有些氣憤:“你休要胡言亂語,我兄長生死未卜,何來出殯一說?”

    王安就期待看到沈霄生氣的樣子,他越是生氣,自己就越是快慰,於是繼續點火澆油:“哦,那你倒是說說你那庶兄出征是為了打誰保誰啊?還是說你們沈家最擅長兩邊壓寶,你兄長為國征戰,你長姐月下偷情,無論誰坐江山,你們沈家的榮華富貴永遠不倒嘛!真是令人佩服!”

    沈霄本來就不是特別擅長言辭的人,被這麽一激,想說話的隻剩下了拳頭,於是和王安扭打在地。

    一般半大小子正是血氣上湧的年歲,看到有人在課堂上大家,幹脆為成了一圈,為各自支持的人吆喝呐喊起來。

    直到父子到來,又叫來幾個書院的護衛,才將兩人拆散開。

    沈霄生得瘦弱,自然吃了些虧,一臉血跡地回到了沈家,何氏哭作一團,去找沈崇想辦法給兒子出氣,卻在書房意外的撞見了沈崇和小丫鬟的偷情。

    何氏隻感覺天崩地裂,沈家頓時亂做了一團。

    在東山逃亡期間,因為驚魂甫定,前途未卜,沈崇和小丫鬟玉梨故意疏遠了一段時間,如今回到了沈府,新的君主並沒有追究遺老遺少的意思,加上東宮的人告知沈崇,沈書雲已經被朱霽接去了東宮,沈崇一時間喜上眉梢,料定將來安王登基,自己憑借沈書雲與朱霽的私情,絕對可以洛陽紙貴,因此又忍不住和小丫鬟舊情複燃起來。

    本來沈霄在書院被人欺負,倒還並不是一件大事,而何氏麵對一直對她寵愛有加的夫君,居然在眼皮子底下有了新寵的事,實在是難以接受,整個沈府都因為家主與主母這場大戰而雞犬不寧。

    就連東院的王氏與翁姨娘也被驚動。

    而沈崇那種並不想認錯,並且幹脆要納玉梨為妾的態度,更讓何氏覺得天都塌了下來。

    “我道是為何逃難去東山,旁的人家主都不惦記,唯獨帶著這個小賤人侍奉,說是給我留個年輕女侍,其實是為了自己偷腥方便!沈崇,都說隻有人老珠黃了才知道自己嫁的是人是鬼,我現在才大徹大悟!”

    何氏的頭發都淩亂了,紅著臉命吳媽媽去打玉梨,玉梨才不過是個和沈書雲差不多大的姑娘,又一直是聽使喚的丫頭,此時此刻慌亂的沒有了頭腦,隻是跪在地上給何氏磕頭。

    原本沈崇就是對她見色起意,她自己是個奴仆,又年幼無知,根本由不得自己,就被沈崇把攔了去。

    沈崇卻覺得如果此番不能立威,更要被何氏駕馭住了。於是命人帶著玉梨去別院待著,誰也不許靠近。

    “我心意已決,這些年夫人獨攬中饋,也就是大姐兒在時,夫人曾經休息過一段時日。咱們隻有一個兒子,子嗣上太單薄了些,如今大姐兒已經入了東宮,以後不知道要騰達到何種地步,隻有一個兄弟也太不頂事了。”

    何氏聽聞,沈崇不僅要收納了玉梨,還要抬舉她生孩子,幹脆伏在地上大哭起來:“好個負心的漢子啊,嫌棄我年紀大了不能生養,生出來色心要養小娘兒,老公爺在世的時候,隻有一個姨娘,還是老夫人過身以後抬舉的,你這就是盼著我早死啊!”

    趕來勸架的翁姨娘和王氏聽聞何氏如是說都不知道該怎麽勸解才好,她提及的是翁姨娘的出身,原本就是妾室,不希望被當中這麽拎出來溜來曆,何氏偏偏要這樣給所有人下不來台。

    一時間王氏和翁姨娘婆媳相視一眼,都沒有了言辭,隻是最後王氏以大局為重,說了沈崇:“家主,納妾雖然不是大事,但若是牽涉了子嗣就不一樣了,昔日老公爺在世時,大姐執掌了家權,怎樣也得問問她的意思,至少要有個知會。”

    其實王氏還有一層私心,沈書雲被朱霽關在了東宮,這是沈家人盡皆知的事情,但是沈雷作為昔日趙世康麾下的小將,如今生死未卜,她希望能與沈書雲見一麵,能想辦法知道沈雷的下落,哪怕隻是知道他是死是活。

    沈崇對王氏說的倒是沒有異議,對地上哭喪的何氏道:“你別哭了,我已經定下的事,平白在這裏惹下人看笑話,讓你這個主母更沒臉,我這就修書一封,送去東宮,知會一聲大姐兒,回京恁久,也沒有見她一麵,誠然是該去拜訪了。”

    沈崇雖然此前在禮部一直不得誌,卻有著不為人知的官迷心。

    ,

    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曹管家就帶上福山往東宮去了。門口一雙高大的獅像瞪著曉月,值守的是平允軍的衛官,層層把守東宮太子殿,一下子把門口的二人拽入了國家還在戰時的氣氛之中。

    說明了來意,衛官收過了曹管家帶過來的信函,疑惑地看著二人,說:“你們回去吧,信函要先呈送四寶公公親閱才能定奪。”

    曹管家連勝道謝,看到衛官後麵站著的兩排亮著明晃晃的刀刃的衛兵,咽了咽唾沫,帶上福山就打道回府了。

    福山駕車,曹管家在馬車廂前頭開著門坐著,福山道:“曹管家,您說大姑娘這入了東宮,是怎麽算呢?此前不是已經與康親王府下了聘了?那大姑娘以後到底是哪家的世子妃?安王殿下要是做了皇帝,大姑娘豈不是要做太子妃、皇後娘娘?”

    曹管家隻是皺著眉頭,不言語,半晌才訓他一句:“旁人怎麽議論,咱們管不著,自己家裏不許議論大姑娘!”

    其實曹管家作為欣賞沈書雲的老家奴,心裏最是別扭。本來沈家上下都以為沈書雲要飛上枝頭,搭上皇親,偏生是在送親路上被安王世子劫走了。

    按理說,這是搶親,是不規矩的,也壞了大姑娘的名節。可偏偏,趕上了這搶班奪權的啃節兒上,就讓沈書雲的地位很是尷尬。

    自古伴君如伴虎,以沈家開國元勳的出身,怎麽算都是安王父子今後要排擠和提防,最多是冷落的派係,加上沈雷參了軍,若是安王登基成了皇帝,沈家不被追責就不錯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安王登基後,必將培植新的羽翼,重新洗牌一遍權貴。

    曹管家看得出來,朱霽對沈書雲必然是動了真情,但是那般高位的人,又怎麽會把兒女私情視為重要的事情呢?

    隻有愚蠢貪婪如沈崇,才會看不清沈書雲的身世,根本不可能坐上太子妃之位吧?又或者,沈崇在乎的隻是自己的官階,沈書雲做不做太子爺的正妻,並無分別。

    都話紅顏薄命,從前曹管家不信,至少覺得沈書雲自由得到了榮恩公的抬愛,絕對稱不上薄命。

    時至今日,他才覺得,或許俗話誠不欺人也。

    想到這裏,曹管家咳嗽了幾聲,覺得胸口發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