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作者:吳蠶已老      更新:2022-07-10 15:50      字數:3217
  第二十七章

    朱霽的身量頎長,比沈書雲高出一截,他睫羽垂下,能看到她的鴉發垂在肩頭。

    “一直不太明白,為何女子出閣以後才梳成夫人髻,難道是這樣俊秀的頸子,在閨中不許人觀瞧嗎?”

    朱霽側過臉,去看沈書雲修長如天鵝的脖頸,好看的線條在頸後一片鴉發處戛然而止。

    沈書雲皺眉,往後退了退,抬眼看他一雙極美的鳳眼,流溢著瀲灩的肖想之色。

    “這裏是佛門之地,世子還請自重。”

    朱霽眨了眨眼睛,輕輕嗤笑,笑自己在她麵前總是情難自已。

    他轉身去再斟了一杯茶,遞給沈書雲:“倒也是,沈大姑娘是馬上要定親的人。在下看到眼睛裏,也吃不到嘴裏。”

    他故意讓語氣輕浮些,想激怒她,讓她難堪。

    沈書雲沒有感到意外,畢竟如今有求於他的人是自己。

    她低著頭接過茶杯,大大方方將一甌茶水一飲而盡,隨後就把茶杯遞還給朱霽。

    她的坦蕩,反而讓他覺得心煩。

    朱霽微微皺了皺眉頭,接了過來,有些嫌惡地說:“沈大姑娘真是行事乖張,說過再不要與我私下相見,卻要路途遙遙地追到這裏。怎麽才過了這麽幾日,如此私下會麵,就不怕名節有虧了?”

    沈書雲一陣臉紅,剛才的淡然,朱霽的譏諷讓他又羞愧又憤恨,低聲說:\"到底是有求於人,旁的便顧不上了。\"

    朱霽見她如此,心口一緊。

    他知道匕首交還給沈書雲,她一定會來寺裏找他。

    這是他精心布置的羅網。

    洪淵已經死在了司禮監的牢獄中。本來他的兩個小廝扶著他要直奔太醫院,其中一個機靈的,將沈霄遺漏下的刻著名字的匕首收了起來,作為以後追責的物證。

    但是他們兩個扶著已經幾乎斷了氣的洪淵出了小巷,就恰好遇到了大太監王瑾的車輦在此路過。

    王瑾將他們三個扣下,得知受傷到不省人事的人是洪承恩的嫡子,瞬間就露出了殘忍而得意的笑容。

    洪淵在去司禮監的路上,就斷了氣。兩個小廝知道觸了黴頭,嚇得直哆嗦,如同篩糠一般。

    王瑾將這把匕首取出來,命人立刻送去了榮恩公府的朱霽處。

    朱霽讓四寶去把匕首交給沈書雲,而自己即刻到了甘露寺,主持宏庵安置他入住了禪房別院,他便在此等著沈書雲來尋他。

    他已經不想再在沈家和她見麵,這是明擺著的張機布阱。

    以王瑾指鹿為馬的才能,以及與洪承恩多年的交惡,朱霽自認為幫助沈霄洗脫罪名,不過是舉手之勞。但是他卻再也不肯如從前那般,對沈書雲一腔孤勇不計代價地一味追求。

    經過中秋之夜的齟齬,他知道自己在她的心中是何等的形象。

    挫敗與歎息,不是沒有。但是他是何等強勢和自負的人,從前戰場上從不吃虧,正是因為及時根據時局製定戰略,對於沈書雲,他隻當是另一場難打的仗。

    他知道她心裏沒有他,將來也未必會有他,那麽得到她的人和她的心的順序便不再是不能調整。

    朱霽的人生,一路都是得到,對於沈書雲,也會一樣。

    朱霽走近沈書雲,捏住她秀麗嬌俏的下巴,抬起她的麵容,一雙美目漆黑水靈,像兩汪深潭,泛著瀲灩的水光。

    沈書雲看到他的眼神中的野望如燎原的火焰,騰騰燃燒、她一隻手撥開他的手指,拒絕這等觀瞧。

    “我想問問世子,洪淵現在是死是活?”她直奔主題,不想拖泥帶水。

    “已經死了。”朱霽語氣輕飄,眼睛仍然在沈書雲身上沒有移開。

    聽到這個“死”字,沈書雲微微顫抖了一下,美目驚詫:“啊?真的出了人命……”又仿佛是在否定著什麽,低聲說:“不會……不會的,霄哥那麽瘦弱的人怎麽可能殺人?”

    朱霽冷冷一笑:“狗急了也會跳牆,殺人是最尋常的事情,有時候根本不需要什麽力氣。”

    沈書雲抬起頭,顫顫巍巍地對朱霽說:“他素來是個安分的,若不是洪淵欺人太甚,他不會如此的。”

    朱霽從未見過沈書雲如此慌張,忍不住調笑道:“這番話,對在下說沒有用,洪淵的屍首此刻就在司禮監的大牢裏,想必還熱乎著。明日洪府還是找不到嫡長子,一定會大張旗鼓地搜城。若是最後查出來,沈大姑娘這些給弟弟伸冤的話,還是對著院判或者部堂大人說吧。”

    院判……部堂……也就是說,沈霄這件事,按照朱霽的看法,至少要鬧到刑部或者大理寺了。

    沈書雲喉頭輕滾,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看向朱霽:“世子能把霄哥的匕首還回來,就是有意行俠仗義的意思吧?”

    “行俠仗義?亂臣賊子可並沒有這等慈悲胸懷。”朱霽的語氣裏明顯帶著賭氣。

    沈書雲一時間進退兩難,低頭愣愣地看著墨色如漆的石頭方磚上,映出自己窘迫的身影。

    甘露寺在城郊,此時寺院當中的燈漏鳴起低沉的聲音,是子時了。

    “時辰不早了,大姑娘請回去吧。”朱霽看不得她這樣失魂落魄又含淚倉惶的神色,用輕慢的規勸,掩飾他此刻內心揪緊的難受。

    沈書雲卻依舊站在那處沒有動。

    朱霽覺得隻要她再難過片刻,或者滾落下第一滴清淚,他可能就會忍不住把她擁入懷抱,告訴她一切有他,實際上他早已交代好了一切,王瑾很清楚如何幫助沈霄遮掩過去。

    他想告訴她,隻要他在,她永遠不該為了這等小事哭泣。

    然而未及他擁她入懷,沈書雲卻生生把眼淚忍了下去,抬起眼眸。

    “世子說過,如果我有需要,會肝腦塗地,為之驅策。”沈書雲說得很慢,聽起來沒有一絲底氣。

    “原來大姑娘還記得。看來在下的話,也不都是被你當成耳旁風。”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世子從前說的應該不會不算數吧?”沈書雲溫柔了語氣,卻是明晃晃的訛詐。

    仗著他情難自已時的承諾,來解決眼下的巨大危機,這真的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但似乎她又別無他法。

    沈書雲盡量說得溫柔,以為可以軟下他的心腸,快些得到他的幫助。

    可是沈書雲這自以為溫柔的語氣,卻不知為何激起了朱霽心頭的一絲怒火。

    嗬,原來她也會這般委曲求全、溫柔小意。

    可是他就是不喜歡。他不喜歡她如所有那些自己看不上的凡俗女子一樣,為了生計或者榮寵,去做違背自己本心的事。

    他的心上人,應該永遠是盛放於高嶺懸崖之上,不染凡塵的仙花。

    朱霽沒來由地怨恨起榮恩公府上的所有人,正是這些人的不爭氣和窩裏鬥,讓沈書雲好端端地操心這些破事。

    朱霽早已知道,在沈家,沈書雲與沈霄關係微妙,更不是一母所生,感情談不上多麽好。

    然而為了這樣一個並不親厚的弟弟,她可以如此違背自己的本心,低聲下氣來求他。

    朱霽竟然妒忌起沈霄來。此生此世,沈書雲恐怕都不會為了朱霽去受半點委屈。

    沈書雲的眼神追問他,“世子難道變卦了?”

    她問得驚慌,而朱霽卻答得有幾分冷血:“從前對大姑娘一腔熱血,所以承諾了自己做不到的事。左右我不是端方君子,信若尾聲之類的事情,不是在下行事之風。”

    他耍賴到理直氣壯的程度,讓沈書雲準備好了以君子德行的道德綁架的言辭,全然沒有了用武之地。

    她氣鼓鼓想罵他言而無信,然而對上他冷淡到疏離的眼神,沈書雲又覺得無禮的人是自己。

    朱霽此時突然將她的手腕握住,捏住她柔荑一般的素手,輕輕放在鼻尖處輕嗅。

    沈書雲大驚,想要抽手,朱霽不容置喙的強硬神色,讓她最後放棄,任憑他的唇熱幾乎要碰觸她潔白無瑕的手背。

    “不過,沈大姑娘如果覺得劃算,在下也不是不能開條件。”

    沈書雲蹙眉看著朱霽,難以想象這個神色清冷到有幾分輕佻的人,幾日之前對她表達思慕之情時,是何等的真摯熱忱。

    或者,這般予取予奪、機關算盡的模樣,才是這個亂臣賊子的本色。

    到底不過是一時腦熱,才會對她傾訴那樣動人的衷腸。

    沈書雲在心裏笑自己居然會相信他的承諾,真的對自己九死不悔。

    世間不會有那樣的男子,就連祖父這樣她心目中的英雄,也是一樣在祖母生前,就收用了翁姨娘,更別提父親那般原配停靈時,就移情了何氏。

    想到這裏,她竟然沒有什麽好慚愧的了,若是一場交易,隻要能換得家族挺住、祖父安穩過完壽辰,平靜走完人生最後的時光,那麽她倒也沒有什麽豁不出去。

    “那就請世子開條件吧,隻是希望不要太過分,是書雲能夠承受得住的。”

    她方才還露著怯意的神色消失無形,一雙巧笑盼兮的眼眸,再煥發出清冷而自矜的神色,明明是要吃虧的事情,反而因為心裏想清楚了,顯得那樣篤定。

    朱霽心頭再次顫動了一下。

    “好,你要答應本世子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