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作者:吳蠶已老      更新:2022-07-10 15:50      字數:3484
  第二十三章

    他向前再進一步,壓低了聲音,對沈書雲說:“這世間哪有什麽真正的忠臣,不過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那張寶座,本來就應當能者上庸者下,一味的愚忠,才是枉顧江山社稷的蠢貨。”

    沈書雲知道他在指桑罵槐把祖父也囊括了進去,想要反駁,但又忍住了。

    她訝異於朱霽對她毫不遮掩、開誠布公地說真話,但是這些終究是大逆不道的話,她不想再聽下去。

    沈書雲抬眸看向朱霽,十分懇切地祈求他:“世子慎言,在我這樣的女流之輩麵前,還是莫談國是。總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終身大事我有我的考量。世子身份尊貴,能力卓絕,將來也不會為了良配發愁。請放過我,不要再讓書雲為難。”

    窗外本來是中秋的滿月,倏然一片雲霞便飄過來,遮住了穹窿的銀輝。

    這陰雲越聚越厚,正在兩人說話的時間,院外的樹影忽然搖晃起來,樹葉摩挲出響聲,隨後大風驟起,卷起來秋日的水氣,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到來。

    沈書雲心下一驚,她過來存雄居是私下所為,念春她們見她久久不回去,此刻一定等得急了。

    隻要能讓朱霽好自為之、知難而退,沈書雲便達到了目的,此刻也不能久留,便對他說:“似乎要下雨,小女不便久留。”

    沈書雲實在不能繼續這樣耽擱下去,轉身去推門,打算即刻趕回蓬蓬遠春。

    她背對著朱霽,還沒有觸及到門栓,忽然身體整個被他摟緊,後背擁入了熾熱的懷抱之中。

    她急忙捂住自己的秀口,生怕會驚叫出聲,引來外麵的人。

    她有些氣惱,又驚又懼地掙紮,可是那人的懷抱卻並不是牢牢的束縛,而是帶著強硬的溫柔。

    她正要掙紮得更用力些,耳邊卻傳來了微弱而沙啞嗓音:“我不會答應你,跟不會讓你嫁給旁人。”

    “什麽?”她聽完以後隻覺得四肢百脈都泛起了驚惶,掰開了揉碎了想要勸退這難纏的人,看來都是枉然看。

    惱怒在心中陡然升騰起來,她用盡全身的力量試圖在他的懷抱裏掙脫。

    “放開我!你無恥!”

    朱霽的嗓音雖然微弱,缺很堅定:“別動,再動我就真的無恥給你看。”

    瞬間的怔忡之後,沈書雲停下了掙脫,任由他這樣深情而顫抖地將她緊緊地擁了片刻。

    朱霽低頭輕嗅她發間的香氣,這是他第二次抱她,雖然依舊不是什麽兩情相悅、你儂我儂的情形,但是他卻覺得自己已經對這樣的相擁越來越上癮。

    喜歡到這樣的程度,他怎麽能讓她嫁給旁人,更何況是那樣一個不足掛齒的無恥之徒。

    似乎是感到了她不再掙紮,朱霽雖然沒有饜足,也看在即將落雨的份上,放開了她。

    沈書雲在原地大口喘著氣息,感覺到他真的放了手,才回過身看他,對上的卻是一雙深情中泛著一絲傷懷的眼神。

    隻是一瞬間,這眼神讓沈書雲竟然感到心頭被什麽東西重重撞了一下。然而她的手卻更加迅速地做出了決斷。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之後,庭院中狂風大作,一道閃電劈裂了穹窿,隨後是轟然的雷鳴,豆大的雨點瓢潑而下。

    朱霽愣在那處,沈書雲在閃電閃耀的瞬間,看到了自己的素手在他臉上留下了通紅的痕跡。

    她大口喘著氣,轉身推開書房的門,一陣夾雜著落葉和雨水的冷風湧入,將她肩頭的墨發吹散,隨後是雨點擊打在麵頰上生出了隱約的疼痛。

    沈書雲已經顧念不上,唯有歸心似箭,三步並作五步,到了存雄居門口的廊下,暫時避開了瓢潑而下的大雨。

    四寶在廊下,手裏拿著兩把傘,似乎是為了這場雨,在此準備了一段時間了。

    “大姑娘,雨正下得正疾,看著應當是陣雨,不如先避一避。”四寶規勸著沈書雲,卻隻看到她沉默著,麵容上掛著幾滴清淚。

    朱霽已經沿著庭院一側的回廊追了出來,月白的常服上沒有一滴雨水痕跡。

    “世子。”四寶把雨傘遞給他,朱霽一個眼神示意,四寶便沿著回廊退下了。

    “我送你回去。”朱霽目光灼灼看著眼前又驚恐又氣憤的璧人,語氣裏是不容置喙的強硬。

    沈書雲看著他,回廊的燈火並不太明亮,縱是如此,也能看到他臉上的掌印仍然十分明顯。

    朱霽微微彎唇一笑:“大姑娘果然是修習書畫的人,手腕子著實是有力氣。”

    沈書雲伸手去奪他手上的雨傘,恨恨道:“我自己回去,不用你送。”

    她搶奪雨傘很是用力,但卻也抵不過他這般在沙場上披堅執銳過的男子,於是傘沒有奪過來,卻幾乎要把自己拽倒。

    朱霽終於不耐煩,把她纖柔的手腕捉在手中。

    沈書雲怒視著他攥緊自己的手掌,他的手指修長白皙,和那日月入懷的氣質十分相稱,唯有指腹上的薄繭說明了他慣常射箭騎馬的履曆。

    “沈書雲!”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已經不是勸誡,而是警告:“雨太大了,我不放心。”

    “不過是一場秋雨罷了。隻要你不欺侮我,我原本太平得很。”她的眼中噙著淚珠,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委屈和不平。

    朱霽的纖長的羽睫垂下,遮住了他的神色,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後,對她低聲說:“讓我送你回去,以後便再不做令你為難的事情。”

    沈書雲毫無辦法,隻能任由他在身後撐著傘。

    已經是子夜時分,一路走來,雨水已經小了許多,到了蓬蓬遠春門口的時候,雨水幾乎已經停了。

    念春和思夏正神色慌張地出門,手裏拿著傘要出來找她。

    “大姑娘,你去哪兒了?怎麽這麽久才回來!可把我們急壞了。”念春近前,對沈書雲抱怨,眼睛卻都在朱霽身上。

    因為雨停了,地方也到了,沈書雲瞧也不瞧朱霽一眼,低頭就走進了蓬蓬遠春。

    思夏拿著傘跟上去,留下念春在門口看著朱霽。

    朱霽的目光卻都在沈書雲匆匆歸去的背影上。

    “世子,回去吧。”念春皺著眉頭規勸他,忍不住去看他臉上那一往深情的表情。

    朱霽聽見他自己低聲回應了一聲:“好。”眼睛還在沈書雲已經消失的方向,從衣襟裏取出來一卷畫軸,拿在手裏看看,索性雨不大,沒有打濕。

    他微微歎了一口氣,對念春說:“這是沈姑娘的。”隨後順勢不由分說地塞到念春手裏。

    轉身撐著傘,回去了。

    ,

    回到了寢室,思夏端來了薑糖水,又用藥包燙了開水,提著銅盆給沈書雲泡腳。

    思夏一邊給沈書雲披上一條厚實的披風,一邊看著她雙手捧著建盞小口小口嘬飲薑湯,忍不住埋怨:“姑娘知不知道,已經是什麽時辰了?若是著涼可怎麽好。還有……你還怕閑話不夠嗎,去找那人。”

    思夏是個說話很直的人,因跟了沈書雲多年,因此可以這樣直白地提示她。

    “隻是過去說清楚,誰成想下了雨,便耽擱了。”沈書雲搪塞著。

    這時候念春走進來,手裏拿著畫軸,沈書雲看過去,覺得畫軸眼熟,轉念一想就明白了怎麽回事。

    “是他給的。”念春看著沈書雲,問她:“還打開看看麽?”

    沈書雲不打開也知道那是真跡的《東山林壑》,歎了口氣,知道是還不回去的,便對念春說:“擱到書房吧。”

    念春邁步走去書房,思夏蹙著眉頭安置沈書雲入睡,摸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才作罷,看著她在錦被裏眯著眼睛,吹滅了外間的燈火,蓬蓬遠春在子夜時分才寧寂下來。

    思夏本該在拔步床外的地平上值夜,卻遲遲沒有從沈書雲的臥榻前起身,而是蹙眉問沈書雲:“大姑娘可真是心寬,竟然是真的睡得著麽?那個安王世子這般公然送還了田黃石,府裏上上下下都要戳姑娘的脊梁骨了。”

    沈書雲知道思夏和念春是完全兩種性子,但對她卻都是一腔忠心,這般質問她不過是出於擔憂她的聲名,會被朱霽和嚼舌根的人拖累。她故作輕鬆地對思夏說:“隻要咱們自己清清白白,沒有什麽可怕的。”

    思夏知道夜深了,不想說些令人擔心的話,隻好懨懨點點頭,左右先讓主子睡了才好,但無奈思夏是個直筒子脾氣,上來了真心話,卻容易憋不住,最後還是問道:“不若求求姥爺,把這尊佛請的遠一些,就在一牆之隔,這不是擺明了落人口實麽?”

    沈書雲知道思夏的性子,便拖住她的手說:“好思夏,你是為我好我知道。可是越是人言可畏,咱們越要氣定神閑。若是這時候去攆了他,反而惹起人的注意,本來沒什麽,倒像是心虛了一般。我已經對那位爺說了,左右我是要訂婚的人,不理會他便了。”

    思夏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微微點了點頭,朝著存雄居的方向看了看,卻不知為何心頭莫名升起了一陣擔憂:“怕就怕這燙手山芋,變成中山狼,死皮賴臉的三日兩頭兒沒完沒了。姑娘一個未出閣的貴女,如何經得起這種纏磨。還是蕭公子快些來提親吧,妥善了親事,興許他就知難而退了。”

    沈書雲低下頭,想到朱霽那決絕而強勢的樣子,似乎心裏也明白,他絕非能夠善罷甘休的人,所謂的“興許”不過是她安慰念春也安慰自己的話罷了。

    沈書雲啞然失笑:“我看本來八字沒一撇的事情,讓你們一個一個念叨著,似乎是急不可耐地要我出嫁了。大哥哥如此、念春如此,你這直腸子的竟然也是這樣。”

    思夏不理會她,給她掖了掖被子。

    作者有話說:

    朱霽:為什麽你身邊的人都不喜歡我?我不好看嗎,我沒才華嗎,我不是人類高質量男性嗎?

    沈書雲:(翻白眼)十分普通,又十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