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作者:吳蠶已老      更新:2022-07-10 15:50      字數:4153
  第七十四章

    平允軍紀律嚴明, 加上北方騎兵擅長長途奔襲,天氣轉涼,就顯示出了巨大的優勢。

    新帝攜帶者洪承恩、李泰齊等近臣早在三個月前就遷往了陪都, 而趙世康率領的朝廷軍隊還以為自己鎮守京師是為天子守過門。

    洪承恩在逃亡的路上才看清楚了一直輔佐的這位君主表麵上溫和厚道, 實則內心是多麽的脆弱, 平允軍不過兵臨江蘇道, 就已經讓新帝,撇下京師的眾人出逃。

    於是在逃亡的半途,洪承恩就向安王朱枋出賣了新帝的行蹤,以此作為談判的籌碼。

    安親王得到洪承恩的密函的時候, 笑而不語,將密函投入了火盂之中, 對身邊的近宦道:“我原本以為這仗要長久打下去, 看來竟然是不必了。”

    隨後不久, 安王在京畿道以北的徽州道稱帝,史稱徽武宗, 是八百多年來第一個以皇叔身份篡權得到政權的帝王。

    安王稱帝, 標誌著大徽的江山即將易主,這場仗準備多年,然而多取九州大部分領土的時間,不過一年而。

    安王在徽州稱帝, 朱霽也隨後被封為太子,隻要拿下京城, 就會順利入駐東宮。

    三個月來, 朱霽帶著平允軍的將士, 對京城是圍而不攻, 一方麵是為了保護京師裏宮廷建築的完備, 另一方麵是希望趙世康能主動歸降,避免兩軍交戰的損失。

    然而,朱霽卻低估了京師內部守城的意誌力,趙世康守城之牢,很有當年榮恩公的風範。

    朱霽十分不能理解,趙世康的這種愚忠,就算是自己想死,又何必牽連許多別的人。

    然而城中細作飛鴿傳書,沈雷也是一樣,打算與趙世康一同堅守到最後一課,為國捐軀。

    “真是死到臨頭還頑固不化。”

    朱霽其實知道若非沈雷是沈書雲在意的人,他定然也不會這麽在意他的死活。

    以沈書雲那樣將沈家這般人的榮辱視為己任的人,也的確繼承了沈家一脈相承的愚忠。

    朱霽對此嗤之以鼻,但又心向往之。

    他知道隻有這樣的人,才會真正從一而終,對待家人朝堂與對待夫君愛人,並沒有不同。

    因此沈書雲差一點嫁給康親王府的事,就更加讓朱霽心裏感到煩悶難堪。

    “沈大姑娘最近還在營裏給人畫畫嗎?”

    麵對朱霽的提問,四寶自然回答得滴水不漏:“營內除了念春姑娘,沒有一個人再敢和沈大姑娘說一句話。”

    朱霽聽聞,神色才稍微平靜了些。

    ,

    安王稱帝之後,駐守京師城防的趙世康,終於在堅守了三個月以後難以繼續挺立。

    作為榮恩公最為器重的後生,趙世康一直有為國捐軀的夢想,他寧可死守著被主公拋棄的城池,也不肯做二臣。

    在一線戰場跟隨趙世康半載的沈雷,也抱著必死的決心,要與平允軍戰鬥到最後一刻。

    以至於朱霽安插在京師的細作想要向朱霽通風報信,希望他能反水倒戈,最後都因了解他迂腐的愚忠而放棄。

    “真是隨了榮恩公那把老骨頭,是個冥頑不靈、食古不化的人。”

    朱霽在營房裏一邊看著線人的密報,一邊眉眼沉沉地感慨,分明大勢已去,這些所謂的忠臣還要這樣自欺欺人。

    當忠臣有什麽好,當篡黨又有什麽不對?

    朱霽看向京師的方向,眼神霸氣中還帶著一絲藐視的意味。

    他覺得自己已經對沈書雲已經不斷放棄了底線,絕對不會對第二個沈家人仁慈手軟。

    甚至,朱霽有些不懷好意地想,一定要拿下整個天下,並且治理成國泰民安的帝國,讓沈書雲知道,她心裏的那些忠義禮教不過是破銅爛鐵。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天命所歸,隻有弱肉強食,隻有勝者為王。

    幾日後,朱霽收到了密報,安王的勁旅已經到了京畿道南的閩南道,要對新帝出逃的護衛隊盡興圍剿,也給朱霽攻伐京城留出足夠的時間和餘地。

    攻下京師,就在眼前。

    ,

    朱霽率軍攻城的這天,趙世康登上已成殘垣的城樓,看著城外一片焦土,硝煙中對望對方敵營正中的儀仗,其中拱衛著在白馬上戎裝的朱霽在華蓋的正中央,看不清楚具體的形容,隻是那頎長的身形,讓趙世康和沈雷並不陌生。

    朱霽上一次走進城樓是為見沈書雲,自投羅網做質子。

    趙世康猶記得第一次在沈府見到朱霽時,他那翩翩風度和掩蓋不住又與弱冠年紀極為不合的氣場。

    這一次,他要以征服者的身份,凱旋而入,然後成為這裏真正的主人。

    趙世康在城樓裏看向他,像曆史上所有孤軍奮戰,不肯屈服的所謂忠臣一樣,一身悲情地麵度即將到來的宿命。

    他沒有想到,追隨榮恩公開啟新朝代的自己,居然在不到五十歲,要成為殉國之人,而要抗衡的,卻也是主公的血脈。

    到底,帝王之家的征伐,從來是你死我活。逐鹿之爭,沒有什麽親情可言。

    隻恨自己要追隨的帝王,聽信讒言,畏懼出逃,若是新帝能夠守在帝都,趙世康甚至覺得軍心不散,朱霽父子也未必能有百分百的勝算。

    或者先帝在甄選繼承人的時候,應該再加斟酌。

    可惜,一切都已經為時已晚。

    趙世康已經年過四旬,望五之年要壯烈殉國,心裏是悲痛,但也有忠臣良將的死得其所,他在城樓中,對象皇宮的方向,對先帝告禱:

    “臣趙世□□逢亂世,出身貧賤,十三歲追隨榮恩公義旅,篳路藍縷,開國有成,而立之年忝列武將虛位,承蒙先帝栽培一身戎裝加身至今,如今守國無能,導致聖人南狩,國破於佞臣篡黨,臣願以死殉國,鞠躬盡瘁!”

    說完朝著先帝陵寢的方向,頓首就是一拜。

    城樓之中,圍繞著趙世康的是沈雷和幾位一起從戎的世家少年,見趙世康老淚縱橫,也都不禁潸然落淚。

    曾經以為戰場是遙遠的傳說,自從為國征戰,這些後生才知道戰場是何等殘酷的所在,曾經細皮嫩肉養尊處優的世家兒郎,也在趙世康的手裏得到了曆練,成為了真正的戰士。

    隻是比起對望那自十二歲就征戰北疆的狠人,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沈雷頓足:“在下願意追隨趙將軍,誓死守衛皇城,為君赴死。”

    身後的幾個少年將軍,也一起誓言旦旦,把跪在地上向著先帝陵寢方向盟誓的趙世康扶了起來。

    趙世康看著一眾少年閃爍的眸光,悲情中似乎得到了一絲寬慰,對沈雷道:“文死諫,武死戰,咱們軍士的宿命本就如此。你們聽我詔令,哀兵必勝,咱們一定不能給先帝和榮恩公在天的軍魂丟臉。”

    ,

    三日後,朱霽的華蓋與依仗又一次兵臨城下。

    不同的是,圍城的平允軍傳來了呼喊之聲,聽起來已經在護城河之外很近的地方。

    “對望的趙將軍,請不要負隅頑抗,以免殃及京城百姓與世家。安王殿下與世子本是皇室嫡血,天下朱姓一家,此番義舉在清君側。將軍一生戎馬,世子感念將軍軍功,隻要將軍開啟城門,則既往言行,一概不糾,請將軍遵從天命,不要食古不化、冥頑不靈,造成生靈塗炭的哀局……”

    這洋洋灑灑的勸降書,幾乎是不斷在城門外重複,將安王篡權的行徑偽裝得似乎是為民除害一般。

    不過是針對城中不想受苦的權柄的心理戰。

    趙世康走上城門對著朱霽的方向,慷慨陳詞:“世子,你就不要再戲弄老夫了!誰人不知令尊是何等權欲滿心的人?這江山你們既然要盜取,又何必敢做不敢當呢?咱們在榮恩公府多次會麵,也算半個熟人了!……”

    趙世康蒼涼的喊話引人入勝,果然讓對麵不斷重複的勸降書,停了下來。

    一邊麻痹大意著朱霽的軍隊,趙世康一邊朝著沈雷做了個手勢,就在平允軍的師爺還在仔細記錄著趙世康的喊話時,幾十門紅衣大炮突然從城樓的洞窗裏探出頭來,然後在明明如晝的光天化日之下,天羅地網的炮火就紛紛而下。

    朱霽圍城的勁旅瞬間大為驚駭,已經嚴陣以待的方陣瞬間被衝散,意在一鼓作氣攻略城池的大軍,連忙保護有生力量,退守到防線之外。

    沈雷站在城樓上,不久後看到了平允軍的撤離,握著趙世康的手道:“趙將軍,圍城的軍旅被衝散了!這炮擊真的有效!可惜咱們沒有續存的炮彈,否則還可以……”

    然而趙世康看著城外的硝煙與焦土,卻並沒有什麽快慰之色,而是拿來了從西洋海寇那裏繳獲來的筒鏡,看向城郊更遠的地方。

    他的神色逐漸凝滯,隨後大呼不妙,對沈雷道:“你們幾個後生,快撤!”

    而在城郊十裏以外的帷幄之中,朱霽正在氣定神閑和一個副官下棋,外麵的信報進來,將事情的原委說了,朱霽氣定神閑地問:“假扮我的人怎麽樣了?”

    信報道:“世子的替身被大炮重擊,受了傷,斷了一條腿。能為世子效命,是小的們的福祉。”

    “賞賜這人食邑千戶,待父皇登基之後,享開國勳的爵位。”

    副官道:“是。”

    “現在城裏怎麽樣了?”

    信報娓娓道來:“世子埋伏的細作以飛鴿傳信,這次佯攻以後,守軍已經大抵去掉了城中大半炮火的積存。京師已經斷絕糧草兩個月了,城裏的皇親貴胄前幾天已經要寫降表了,隻是趙世康前幾日殺了幾個要反水的世家家主。不過佯攻以後,他沒有了底牌,才穩定住的人心,又要散了。”

    朱霽輕輕落子,殺了對手一大片。

    副官看著自己的棋局已敗,便忙奉承道:“世子棋藝精湛,微臣自知不敵。”

    “博弈之道,無非是小伎而已。”朱霽嘴上胡亂謙遜一句,享受著身邊的下屬,對他越來越多的尊敬和畏懼。

    昔日偏僻蕃地的世子,今後將成為執掌天下的九五之尊,如何不讓人生出伴君如伴虎的小心謹慎來?

    果然,世間威權的味道最迷人。

    朱霽知道距離自己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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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佯攻之後不就,朱霽發動了真正的攻城之戰。

    已經散亂了軍心的趙世康麾下,雖然幾個少年將軍赤膽忠心,但是無奈被圍困的京師百姓在投降派貴族的慫恿之下,也已經動搖了守城的決心。

    朱霽選擇了火攻,在當日夜空下,燃起事先準備了的巨量的焦炭與枯草,以投擲的方式扔入京師城內。

    京城內本就高門大戶林立,木結構的建築恢弘巍峨,被空中投擲來的火種點燃之後,熊熊大火很快連成了片,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高門宅院,許多都在烈火下成為了一片塗炭。

    聽著城內不斷傳來的哀嚎,朱霽在帷幄中靜靜抿一口香茗,對身邊的副官道一聲淺淺的歎息:“可惜父王給我攻城的時間太少,那般絕倫的宮殿若是燒毀,再建又要費一番功夫。”

    副官垂首看似寬慰,實則是奉承道:“倒是可以按照殿下與世子的喜好,再行裝潢。”

    朱霽微微一笑,除了帷幄,對副官道:“戰事已定,你統籌進城的諸事,記住凡是歸降的高官與貴胄,隻是圈進不追罪,另外,盡量活捉守軍的一個人。”

    副官不解地問:“是要留下趙世康的活口嗎?”他覺得趙世康雖然很有威信,但是火攻如此慘烈,已經沒有必要留下他來懷柔什麽反抗者。

    “那冥頑不靈的趙將軍,讓他去黃泉之下侍奉皇祖父去吧。要活捉的,是另一個人。”

    “請世子示下……”

    副官想不通,到了這個時候,新帝都已經逃亡了,還有誰值得費這麽大力氣,在一片混亂之中活捉。

    “榮恩公府的長子,沈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