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往往
作者:假山南      更新:2022-07-10 14:51      字數:3390
  第16章 往往

    秦晚妝抱著小酒瓶,往瓷盞裏倒酒,青梅酒泛著酸酸甜甜的氣息,通透清澄的酒漿緩緩落入瓷白的杯盞。

    鶴聲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啞然。

    青裙邊角勾著銀白線,順著風晃動時,像早春原野青綠的麥浪,秦晚妝生得乖巧,幹淨的眸子裏總帶著些稚氣,她低著頭,專心致誌的,長睫微微揚起,流著細碎的清光。

    秦晚妝端起杯盞,遞到鶴聲手裏,推推他的衣袖,語氣雀躍,“這是稻玉姐姐釀的,可好喝了,你快嚐嚐。”

    鶴聲的心不自覺軟下來,對著杯盞輕抿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唇齒間炸開,他還是第一次喝這樣的果酒。

    青梅酒不醉人,酒性很淺,帶著清清冽冽的青澀氣息,同小姑娘很相像,幹幹淨淨的,讓人生不出任何褻瀆的意思,隻是輕輕嚐一嚐,心就要化了。

    小姑娘撐著下巴,眸子裏閃著光亮,細聲細語的,像隻踩爪子的小奶貓兒,“好喝嗎?”

    “好喝。”他聽見自己說。

    小姑娘總是因為些小事高興,這會兒又歡呼雀躍起來,就像自己珍貴的寶藏得了肯定一樣,偷偷轉過頭,對著杯盞咕咚一口。

    她這時抬起頭,眉眼溫順,唇角沾了晶亮的酒漬,她抱著小酒瓶,又跑過來要給鶴聲倒酒。

    小姑娘的身子綿綿軟軟的,又總是不安分,鶴聲怔了一會兒,輕輕歎了口氣,扯開她,“往往,不可同旁人離得那麽近。”

    小姑娘又迷糊起來,抱著小酒瓶繞了一圈,狐疑:“近嗎?”

    鶴聲頷首。

    她小臉兒上帶了點酡紅,似乎是醉了,很難過地耷拉著小腦袋,“漂亮哥哥不歡喜我這樣嗎?我可歡喜了呢。”

    她、她想離漂亮哥哥近一些。

    說著,她又蹭過來,想往鶴聲身上扒拉。

    鶴聲隻覺喉嚨幹澀,握住她軟軟的小手,輕輕把她拎開,“往往,不可以。”

    不可以,她什麽都不懂。

    不可以,她還是個孩子。

    鶴聲在心裏唾棄自己,你是個畜生嗎。

    他掙紮著閉上眼,小姑娘又蹭過來,委委屈屈地想抓他的手,鶴聲的手瓷淨清瘦,指節處帶著些繭子,秦晚妝輕輕在他手心撓了撓,難過道:“那、那可以牽手的。”

    不知道為什麽,她想離漂亮哥哥近一點,再近一點。

    鶴聲苦笑,反手握住秦晚妝軟乎乎的小手,重複,“往往,不可以離那麽近。”

    他後悔了,如果早知如此,他當初便不會為了私欲哄騙小姑娘。

    “為什麽呀?”小姑娘又不明白。

    鶴聲說:“隻有成親的人才可以這樣。”

    秦晚妝又糊塗了。她覺得漂亮哥哥怪傻的。

    那、那他們可以這樣的呀。

    她要為漂亮哥哥負責,自然要和漂亮哥哥成親的呀。

    漂、漂亮哥哥不想和她成親嗎,

    鶴聲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被這雙眼睛注視著,總能給秦晚妝一種全身都被溫柔包裹的感覺,但她現在卻從漂亮哥哥的目光裏看到了不容違逆的堅定。

    每次阿兄強迫她喝藥就是這樣的神情。

    秦晚妝有些難過,對上鶴聲的目光,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乖乖巧巧地往旁邊退了一步。

    她、她再乖一些,讓漂亮哥哥再歡喜她一點,漂亮哥哥是不是就願意和她成親了?

    她下意識灌了口青梅酒,唇齒間的味道已經說得上酸苦了,她委委屈屈的,吧嗒吧嗒掉眼淚,“你、你牽牽我,不然我要哭了。”

    鶴聲見不得小姑娘掉眼淚,輕輕握住她的小手,小姑娘在他手心小幅度撓了撓,像是確認他會不會生氣一樣,甫爾眼睛又亮了。

    漂亮哥哥還是歡喜她的。

    秦晚妝想。

    她、她再乖一點就好了。

    很簡單嘛。她想,她就是一個乖巧的小姑娘呀。

    秦晚妝又開心地蹦蹦跳跳,先前的難過一掃而空,又給鶴聲倒酒,青梅酒實在不醉人,鶴聲喝了大半,隻當喝水,小姑娘卻開始搖搖晃晃的,在屋子裏繞來繞去。

    鶴聲怕她跌倒,隻好在她身後跟著。

    青裙打著旋兒,小姑娘的步子慢悠悠的,像巡查自己的疆域一樣,自信滿滿地倒著走,仰著小腦袋給鶴聲介紹,“這、這是小桌。”

    她拍拍小桌。

    “這是藍田玉。”她一手拿著玉,一手指給鶴聲看,“藍田日暖玉生煙,我背過的。”她很驕傲地揚著小下巴,等著鶴聲誇她。

    鶴聲果然誇她了:“往往聰慧。”

    小姑娘滿意了,繼續倒著走,“這是紗幔。”

    她捏捏紗幔。

    鶴聲跟著小醉鬼,陽光細碎,順著窗子打進來,日子好像突然慢了下來,溫溫柔柔的。

    小姑娘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把紗幔卷一卷,然後悄悄把自己放進去,靜立一會兒,等到鶴聲不動了,她才從紗幔裏跳出來,指著自己,得意洋洋的,“這、這是往往。”

    小姑娘站在原地等著鶴聲再誇她聰明。

    鶴聲卻突然怔住不動了,眼裏帶了些她看不懂的神情,過了良久,他才俯身與她平視,他重複著:“嗯,這是往往。”

    春風來了又走,灰燼死而複生。

    他想,上天著實沒有虧待他。

    *

    落日熔金,餘霞成綺。

    小姑娘踩著餘暉,晃晃悠悠地走在江邊,鶴聲在她身後遙遙跟著,霞光灑下,兩人的影子被拉長,交疊在一起。

    秦晚妝舉著藍田玉,對著落日眯了眯眼,玉色乳白,她想,這塊玉可以雕成白鶴,她大抵還是醉的,眼前的光影瑰麗恍惚起來,白鶴展翅欲飛,直直往天邊去。

    小姑娘轉身,委屈巴巴:“它飛掉了。”

    她指著玉,有些難過。

    鶴聲走過來,和她並肩,輕輕抓著她的小手,嗓音清冷,“抓住了。”

    小姑娘於是又高興起來,蹦蹦跳跳往前走。

    遠處。

    “江兄,你瞧,那是不是秦家小姐?”

    秦晚妝不常出現在書院裏,因而認識她的人不多。

    但是江曲荊身邊的人卻都對這位很熟悉,畢竟但凡秦家小姐出現在書院,大多都跟江曲荊待在一處,眾人嬉笑下,也都尋摸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前些日子湘王府更是傳出流言。

    ——湘王府與秦家在議親。

    流言是真是假暫且不論,但在書院眾生心中,秦晚妝日後定會嫁入湘王府,畢竟,整個雲州,除了背景神秘的秦家,還有哪家的女兒堪與宗室王親相配?

    有心人拿這件事問江曲荊,他也沒否認。

    那不就是板上釘釘了?當時不知道有多少姑娘的芳心碎了一地,江曲荊卻巋然不動。

    看著眼前這一幕,一行人神色都有些精彩。

    哪怕秦家小姐還沒和江世子定親,但青天白日和外男拉拉扯扯總歸也不是件體麵事兒,江曲荊身邊有不少從京師過來求學的公子,將京師的傳統奉為圭臬,對雲州開放的風氣素來不齒。

    “秦家小姐身邊那個人我知道,是錦屏樓的新樂師,聽說他是西邊兒逃難過來的,奴隸出身,竟然還是個會哄人的,瞧他把秦家小姐迷成什麽樣兒了。”

    “我瞧著也不能怪那樂師,一個巴掌拍不響,人人都說秦家小姐是個性子乖的,事實又有誰知道呢?沒準兒也是個膚淺的。”

    江曲荊在原地站著,照舊是一身灰,溫潤清朗,“許兄,當以女兒家名節為重。”

    許立自知失言,賠笑:“是是是,還是世子爺襟懷坦蕩,是我狹隘了。”他家裏剛好有個妹妹,他爹娘還指望把他的小妹妹送進湘王府沾些宗室王親的光呢,得罪江曲荊可沒好處。

    這時,秦晚妝拉著鶴聲晃晃悠悠走過來,她很安靜,乖乖巧巧的,走在落日餘暉下,她晃晃小手,看見影子也晃晃小手,開心地笑,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噫。

    前麵的影子怎麽那麽大、那麽黑?

    她抬起頭,瞧見幾個人擋在前麵。

    最前麵的那個人斯斯文文開口,“晚妝,我送你回府罷。”

    江曲荊儒雅知禮,對鶴聲說:“有勞公子照顧了,晚妝是家師的小妹妹,我實在不忍將她獨自拋棄在外,現下便帶她回去了。”

    鶴聲的目光落在幾個人身上,無波無瀾的,隻有掠過江曲荊時,神色顯得有些詭異的危險,心裏的惡欲拔地而起,在餘暉下慢慢滋長。

    舌尖舔了舔幹澀的唇角。

    他想起上輩子江曲荊的死狀。

    原本溫和的人跪伏在瓢潑大雨裏,像條狗一樣大聲哭喊,祈求自己放他一條生路。

    他說,他愛秦晚妝,他也舍不得她受苦,但他沒辦法,他也有說不出來的苦衷;他說,他不想娶越慶侯家的小姐,但是他沒辦法,他不能讓爹娘失望。

    他說,殿下,放過我吧,我把秦晚妝送給你,放過我吧。

    嘖,廢物。

    鶴聲冷冷掃了他一眼。

    礙眼。

    怎麽還不死呢?

    他有些不耐煩,指尖按上腰間的短刃,輕輕摩挲著,隻要一刀,輕輕往他脖頸上一劃,這個廢物就再也不能出聲了。

    綿綿軟軟的觸感在手心蕩開,鶴聲有些恍惚,秦晚妝輕輕撓了撓鶴聲的掌心,有些迷糊。

    小醉鬼喝了酒就不認人。

    秦晚妝循著聲音往前看,隻看見個穿灰衣的人,那人瞧著溫和儒雅,但是為什麽要帶她回家呀。

    她又不認識他。

    真是奇怪的大人。

    “漂亮哥哥,他是誰呀?”小姑娘扭頭看鶴聲,眉頭擰得緊緊的。

    鶴聲低低笑出聲,嗓音帶著詭異的沙啞。

    “死人。”他聽見自己說。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又回到三千字了!

    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