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作者:吳蠶已老      更新:2022-07-10 15:50      字數:3176
  第十七章

    朱霽捕捉到老板神色裏的一絲猶豫,乘勝追擊道:“店家見多識廣,應當知道錢財於我這樣的人,純粹是身外之物。”

    生意人哪有放過嘴邊肥肉的道理,聞聽此言,老板便拿了主意,讓小二去庫房,拿出了幾軸畫作。

    “公子既然意趣不俗,小的就直說了,這幾幅畫或許能符合您的心意。”老板已經看出朱霽眼光毒辣,也不蒙他,直說:“這些是禪宗山水,實話實說,雖然是仿品,但是很有真跡的氣韻。您也知道,能畫成這個程度,也是需要些筆力的。”

    朱霽命小二將畫軸一幅一幅打開,瞬間覺得這些畫作,確實很有真跡的意蘊,與王瑾送他的那幅《東山林壑》的贗品,有異曲同工之妙,甚至裝裱的畫軸都是同一款規格。

    朱霽眼前一亮,從運用筆墨的細節處洞察到,這些畫與《東山林壑》的仿品,如出一轍,似乎是同一人的手筆。

    簡單詢問了價格,朱霽令四寶從身上取出了交鈔,老板頭一回見到這樣不還價的買主,滴溜著眼珠子就要伸手從朱霽手上接過交鈔,卻被晃了一下子。

    朱霽看著他見錢眼開的樣子,笑道:“老板別急,我可以再加些銀兩,卻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老板不明就裏地看著他。

    “要讓我知道,送這些畫作來此售賣的人,是誰。”

    次日,沈雷一早在衙門就被雅昌齋的小二截住,告訴他畫已經成交。

    沈雷畫了卯,就直奔雅昌齋的後堂,老板從屏風後麵出來,拿著一個金色綢布的小包,遞給沈雷,道:“那位買家不方麵露麵,讓小人將潤筆直接交給公子。”

    沈雷接過來,打開竟然是五隻百兩的銀錠子,每一隻都是官銀成色,分量很足。

    “這麽多!那些畫全都被同一個人買了?”沈雷有些狐疑,他把畫作寄賣在這裏已經有四五天了,卻一直無人問津,怎麽會突然出現一個買家包圓兒了呢?

    “所以說這些畫運氣好,遇到了慧眼識珠的人呀。”老板隨即附和,試圖蒙混過去。

    沈雷雖然覺得事情似乎來得太巧,但覺得既然畫賣出了就是好事,給付了畫齋抽傭之後,就帶著銀元寶離開了畫齋。

    聽他離開,朱霽從屏風後走出來,恰好看著沈雷邁出畫齋的背影。

    見沈雷匆匆走遠,朱霽神色陰沉地輕聲問畫齋老板:“這位寄賣畫作的人,和榮恩公府有何關係?”

    畫齋老板也是一愣,沒想到朱霽會直接提到榮恩公府。

    老板心裏明白,這樣未經允許就透露賣家的身份,有些不厚道,但是朱霽那陰沉的神色,帶來了不容他躲閃的氣場,便小聲道:“實不相瞞,這位是沈府的長孫,名喚沈雷,是東院庶出的沈二爺沈嵩的獨子。”

    朱霽聽到“沈雷”兩個字的時候,神色為之一變,轉瞬間便在唇角勾勒出冷冷的笑意,對身後的四寶道:“我們走。”

    畫齋老板此時心頭便有些懼怕,忙慌亂著說:“小人不知道公子是何等身份來頭,我這裏隻是小小的畫齋,可不想惹上什麽麻煩啊。”

    朱霽沉默,不再理會,款步出了畫齋。

    倒是他身後的四寶,對畫齋老板笑道:“隻要你對今日事守口如瓶,自然不會有任何麻煩。若是透露出什麽,那便不好說了。”

    ***

    沈書雲從沈雷手裏接過五隻銀元寶,震驚到說不出話。

    她沒想到自己那幾幅贗品,這麽快就找到了買主,還是一次性全部出手。

    “多謝大哥哥,為了這件事辛苦奔波。”雖然沈書雲對沈雷謝,可是事情如此順利,倒讓她不安起來。

    “倒也談不上辛苦,能這麽快找到一個買主,真是一件高興的事。”沈雷看沈書雲神色有些猶疑,也明白她內心的不安,便說:“其實我也覺得意外,如何能在這麽快的時間內,找到買家。但到底真金白銀,人家沒有坑咱們,所以也就不必再想那麽多了。”

    沈書雲雖然心有疑竇,但到底銀子在手,中秋節的虧空補上了,自己也犯不著再去典賣首飾,心裏還是喜悅的。

    倒是沈雷,告辭之前,問沈書雲:“聽說祖父生辰,也往臨安蕭家送了請柬?”

    沈書雲沒想到沈雷會問這件事,想必也是在為她的婚事探口風,便直言道:“是送了。我表哥蕭唯仁先致函祖父,說了些請安的話,祖父便讓父親給臨安下了壽宴的請柬。”

    沈書雲又抬頭看一眼沈雷,似乎是自嘲:“我以為隻有父親和母親著急把我遠嫁,沒想到大哥也想問我訂婚的事。”

    沈雷笑著搖搖頭,對沈書雲語重心長道:“你今年十六了,議親也正當時。先前咱們家受先帝聖眷,你是沈門的榮耀,祖父挑揀也是正常。如今形勢不同,你又不似書露有親娘謀劃,這些事我幫不上你,可是作為兄長也是擔憂記掛的。”

    沈書雲知道沈雷是為她的前程和未來打算,可是想到一旦嫁人就要離開祖父,心裏卻是悶悶不樂的。

    沈雷見她如此,也知道緣故,反勸她道:“臨安蕭家是你外祖家,應當是個十分富足的門第。你是祖父的掌上明珠,誰人不知。可是到底老人家有駕鶴的一日。將來,家中萬事有我,你隻管看看蕭家的人,是不是良善之輩,值得咱們托付,便不要考慮其他。總之你過得好,祖父才能放心。”

    一番話,倒是讓沈書雲心頭覺得暖融融的。她目前得到祖父支持一時掌管家權,卻心知肚明,未出閣的女孩子,隻有嫁了才真正有自己的家。

    “我知道了。兄長一片苦心,都是為了我考慮。”

    沈雷憨厚一笑,與沈書雲告辭。

    ***

    因得到了銀兩,沈書雲便放下心中壓了多日的煩擾,才生出了這個年紀少女該有的閑情。坐在蓬蓬遠春的庭院當中,她抬頭看秋日巧雲層層疊疊,在碧藍的穹頂堆出宛若仙境的白色山巒來。

    祖父是在戰場中趟過生死的人,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教給她如何通過白日的雲朵辨識天氣。她知道今夜注定無星無月,甚至可能會下雨。

    但是秋風帶著雲的氣息拂過她姣好的麵容,心底忍不住對即將到來的中秋佳節有了一絲憧憬。

    今年中秋會是晴朗的月夜嗎?如果適逢冰輪懸空,皓月當頭,一定要和祖父好好坐在一起賞月、聊天,就像過往的每一年一樣。

    從小到大的每一個中秋,她都守著祖父,從祖父還英姿勃發到如今垂垂老矣,她記得住每一回中秋,都有祖父的慈祥又爽朗的笑意,給她一份闔家團圓的安寧和愜意。

    但是突然,她心頭滑過了一個有些悲哀的想法,念頭冒出來她就強迫自己趕緊忘了。

    今年,會不會是她最後一次和祖父過中秋呢?她不敢去設想祖父日漸消瘦的身體還有多少時日,但是定親這一項事情,已經足夠讓祖孫兩個自此再不能相依為靠了。

    臨安明明距離京師並不遙遠,甚至水路不消兩日就可以直達,但她仿佛覺得一旦過些時日和蕭表哥相看過後,若是沒有什麽特別大的意外,這門親事應該會定下。

    那麽,不久之後嫁為人婦的那天,她就將與如今歲月靜好的閨中歲月永遠作別。

    究竟,長大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沈書雲將自己沉浸在一番苦思之中,卻被念春突然打斷,對她輕聲道:“姑娘,存雄居的人過來請您。”

    沈書雲站起身來,疑惑地看向蓬蓬遠春的院門,四寶手持著拂塵,永遠那樣穿戴齊整隨時待命的樣子,謙卑而平和地對她行禮。

    她不知道朱霽又在弄什麽幺蛾子,但想也沒想就決定拒絕,對念春道:“告訴四寶公公,有什麽事情,請世子擬定信函周知咱們府上,我一介女流,不方便去的。”

    念春過去知會了四寶,四寶便回去複命了。

    ***

    朱霽坐在存雄居的書案前翻看著薊州剛剛送來的密報,執筆在上麵批複著。

    父王舉事應當在年末歲初,密報中讓他一定疏通好京城的勢力,在舉事之前,要及時逃回薊州,再隨大軍一同南下。

    如果行軍順利,將來在大局既定之前,帥兵攻克京師的重任,恐怕要落在他的肩上。因此這段時間,他要把京城的地形、布局和布防都爛熟於心才行。

    想到戰場上駿馬的嘶鳴、長戈的撞擊,朱霽便覺得血液中翻湧著巨大的熱浪,灼灼的逐鹿之心此刻就躍然在眼前。

    他剛剛把批閱了的秘奏遞給密使,就見四寶低眉順眼地進來,便料想到了沈書雲拒絕了他的邀請。

    “世子,沈大姑娘說若是有事,請以信函呈送沈府,她一介女流不方便前來。”

    朱霽一點也不意外,卻在心裏道:“倒是會裝得這般尊崇禮教、安分守己的樣子。”

    他也不惱,隨手從案頭拿出一卷在雅昌齋買回來的仿品字畫,扔給四寶,和顏悅色又成竹在胸地說:“拿著這個去請沈大姑娘,再看看她來是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