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作者:吳蠶已老      更新:2022-07-10 15:50      字數:3631
  第六十五章

    沈書雲一愣, 轉念一想,又覺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方才她覺得王氏突然帶了這麽尊貴的命婦前來走訪,有些古怪, 原來是給她說媒。

    王氏與郭次妃是發小, 也算是知根知底, 見沈書雲懵了, 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將心裏所想直接說了出來:

    “康親王已經眼見著年入古稀了,就一個獨子,是我這郭姐姐所出,世子單名一個震字, 表字孔陳,和你同歲, 一直是王府的眼珠子。說是人纖弱了些, 大概是親王老來得子, 所以養得精細。畢竟是貴不可言的出身,和咱們國公府嫡長女倒也正好相配。我這個同鄉郭娘娘, 從那次先帝壽辰就對你念念不忘, 隻是礙著老公爺和聖人不對付,才一直沒提,如今雷哥在聖人麵前出息了,我這郭姐姐才敢到咱們家來。這說起來有些難為情, 但向來京中結親一直就是看門楣,想必你也不會介懷長輩們這些小算計。”

    沈書雲聽完這言簡意賅的長篇大論, 完全是懵的, 王氏一番話裏太多要記住的要點, 她一時間難以消化。

    倒是念春, 上來給王氏添茶, 看著沈書雲有些懵的表情,調笑她道:“真不知道先帝壽辰上,到底有多少世子爺看上咱們姑娘了,看來咱們無論如何得嫁給國姓家了。”

    沈書雲知道念春說的“世子”、“國姓”其實都是另有所指,眼光銳利地掃她一眼,道:“慣會胡說,越發沒有個規矩了。”

    念春抿嘴笑著出去拿瓜果,王氏見屋內隻剩下了她與沈書雲,於是更進一步情真意切地對她說:“旁的我不說,就單說郭次妃這個脾氣與人品,我是可以打包票的,絕對不是那苛責寡恩的人,一定會善待你。”

    一句話,倒是讓沈書雲心頭一暖。

    從小,王氏和翁姨娘都對沈書雲格外疼惜,蓋因為她是個幼年沒有了親娘的人,又遇到了自私貪財的繼母,沒有一天享受過母親的疼惜。外人看她是國公爺的掌上明珠,卻不知道她有著所有沒媽的孩子的悲辛苦痛。

    “謝謝嬸母,為了我的終身大事費心了。”沈書雲一笑,為王氏又斟一杯茶。

    “一家人不用謝不謝的,你就單說,這門親事你有沒有意思嘛。你要是點頭,我明日就去與家主說項。你母親那裏也不必擔心,康親王對你也是應允的,況且現在王府裏,郭次妃算大半個正頭夫人,世子的婚事她說話有分量。”

    沈書雲被王氏的直率弄得有點懵,她一沒想到一貫做事溫和妥帖的伯母給她做媒時,這麽雷厲風行,二是無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對這樣重大的事情做出決斷。

    王氏看出她的猶豫,語重心長地說:

    “我知道你掌管著家權,不似一般世家貴女那樣沒有個決斷。但婚姻大事,沒出閣的閨女如何懂得為人婦的道理?有時候,嫁人也算是投胎。”

    王氏說著,下意識看看自己這一身平素的打扮,有些自慚形穢。

    郭次妃是她昔日在登州時的同鄉,兩個人家境相仿,都是一般文官家的女兒,幾乎是差不多的時候,嫁入了京中高門,但是此後的命運卻有了截然不同的走向。

    郭次妃母憑子貴,一路青雲直上,未來也不知騰達到何種地步。而她自己,雖然有沈雷這樣上進的兒子,但到底因為沈嵩的出身不夠,所以將來的天花板也就注定了。

    沈書雲看懂了王氏的心思,忽然覺得這樣的嬸母有幾分淳樸的憨厚,於是忍不住莞爾一笑。

    王氏見她笑,有幾分責怪地語氣:“你這孩子,嬸母一心給你找個好人家,你倒還有閑心笑我。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我知道你能寫會畫地,覺得嬸母庸碌市儈,可是天底下那有什麽人在瑤台仙活著,都得吃喝拉撒,有什好笑的……”

    沈書雲見嬸母如此說,忙正色道:“是是是,嬸母說得對。今日嬸母的話,我都會放在心上好好思量的。”

    王氏聽她話外之音全是敷衍,有些急切,上前說:“光思量哪裏夠?你得拿主意。郭姐姐是打著燈籠難找的好婆母,世子我雖然不熟,但是從小見過幾回,也是知書達理、溫厚純良的好郎子,你若是不放心,改日我帶你去王府裏坐坐去。”

    沈書雲隻覺得頭腦發懵,哪裏有這個心緒答應王氏什麽,隻好說:“嬸母也是深思熟慮,我知道好歹,盡快想清楚。若是真不合適,也不能耽誤親王家娶納。”

    王氏道:“噯,有你這句話,嬸母也算沒有白忙。就是覺得你璞玉一塊,不能委屈了。你母親近來也在放出消息,我也聽了一耳朵。都是些門第不高、資質平平之輩,還趕不上你哥哥有份上進之心,我才匆匆帶了次妃娘娘來,萬一夫人這邊有個什麽主意,你這裏也不至於沒有個準備。天色不早,我這就回東院去了。”

    沈書雲覺得婚事成不成放在一邊,王氏是真心待自己好,於是感恩戴德地將王氏送出了蓬蓬遠春。

    送走了王氏,沈書雲並沒有折回,而是徑直去了墨泉邊。

    泉水仍然滾滾而下,聲若滾雷,滔滔不絕。

    已經是即將盛夏的時節,墨泉的涼意壓製住升騰起來的暑氣。

    泉池的倒影中,沈書雲看到自己的麵容,比去歲在這裏的時候,消瘦了許多。

    去年此時,她還陪著祖父在東山別業納涼,本來打算呆一整個夏季,好好畫幾幅心儀的作品,卻不料因為意外,沒到夏至就匆匆回府。

    然後,在這墨泉邊,她與那個“意外”,見了好多次,打了很多交道。

    朱霽,如今在做什麽?

    造反自古都不是什麽輕而易舉的事,入夏以來,薊州的叛軍仿佛被封禁在了江蘇道,止住了南下的步伐。

    甚至京中前段時間還惶恐不安的高門,如今都快忘了北地還有直逼南下的叛軍。

    戰機總是轉瞬即逝,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折腰。好了傷疤忘了疼,才是人間常態。

    沈書雲想,若是沒有了消息,那麽安王父子是不是真的功敗垂成?

    沈書雲心裏咯噔一下。

    她知道作為開國元勳的孫女,是應當永遠站在先帝的遺誌這邊的,無論新帝如何糊塗,如何慢待了沈家,但作為忠臣就應當“恥圖百年之命,為君一朝赴死”。

    道理她懂,但她不敢設想,若是朱霽一敗塗地,那氣質郎朗,自負滿懷的年輕人,將會走向怎樣的覆滅。

    她一個自身難保的人,還在擔心著一個千裏之外,手握重兵的人。

    ,

    沈書雲覺得自己可笑,她明白何氏在想什麽、做什麽,而自己的位置是多麽被動。

    何氏,無非是利用自己主母的身份,企圖將自己趕緊嫁出去,以重奪家權。而沈崇現在醉在美人鄉,隻想著如何順理成章納妾。

    自己每日費盡心力與賬本子纏鬥,用盡全力保護的家人,卻並不在意她的付出與辛勞。

    因為沈雷建功立業,這個家才有了巨大的起色,而自己辛勤的維護,曾經屢次自掏腰包平衡開支,似乎是微不足道的事情,除了曹管家、王氏等少數幾個人,竟然沒人過問,更談不上在意。

    她頭一次覺得自己其實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重要。

    康親王世子的這門親事,無疑是好的,甚至可以說是一個逆天改命的機會,王氏為了她的確費盡心思,若是不接受恐怕也會博了她的一片好心。

    可是,她真的應該接受嗎?

    ,

    次日傍晚,吳媽媽來蓬蓬遠春邀請沈書雲去綠野院,說是何氏有請。沈書雲皺了皺眉頭,簡單地拾掇了一下,就帶著念春去了。

    何氏正在正房裏盯著幾個針線好的丫鬟做小衣服,小帽子。

    “大姐兒來了,來看看,這是給你未來外甥準備的。”何氏笑的十分得意,戀戀不舍地放下了嬰兒的小衣服,對沈書雲讓座。

    “今日叫大姐來,不是為了別的,就是你的終身大事。”何氏倒也開門見山,端坐正了對沈書雲道:“你看,你妹妹入秋就要臨盆,我與你父親也算是升了輩分,是祖母祖父了。妹妹比姐姐先出閣,在京中本來就不多,何況你還是嫡長女,老公爺跟前長大的。我今天也不管你害不害臊,是不是當家的,都得說點做母親該說的話了。”

    “母親請講。”沈書雲不卑不亢,抬頭看向何氏。

    何氏倒被她坦蕩的目光弄得煩躁,皺著眉頭,沒有什麽好氣地說:“女大當婚,前日我給你尋了一門好親事。梁中書大人的原配去年歿了,屋裏一直沒有進新人,也是知道你會畫畫,托了虔婆來問你。梁中書大人官至二品,是你父親昔日在禮部的上首,你是咱們家的嫡長女,這門親,我看著可以定下來。”

    沈書雲還沒說話,念春就搶白:“夫人,梁中書大人比家主還大一輪,大姑娘過去做填房,豈不是將來就是伺候人的?咱們家的嫡長女如何要給人做填房?”

    何氏一直看不慣念春,這時候正好得了機會訓斥她:“沒規矩的丫頭!我不掌家也是正頭夫人,和大姐兒說話,如何有你插話的地方?聽你的意思,填房就低人一等了?誰教給你的?”

    何氏自己就是填房,她雖然知道好人家的女兒一般不做填房,但她本來也不是要給沈書雲安排什麽好親事,被念春當眾指摘卻不行。

    沈書雲也訓斥念春:“沒有規矩,還不給母親道歉?”

    念春看著沈書雲,委屈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自己被何氏責罵並不覺得委屈,更多的是為了沈書雲委屈。

    若是榮恩公在,何氏怎麽敢讓沈書雲去做填房?何況梁中書那麽大的年紀。

    念春正要跪下去給何氏道歉,剛剛放職歸家的沈崇一腳邁進了綠野院,看著沈書雲也在,有幾分意外,但眉眼中的笑意倒是根本不加掩蓋。

    隻是他身後的福山看到沈書雲和何氏坐在一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心虛地低著頭。

    沈書雲看著這對主仆,眉眼流轉,上前對沈崇行了敬禮。

    “起來吧,你在這裏正好了,省的我讓福山去蓬蓬遠春叫你,正好有事給你說。”

    何氏比沈書雲更納罕沈崇要對沈書雲說什麽,問:“你找大姐兒有什麽事?”

    沈崇卻得意一笑:“什麽事?她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