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作者:吳蠶已老      更新:2022-07-10 15:50      字數:3550
  第五十一章

    “我與表哥見麵不多, 但可以知道他是個寄情商海之人。自古商人重利輕離別,曾經對露娘的許諾,正如當初修書給祖父有求娶我的意思一樣, 或許在他眼裏都是一樁生意。”

    沈書雲說完, 看向沈崇和何氏, 這兩個人都麵色白了下去, 特別是沈崇,覺得沈書雲說得十分有道理,同時也驚訝於沈書雲不聲不響看人之準。

    “一樁生意?這如何說起?咱們家也不是商賈之家,如何和他做生意?”何氏的聲音顫抖著, 不願意去相信蕭唯仁是這般肮髒齷齪之人。

    但是她又不得不接受沈書雲的判斷,畢竟能夠做出瓜田李下, 私相授受的公子哥絕非什麽良善之輩。

    “雲娘子, 你不妨再多說說。為父老了, 看不懂你們年輕人的心思,蕭家那小子到底想幹什麽?”

    沈書雲麵色平靜, 看著何氏, 問:“當初我執掌家權,向母親討要我生母留給我的三隻楠木箱子。母親隻說沒有,我也無可奈何。但是據我所知,那些箱子是我生母留給我的陪嫁, 其中除了一些尋常的金銀珠寶,還有十萬鹽引。”

    “鹽引?”沈崇聽到這兩個字, 露出了十足的驚訝之情, 詢問何氏:“真的有這回事?我怎麽不知道呢?”

    何氏支支吾吾不肯承認:“什麽鹽引……我不知情。”

    沈崇之所以驚訝, 是因為鹽引如今已經全部收歸鹽鐵司官營, 但是在開國之初, 先帝還未奪取江山的時候,為了感召民間財閥支持自己的宏圖大業,曾經對從龍有功的商賈發放鹽引,蕭家在當時,就在其中。

    如今,鹽鐵司被納入司禮監麾下,一幫閹宦控製了國家的鹽路,品質優良的官鹽不斷溢價,特別是在南方不產鹽的地方,一抔白鹽已經堪比一兩白銀的價格,昔日發放給民間的鹽引,自然也洛陽紙貴,十萬鹽引可以稱得上價值連城。

    何氏不知道外麵鹽引是何等價格,但是沈崇可是一清二楚。

    若是有這等陪嫁,蕭唯仁會舔著臉上門求親就絕對說得過去了。

    沈書雲冷冷一笑,再懶得和何氏這個愚蠢又貪財的女人多說一句話,隻是對沈崇說:“我外祖家應當是知道這些陪嫁裏有這些鹽引。在表哥為祖父賀壽進京之前,他求娶我的心情十分急切,真的見了麵反而沒見他有多少真心。因此我也並沒有太過強求,總歸婚嫁之事,需要兩情相悅。”

    沈書雲說到這裏遲疑了一下,其實她並不對蕭唯仁的求親太當回事,自然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和朱霽有過約定,不能答應蕭唯仁的提親。

    因此蕭唯仁這邊冷淡了她,她到覺得省去了拒絕這門親事的麻煩。

    當然,這裏麵的關節,還涉及著沈霄殺了洪淵的秘密,是沈書雲絕對不能提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蕭唯仁與你妹妹私相授受,根本也是為了圖財?”

    沈崇已經想明白為何蕭唯仁會冒著極大的風險,也要拿下沈書露。或許現在沈書露懷了孩子,反而正中蕭唯仁的下懷。

    隻有何氏仍在狡辯:“什麽鹽引不鹽引,箱子不箱子的,我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家權交給了你,所有賬目都是清楚的,我可沒有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這時候,昏睡的沈書露微微睜開了眼睛,哼哼了幾聲。

    何氏趕忙樓主沈書露,查看她的眉眼,已經微微張開,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麽。

    “露娘,你醒了??你想要什麽?”何氏急切地低頭詢問沈書露。

    然而沈書露微微眯著眼睛,看向的方向,正好是沈書雲的位置。

    也許剛才她已經醒了過來,沈書雲的話,她也聽了一耳朵。

    沈崇也走過去,關切沈書露,隨後喊外頭的侍女:“快,給二姑娘拿點溫水來喝!”

    滿枝紅的寢室並沒有蓬蓬遠春的大,不一會兒侍女和小丫頭們都進來,遞水的,遞棉巾擦拭的,還有去喊郎中來問診的,一時間就手忙腳亂起來。

    沈書雲靜默地看著一屋子的人,還有父親和母親都這樣七手八腳、神色驚惶地忙著,心裏生出了無盡的悲涼之感。

    似乎隻有在需要自己拿主意、出對策的時候,才會被這些所謂的家人想起,然而沈書露和沈霄,無論作出多麽出格的事情,父母都會無限包容和寵溺。

    也許這種感情,才是父母對兒女應該有的一種大愛。

    沈書雲明白,這種感情,自己其實從來沒有從沈崇與何氏這裏得到過。

    甚至可能都不曾在榮恩公那裏得到過。

    很小的時候,她已經處事有禮有節,不會有半分不符合嫡長女的規範和儀容,因此她從來也不知道任性、嬌蠻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她隻是一次次用自己的長進和優秀,在榮恩公那裏得到誇讚和自豪。

    那種祖孫之情,自然也是人間最至真至性的一種感情,甚至是很多人都不曾得到的榮耀與驕傲,可是到底與父母對兒女的這種包容和寵溺並不相同。

    得不到的,此生也不會有一個人無限縱容和忍讓自己,不是出於她是什麽人,而是僅僅出於對她的珍愛。

    總之,對於蕭唯仁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沈書雲對沈崇已經點到為止,下一步到底要怎麽做,沈書雲並不想過多參與其中,她已經有些厭倦了無能的父母和總是闖禍的弟妹。

    沈書雲歎一口氣,打算離開滿枝紅。沈崇見她走了,追了出來。

    到了院子當中,四下無人的地方,沈崇喊住她:“雲娘子,且慢。”

    沈書雲無奈回頭,沈崇走過去,有幾分慚愧,對她說:“昨日沒有讓你去參加祖父的喪儀,是我輕信讒言,沒有考慮太多,在此對你致歉。”

    一提起祖父,沈書雲的眼淚又要止不住,沈崇忙說:“不提不提了。”

    沈書雲強忍住心裏湧動的悲傷,低頭不語。

    沈崇見狀,討好她道:“雲娘子真不愧是跟著你祖父長大的,若說是識人斷事,為父真的是自愧不如。”

    “父親過譽了。方才見你們忙著,我沒有告辭就走了,也是失禮了。”

    “哪裏的話,你我是父女,何時要這般客氣見外。”

    沈書雲聽了覺得荒唐,她與沈崇向來都是這般客氣見外,何時曾經像尋常父女那般親近,一次也沒有過。

    “為父就是想再問問你,若是你來處置你妹妹眼前這麻煩事,該怎麽做比較好?你知道這也是家醜,時間長了掩蓋不住,會讓咱們整個家裏都蒙羞。”

    沈書雲輕輕一笑:“父親也是在朝為官的人,不比我一個閨中女流有手腕和權謀麽?這件事固然不光彩,但也不是沒有解決之法。”

    聽到沈書雲言辭中對自己的譏諷和看不起,沈崇是不接受的,但是他又分明在心裏對長女認輸。

    沈崇家宴和私下裏見過幾回蕭唯仁,卻一點也沒去考慮蕭唯仁的秉性,在自己眼皮下,讓這小子占了女兒的便宜,自己也全然無知,現在的局麵,他更是無從下手,一籌莫展。

    “為父就是想聽聽你的意思。”沈崇的表情已經是近乎祈求,他見沈書雲仍舊不說,幹脆跺了跺腳:“為父答應你,今後這個家還是讓你來執掌,在你出閣之前,還讓你母親繼續歇著。露娘有了身孕,無論是小產還是順產,也需要人照顧,家中的事情,這些年她也管的不怎樣,以後父親還是仰賴你幫手。”

    沈書雲隻是無奈,父親將家權看成是利誘,從前的禁足則是威逼,這個家權像是一場兒戲,隨時被他拿來當做談判的籌碼。

    這樣拙劣的手腕,沈書雲想想也知道,父親在朝堂為何總也提不起來。

    歎息了一聲,沈書雲道:“家權之事,隨父親的心意,我總是要出閣的,也不可能一直代管下去。至於露娘的事,隻看母親是不是舍得私吞下的那些錢銀。既然表哥要的是錢,而不是別的,倒也不是一件難事。”

    “可是十萬鹽引……而且你母親咬定了沒拿……”沈崇又為難起來。

    沈書雲耐著性子,最後再交待他一句:“就看母親覺得家族名聲、妹妹的前程重,還是這些錢財重。許多事情,原本就是選擇而已。隻是此事不可拖下去,旁人等得,肚子等不得。”

    說到這裏,沈崇咬了咬牙關,狠狠地道:“這個蕭唯仁真是個狗才!坑的咱們露娘好苦。真想讓你妹妹在家裏產下孩子,也不願將女兒嫁給這樣狼心狗肺的人。真是恨不得拿著長刀和這豎子同歸於盡,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沈書雲無奈看著他,也懶得分辨父親此時的憤怒,到底是心疼女兒,還是心疼錢財。但他能說出這句還有點擔當和意氣的話,到底讓沈書雲覺得他還有一絲人心。

    “父親,你回去看看露娘吧,我這些天傷神,想回去了。”

    沈書雲轉身要走,沈崇又喊住她:“雲娘,若是你母親最後肯拿出豐贍的嫁妝給那個姓蕭的,你願不願意替為父修書一封,這種事,為父不知道這封信要如何寫。”

    沈書雲道:“父親隻管寫,陪嫁豐贍四個字,想必表哥那等聰明人,一看就明白了。”

    沈崇點點頭,也覺得是這麽回事,對方既然是圖財,也倒是省去了彼此互相猜忌的彎彎繞。

    “可是,那是你母親留給你的……你就不心疼嗎?”沈崇到了這個時候,才想起站在長女的角度上想想。

    沈書雲道:“心疼自然也是心疼,畢竟不是一筆小錢。但一來若不是為了此事,母親也不會將這些錢財還給我,於是我早就把這三隻箱子當成了身外之物。二來祖父臨終前叮囑我守住這個家,我寧可舍棄身外之物,也不想違背祖父的遺願。”

    沈崇這才如夢方醒,同時又慚愧於無地。

    沈廷恩該是對他這個嫡子多麽失望,才能臨終前寧可相信一個年芳二八的女孩,也不肯對他有所囑咐。

    沈崇看向沈書雲,慚愧、無奈還有一絲嫉妒,他始終沒有辦法在沈書雲麵前抬起頭來,自己不像個爹,倒像是個被她從高處俯瞰的窩囊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