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作者:吳蠶已老      更新:2022-07-10 15:50      字數:3005
  第七十一章

    朱霽被她問得一愣, 目光略過她敞開的秀禾裏那一抹冷白的肌膚,忽然察覺這一年未見的沈書雲,經曆了許多, 眼睛裏早已不是豆蔻年紀在先帝壽辰上意氣風發的少女畫師。

    就在片刻之間, 朱霽緊蹙的眉頭便舒展了, 恢複了平和溫潤的模樣, 對沈書雲道:

    “我倒是更好奇,雲娘為何有此一問。”

    朱霽平靜地走過去,仿佛剛才的怒火從未發生,沈書雲看著他已經毫無漣漪的麵孔, 微微皺了一下眉毛。

    的確是一個可以對心虛喜怒都收放自如的人,的確襯得上萬人之上的極寒之地。

    朱霽問完, 便坐在沈書雲的身側, 伸手將她衣襟前的盤扣一顆一顆都扣緊, 仿佛是在彈奏琴弦般緊湊有序。

    倒是沈書雲,方才的分寸感被朱霽陡然而至的平靜淡定, 弄得有些淩亂。

    朱霽輕輕扶住她的肩膀, 讓她的背朝自己,然後用那枚剛剛拆下的玉簪,將三千鴉發再度束起,輕輕的挽在她顱頂, 形成一個完美的發髻。

    “聽說,京城現在時興一種海螺髻, 不知道雲娘是不是見過呢?”

    沈書雲回過頭去, 看著朱霽的模樣, 流露出狐疑的神色, 分明他方才還怒火衝冠, 是真的撫平了心中的氣憤?

    “世子,怎麽會問這個……”

    朱霽微微一笑,道:“其實海螺髻,也不是什麽稀罕物。母妃辭世前,就曾經束過,京城貴胄們總是這樣,喜歡什麽也隻是稀罕一陣子,過去若幹年,又時興回來。”

    沈書雲靜靜地聽,她知道朱霽不是什麽喜歡閑扯的人,他鮮少提到已經去世的安王妃,作為獨子,一定享受過許多和煦的母愛,這一點是她不能理解卻羨慕的。

    “母妃辭世的時候,父王剛剛到薊州就藩,天地荒涼,北有蠻夷,母妃便病了。當時我隻有十歲,還是個孩子。但我親眼看見父王焦急萬狀,請來了所有有名氣的醫師來為母妃診治,還是沒能留住芳容,母妃辭世時,父王悲痛不能自已,大病一場,數十日沒能處理政務。”

    沈書雲看著朱霽,靜靜訴說著父母的深情厚誼,說到安王妃故去之時,微微地哽咽了一下。

    沈書雲看向他的雙眸,在帳中昏黃的燈火裏,閃耀著點點水光。

    “原來世子是少年失怙,並不比我好多少。”

    “天底下沒有人比沒娘的孩子可憐。不過若是你問我世界上有沒有情定三生,一往而深的事,我雖然不敢打包票,至少覺得會有。母妃在世之時,父王中宮隻有母妃一人,連婢女嬤嬤也沒有。我不知道這在你看來算不算是真情專一。”

    沈書雲於是了然,為何朱霽會提到父母,大抵一個人成長之中見過什麽樣的感情,就會相信什麽樣的關係,古今皆同。

    “那世子雖然不幸,也算是有幸,安王殿下看來是個愛妻專一的人。”

    朱霽聽聞,眉頭微微擰了一下,道:“然而父王畢竟是威嚇一方的英雄豪傑,母妃辭世以後,也不會少了美人在側,但到底不能與發妻相提並論。雲娘,這世間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卻要從一而終,在我看來誠然是有失公允,若是你擔心我將來會辜負你,倒不如讓自己身體好好地,活得長久。”

    沈書雲微微開口,卻咽下了想說的話,她想問朱霽怎麽看穿了她的心思,現在對她違背諾言的所作所為,還生不生氣。

    朱霽去案頭端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香飲,對沈書雲說:“薊州與北境蠻夷相接,倒是有人人喝奶茶的習慣。這裏是江蘇道,比京師要冷,你一天沒吃東西,嚐一嚐。”

    說著就小心翼翼地為沈書雲吹涼碗裏的奶茶,樣子虔誠得像一個信徒。

    沈書雲接過來,小口嘬飲,確實是京師裏從來沒有品嚐過的味道。

    “多謝世子,奶茶真好喝,的確有遼闊草原的生鮮之美。”隨後露出了久違的、放下芥蒂的笑意。

    看著沈書雲將奶茶喝下,朱霽流露出了心疼的神色,他覺得自己可笑,無論多麽生氣她背信棄義,也會因為她莞爾一笑而覺得這世上萬事皆可原諒,並沒有什麽了不起。

    把碗放下,沈書雲看向朱霽的眼神,多了一絲探究。她覺得自己其實從沒有真正地了解過朱霽的過去,若非他自己說出口,她甚至還以為安王妃還在世。

    到底京師離薊州太遠了,就連這些八卦新聞,都不曾有人傳說。

    “說完我的看法,該你了。”朱霽對沈書雲有些調侃地說:“雲娘這麽著急嫁人,還是嫁給我的堂弟,看來是不信什麽情之所起一往而深的話本子,隻看門第、出身,果然再出挑的才女也抵不過歲月,都要變成老虔婆了。”

    沈書雲不理會他的刻薄,到底是自己先辜負了他,思考了一下,才說:“我繼母雖然對我不怎麽好,可是一直與父親恩愛甚篤,最近也有了私會的小妾。急著發嫁我,也是因為要還她家權,以作攤牌的籌碼。”

    看著朱霽聽完這件事後的深思狀,沈書雲笑道:“看來世子安插在京中的探子,消息還不夠靈通,這件事在我們家,除了母親,已經是人盡皆知的醜聞了。”

    朱霽無奈笑笑:“難道留下的探子不用過問軍機要聞,不用打探朝中動向,隻管記著貴府這些雞飛狗跳的事嗎?”

    兩個人相視一笑,覺得的確是這麽個道理。

    朱霽看著她的笑,才知道什麽是一笑萬古春,什麽是傾城傾國。

    “這便好了,以後什麽事都要告訴我,不許再胡思亂想,更不許再這樣背信棄義,就算做尼姑、做女冠,除我之外,也不許再嫁別人。”

    朱霽說得斬釘截鐵,分明是有些荒誕的要求,卻被他說得像是朝堂上對臣子的恫嚇與規訓。

    沈書雲想反駁,卻覺得唇間一熱,朱霽將她摟在懷裏,唇齒交纏來得十分之迅捷,讓她來不及反應,就覺得被包裹在朱霽熾熱的相思裏。

    他的手並不老實,自己剛剛一顆一顆扣好的盤扣,又要簌簌伸手去解,沈書雲這時候才一邊和他熱烈地吻,一邊去夠他的手指,阻止接下了的進犯。

    朱霽放開她,捧著她的麵容,像是看著自己最珍視的寶物,笑著說:“世家的女兒,就該這樣有些羞臊,方才那樣自己解扣子,算是什麽樣子。”

    隨後真的把摟住她腰身的手放了開來。

    沈書雲羞紅了臉,這才知道他根本不想去解扣子,隻是想看她著急阻止的樣子。

    這分明不是朱霽第一次親她,卻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兩個人是的的確確兩情相悅。

    甚至在相擁之中,她感受到自己分別這一年間,對朱霽的思念,也得到了緩解。

    自己竟然一直在引而不發地想他,沈書雲不得不對自己承認。

    ,

    門外的四寶一直在守著,生怕兩個人怒火中做出什麽傻事,聽了一陣子,卻聽不見什麽爭吵之聲,真是隱約覺得兩個人是在小聲交談,你一言我一語地還有些投機。

    看來是可以打擾的時候,四寶走過去在帳外輕輕道:“世子,安王的密報送達了。”

    ,

    片刻間,沉溺於兒女情長的朱霽就收斂了神色,對四寶道:“送進來吧。”

    隨後,四寶進來,將一個信函遞到朱霽手中,然後機警地退了出去。

    朱霽卻不著急打開,而是對沈書雲道:“軍營裏沒有婢女,你的丫鬟我會盡早派人找到送來營裏。前線還有戰事,我不能時時陪你,但帳外有宦官,供你隨時差遣,但不要亂走動。”

    朱霽說完湊過來,在沈書雲耳邊,用氣聲調侃:“我討厭別人肖想我的心上人。”

    沈書雲收了收下巴,然後看著朱霽近在眼前的壞壞的笑容,覺得他此時此刻與京城裏那些浮浪的紈絝並無二致。

    朱霽知道逗到了她,哈哈一笑,去了掛在帳內的網紗,扔給沈書雲:“出去就戴著,夏日裏仔細太陽。”

    說完他將密報謹慎收起,放在胸前,出了營帳。

    ,

    就這樣過了兩日,沈書雲果然等到了四寶送來了一個人,若不是聽得出她的聲音,沈書雲簡直不能相信,這個衣衫襤褸、灰頭土臉、頭發都淩亂了的女子,就是與她朝夕相伴、情同姐妹的念春。

    “大姑娘,我還以為自己要死了!你竟然在這裏!”

    沈書雲錯愕地將她扶起來,命人打了水,有幫著念春換了幹淨衣裳,才看出了她掛著彩的麵孔。

    “大姑娘,你不知道,京師已經被圍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