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供養
作者:假山南      更新:2022-07-10 14:51      字數:3694
  第47章 供養

    時已至晌午, 清風簌簌,枝葉招搖。

    秦晚妝小小一隻,縮在鶴聲懷裏, 伸出小爪子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 嗓音綿綿軟軟的:“漂亮哥哥, 我覺得我的病好了很多呢, 可以不喝藥啦。”

    她按住鶴聲攪著的瓷勺的那隻手,少年人的手清冷如玉,小貓兒覺得貼起來很舒服,又伸著小爪子想去蹭蹭。

    “為何這樣說。”鶴聲低頭看著懷裏的小姑娘,眸光認真細致,像是在凝望一件稀世的奇珍, 少年人輕聲笑, 舀著藥汁遞到小姑娘唇邊。

    小姑娘皺起眉頭, 把瓷勺推出去,瞧起來有些不高興,她嬌聲嬌氣的:“漂亮哥哥,你要聽我說完呀。”

    有風吹過來,木窗大開。

    少年人瞧了眼窗外, 擔心這隻嬌氣的小東西受了寒,又把小姑娘抱起來,安放在木床上,把小姑娘放到錦被裏, 他自個兒則屈膝半跪在床邊兒, 同小姑娘平視, 帶著笑。

    “好, 往往想說什麽。”語氣溫溫柔柔的。

    漂亮哥哥同她說話時,總是喜歡瞧著她的眼睛,好像在世上諸多風景裏,隻看得見秦往往一個人,秦往往很高興,高興得不得了。

    每到這種時候,她都能深深明白話本裏那些昏君的快樂。

    她總能生出些不合時宜的衝動。

    諸如,等她日後有本事了,她就要給漂亮哥哥打一座金屋,或是為漂亮哥哥點起數百裏的烽火。

    可惜她現在並沒有什麽本事。

    小姑娘雙手撐著小下巴,看著她的漂亮哥哥,忽而長歎一口氣,很發愁的樣子:“漂亮哥哥,我沒有銀子。”

    鶴聲瞧著她的樣子,便知這她又在想寫奇奇怪怪的東西,果不其然,小貓兒兀自發愁了一會兒,又揚起小腦袋,眸子水盈盈的,有些擔心,巴巴道:“漂亮哥哥,若我日後也沒有銀子,還沒有多大的出息,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少年人輕笑出聲,伸手去撫小貓兒皺起的眉眼,嗓音溫煦:“往往為何要這樣問。”

    漂亮哥哥的指尖略有些清寒,撫過眼角時略顯溫涼,小姑娘卻很喜歡。

    漂亮哥哥身上總帶著一股神奇的冷香,像苦澀清透、轉而回甘的涼茶,又恍若月光長照下清冷孤寂的雪鬆林。

    秦晚妝心尖一顫,刹那間鬼迷心竅,小腦袋仿佛被浩蕩春風砸得暈暈乎乎,她湊近鶴聲耳邊,急急為自己辯解。

    “漂亮哥哥,你別擔心,倘若我日後當真沒什麽出息,我也會讓你過得很好,很好很好,哪怕是去偷阿兄的銀子,我也要養你的。”

    小姑娘說完,又覺得自己是個十分有擔當的好姑娘,有些驕傲地揚起小下巴:“漂亮哥哥,待我長大了,我、我定然養得起你的。”

    鶴聲向來不知道秦往往哪兒來這麽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但他也隻好哄著,頷首,同眼前的小小姑娘說:“好,我等往往長大。”

    少年人拍拍小貓兒的後背,溫聲細語同她說:“往往不必焦心這些事,我很好養活,往往日後定然養得起。”

    那、那怎麽行!

    秦小貓兒聽著鶴聲的話,抬起小腦袋,對上少年人那雙漂亮得落滿星子的眸子,似乎有些不滿意,哼唧哼唧的:“這樣才不行呢,漂亮哥哥生得這樣好看,自然要花許多銀子供養的呀。”

    小貓兒有些心疼她的漂亮哥哥。

    漂亮哥哥定然是在錦屏樓裏過了許多苦日子,才會什麽都不求呢,樂師的日子都很苦的,先前她去湘王府時,都看見那個樂師姐姐的艱難處境了,漂亮哥哥從前定然比她還要艱難。

    秦晚妝想著想著,有些難受。

    她一難受,又想掉眼淚,伸出小爪子拍拍他的漂亮哥哥,眸子裏有水光浮現,巴巴道:“漂亮哥哥,我定然會待你很好的,比天底下許多人待你都要好萬萬倍。”

    鶴聲不知小姑娘為何突然要掉眼淚,怔忪半晌,才猜到小貓兒定然又想了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倏爾輕歎一口氣。

    晝光灑下來,碾碎院落裏滿地的桃花,枝葉順著風晃蕩,木窗邊竹影深深,這會兒時節正好,路過的風也溫柔。

    鶴聲抹幹小姑娘眼角的淚花,有些無奈地喚她:“往往。”

    少年人想說:

    其實不必如此麻煩。

    若想養活江鶴聲,單單需要一隻秦往往就好。

    但他瞧見小貓兒純粹得纖塵不染的目光,抿了抿唇,到底沒有說。

    在小貓兒看不見的地方,少年人微微收攏五指,攥緊拳頭。

    再等等罷。

    他告訴自己。

    等到有朝一日,他能完完全全、幹幹淨淨地站在秦往往麵前,再堂堂正正告訴他的小小姑娘:江鶴聲很歡喜秦晚妝,前前後後兩輩子都很歡喜,所以往往不必總是擔心這些,他遠遠比她想想的,還要離不開她。

    “好孩子。”溫溫涼涼的指尖拭幹小貓兒眼角的淚,鶴聲輕聲喚她。

    “昂——”

    小姑娘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鶴聲把她眼角淚花兒一抹,小姑娘又跟沒事人一樣,抬頭看她的漂亮哥哥。

    “做什麽呀。”

    小姑娘眨著眼睛,瞧著她的漂亮哥哥。

    藥汁的熱氣漸漸散開,鶴聲看著她,輕聲道:“往往先前想同我說什麽。”

    “往往為何不喝藥。”少年人瞧著她,眸光溫和。

    小姑娘爬起來,急於向她的漂亮哥哥炫耀,湊到鶴聲耳邊,揚起小臉兒看他,得意洋洋道:“自然是因為我的病好了許多呀,從前我發病時,要接連昏睡半月呢,但是昨個兒夜裏,我很快就醒啦。”

    “往常從未有過這樣呢。”

    小貓兒看著她的漂亮哥哥,眉眼彎彎,眸子晶亮晶亮的,瓷白的小臉兒上顯出淺淺的梨渦,甜滋滋的,像是被春風洗過一樣。

    “嗯。”

    鶴聲應了一聲,目光低垂,不自覺摩梭指尖,不知在想些什麽,少頃,他又問:“好孩子,你現下可有不適?”

    “沒有呀。”

    小姑娘從被子裏爬出來,踩著木床,端端正正轉了個圈兒,低頭看著漂亮哥哥,眼笑眉舒:“我很好呢,我可以不喝藥呀。”

    “不可以。”鶴聲抓住轉圈兒的小姑娘,把她攬下來,又放進錦被裏,“往往,聽話一些,好不好。”

    少年人生得實在很漂亮,被那雙眼睛直直注視時,就像墜入溢滿青梅酒的池子裏一樣,清冽甘甜的果酒氣息撲麵而來,很容易迷得人神魂顛倒、深陷其中。

    “不、不好呀。”小貓兒暈暈乎乎的,但還是閉著嘴,她先已經被漂亮哥哥哄過許多次了,她這次才不要再喝了,小貓兒很倔強,“我先前已經喝過許多了呀,就在今日呢,稻玉姐姐已經喂過我許多藥了。”

    小貓兒扯扯鶴聲的袖子:“這個很苦呀,漂亮哥哥。”

    “很苦?”

    鶴聲瞧著小姑娘,輕聲詢問。

    小姑娘重重點頭:“很苦。”

    鶴聲倏爾輕笑一聲,低著頭,長發順著脖頸垂落而下,他攪了攪瓷碗裏的藥汁,對著瓷勺抿了抿。

    半勺苦藥入口,藥汁沾在少年人唇角,襯得少年人的側臉愈發穠醴漂亮,像是自山巔走下的美人妖怪一樣。

    少年人抬眼,認真地瞧著小貓兒,眸光幹淨澄澈,含笑道:“好孩子,這藥並不苦,你若是不信就嚐一嚐。”

    秦晚妝狐疑,她覺得事情很不對,十分不對,巴巴看著瓷碗裏黑漆漆的藥汁,嬌聲嬌氣的:“漂亮哥哥,你不要哄我,我先前喝過呢,它就是苦的呀,很苦很苦呢。”

    “我卻覺得很甜。”鶴聲揉揉小姑娘的長發,“往往先前應當記錯了,這藥同青梅酒的滋味很相像。”

    “往往想喝青梅酒嗎?”

    少年人看著她,笑得清淺。

    唔——

    青梅酒?

    小姑娘看看那藥汁,有些好奇,心裏像被什麽撓了一樣,酥酥癢癢的,她忍不住去看藥碗,無論如何也瞧不出青梅酒的模樣,聲音軟乎乎的:“漂亮哥哥,我覺得你在哄我呢。”

    少年人坐在床邊,輕輕攬著小貓兒,舀著藥汁遞到小貓兒唇邊,帶笑道:“我如何能哄住往往這般聰慧的小孩兒。”

    “再者。”少年人嗓音清潤,“我日後還要靠往往養活,是不是,我如何敢欺瞞往往。”

    秦小貓兒對上漂亮哥哥的眸子,心裏倏地漏了一拍,漂亮哥哥的眸光瑰麗又溫和,冥冥之中似有些難以言喻的牽引,直直讓小姑娘深陷其中。

    也、也是呀——

    秦晚妝聽著,心裏甜滋滋的,她覺得自己好像要飄起來了,暈暈乎乎踏在雲層上,漂亮哥哥自然不會哄騙她的。

    再、再者了。

    漂亮哥哥是天下第一的好孩子呢,阿兄說了,好孩子都是不會說謊的,所以漂亮哥哥說的定然也不是謊話。

    “往往,嚐一嚐罷。”

    少年人清清朗朗的嗓音落在小姑娘耳邊。

    嘿嘿。

    那、那她就嚐一口吧。

    小姑娘扭過小腦袋,下意識瞧著她的漂亮哥哥,張開小口喝了一口。

    !!!

    苦死啦。

    小貓兒苦得想掉眼淚,小嘴一癟,十分委屈,慢吞吞往錦被裏縮:“漂亮哥哥,你就是在哄我。”

    “漂亮哥哥,你這樣很不好,你是個壞孩子。”秦晚妝細聲細語的,十分不開心,嘟囔,“我現下明白了,美人妖怪就是很不好,雖然漂亮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美人妖怪,但也還是很不好,我不想同你說話了。”

    “這藥才沒有青梅酒的滋味呢,分明很苦很苦。”小姑娘自覺受到了欺騙,翻了個身把自己卷成小小一團,不去瞧鶴聲。

    鶴聲把小貓兒從錦被裏挖出來,摟在懷裏,拍拍她的後背,誘哄道:“乖往往,你隻喝了一口,你又如何知道下一口有沒有青梅酒的滋味,再嚐一嚐,好不好。”

    “不好,十分不好!”

    小貓兒氣呼呼的,不想理鶴聲。

    氣死啦。

    漂亮哥哥為何要哄她!

    小貓兒很生氣,從鶴聲懷裏跑出去,跳下床榻,吧嗒吧嗒往外跑,半道不知撞上了什麽,眼前一黑,暈暈乎乎的,突然有人拎住小姑娘的衣領。

    院子裏有些溫涼。

    秦晚妝不大高興。

    她覺得漂亮哥哥很不好。

    為何要拎著她的領子呀。

    這是個很壞很壞的習慣,很不好。

    “快放開我。”

    “我在生氣啊。”

    清清淡淡的聲音落在廊下。

    “秦往往,你想挨罰是不是。”

    秦晚妝停住,縮了縮小腦袋,委委屈屈叫人:“阿、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