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雞湯

  　　一盆奶當然不能把盧西安諾打發了, 伊娜準備給他再做個香酥土豆球。

  　　蒸熟的土豆碾成泥，加入調味料、麵粉還有切的非常細碎的香腸、蔥花，和成一個大團子, 再捏成能入口的小丸子。

  　　做成這樣以後熱油下鍋炸就行了。但是伊娜沒準備那麽多油, 所以幹脆在石板上刷了油，改成石板煎土豆餅了。

  　　土豆球被輕輕一壓, 底麵和滾燙的石板貼緊, 發出“呲啦”一聲, 慢慢地，土豆餅染上焦黃的顏色，香味散了出來。

  　　盧西安諾在一邊眼也不眨地盯著盤子裏越來越多的土豆餅, 恨不得直接過去用嘴接著。不要放盤子裏了, 送進他嘴裏多合適！

  　　最後盤子裝不下了，伊娜隻能換了一個大盆來裝。一盆金燦燦的土豆餅堆成了小山，伊娜再撒上一把碧綠的蔥花, 這才是完成。

  　　盧西安諾抱著大盆坐到一邊，感慨著這大概是他出生以來最幸福的時候了。

  　　盧西安諾吃飯的時候，阿赫蒂等三隻巨龍已經走了。銀龍克萊爾和紅龍泰莉莎之所以順路和阿赫蒂一起來, 是因為輪到他們看守迦瑪村的農田了。

  　　盧西安諾心滿意足的離開以後，伊娜也來到了迦瑪村。村民們正在吃晚飯，在這裏不管是獸人還是人類都是共同協作, 再把收獲分配到個人。晚飯本來是自己做自己的, 但是今天村裏殺了兩隻雞，燉了一大鍋雞湯, 所有人都可以來領一碗。

  　　伊娜在一旁觀看了燉雞的過程, 他們的調味料很單一, 主要是岩鹽, 還有一些種植出來的香料。湯裏加了切好的土豆塊和蘑菇，咕嘟嘟地冒著跑，賣相看起來倒是不錯。狐人少女米拉看到伊娜，主動走過來。

  　　“伊娜大人想嚐嚐雞湯嗎？”

  　　“我也可以嚐嗎？”幾個種族的協作，事實上是建立在缺少食物的基礎上的。伊娜沒有這個困擾，所以沒有被分配工作，並不屬於他們這個共同體。

  　　“克萊爾和泰莉莎大人說今天不吃燉雞了，所以雞湯應該是足夠的。”米拉其實也不清楚伊娜在這群巨龍中的身份，也不明白她為什麽沒有具體的工作。但是今天是難得的大家一起吃燉雞的日子，應該問過每一隻巨龍的意願才行。

  　　伊娜知道克萊爾和泰莉莎為什麽拒絕了平日裏難得一見的燉雞。他們剛剛吃過了牛肉麵，雖然離吃飽還差得遠，但是也不會再來分享迦瑪村這點可憐的雞肉了。

  　　“可以給我一小碗嗎？不需要肉，隻要一口湯就可以了。”伊娜倒是對燉雞有點興趣。她想知道除了月光餅幹這種日常食物，這裏的人還會吃點什麽。

  　　燉著雞肉的鍋子就放在村落中央，燃料是刺鬼藤剝下來的外皮，很耐燒，而且沒有什麽煙塵。路過的人類或獸人，聞著空氣中彌漫的肉香味，時不時的看一眼咕嚕嚕冒著泡的鍋子，眼神裏都是期待。

  　　“你們多久可以像這樣吃上一頓肉？”

  　　米拉回憶了一下，也沒說出具體的時間，吃到雞肉並沒有什麽規律：“有時候是兩三個月，也有的時候，隔幾個星期就能吃到一隻雞。應該是要看那段時間孵化出和長大的小雞數量來決定，我沒有負責過養雞的工作，但是知道每一隻雞都是很珍貴的，因為它們一口也不吃刺鬼藤的粉末，要吃麥粒和種出來的青草呢。”

  　　“不過，”米拉似乎想起了高興的事，神色裏浮現出一絲幸福。“今天有兩隻雞可以吃，是因為昨天下岩漿雨的時候雞棚沒有關好，有兩隻雞鑽了出來，受了驚嚇不肯再吃東西。這樣的雞要趕緊殺掉吃肉，不然會瘦的很快。”

  　　米拉表現的這麽開心，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可以一個人獨享兩隻雞。其實是要和村莊裏的全部人一起分享，雖然裏麵加了大量的土豆和蘑菇，最後也不知道一人能不能分上一碗。

  　　迦瑪村是舊神遺跡裏屬於中等大小的村落，這裏有成片的土地，所以才能支撐起近千人的生活。

  　　過了一會兒，雞湯燉好了。米拉為伊娜盛來一碗，裏麵有一塊切的很小的腿肉，還有兩塊土豆。

  　　看見米拉把碗遞過來以後兩手空空，也沒有回去再盛一碗的意思，伊娜主動問道：“那你的那一份呢？”

  　　米拉習以為常的說道：“先吃的是一會要去狩獵刺鬼藤的隊伍，他們的工作最危險。而且隨隊保護大家的巨龍大人快到了，他們要趕緊吃完出發。然後是老人和孩子，最後才是我這種基本不離開村莊，工作也不繁重的。幾年前我還可以混在第二批裏，但現在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說起這些，米拉漂亮的紅色大尾巴還不好意思的動了動。

  　　伊娜果然看到那些身上綁著武器，身材壯碩的男女先圍到了鍋子邊。他們大多盛了土豆和蘑菇，很少動那幾塊可憐的雞肉。

  　　盛了帶著蘑菇和土豆的雞湯以後，這些人走到一邊。掏出了伊娜現在已經很熟悉的那種巴掌大小的餅幹，蘸著雞湯吃起來。

  　　因為人太多，鍋子裏的湯水差不多快被撈幹淨了。所以又加了一些水，接著燉起來。

  　　“伊娜大人，你的湯快涼了。”米拉看伊娜竟然不急著喝，連忙提醒道。

  　　伊娜這才把視線轉向自己的碗裏，她喝了一口湯，因為加入了土豆的緣故，雞湯有些稠。調味料也很簡單，但雞養的很不錯，肉裏沒有腥騷的味道，燉出來的湯味道也可以稱得上樸實，是家常菜那種平平淡淡的美味。

  　　火燒的很旺，所以後加入的水也很快沸騰起來。老人和孩子帶著自己的碗上前，雞肉其實被燉的有點久，已經太爛了。滋味最足的第一鍋雞湯也被盛走了，但這些人還是滿臉幸福的遞上自己的碗，珍惜的品嚐著這來之不易的美味。

  　　米拉也過去了，輪到她的時候，鍋裏已經沒有什麽肉，連成塊的蘑菇和土豆都不見了。不過因為燉的太久，鍋子底下沉澱著土豆碎塊和肉絲，米拉對此也非常滿意。

  　　其實老人和孩子分到的那些雞肉也未必好吃，因為燉的太久，肉香幾乎已經沒有了。這是比起平日裏吃到的食物，現在的每一滴肉湯都尤為珍貴。

  　　仔細想來，這裏的人吃的食物比例非常不均衡，刺鬼藤粉末吃的太多，青菜又太少，水果更是幾乎沒有。因為土地太少，所以幾乎都拿來種麥子和土豆了，青菜雖然也有種子，但是種的也不多。

  　　但是這裏的人很少生病，身體也十分健壯。即便已經沒有了職業者的存在，幾個成年人組成的隊伍也敢挑戰一株刺鬼藤。伊娜思來想去，覺得這應該是吃了大量的刺鬼藤粉末的功效。

  　　米拉看見伊娜一直在人群當中追逐著她的身影，以為伊娜還有事要問自己，盛了自己的那份湯以後就趕緊過來。

  　　伊娜果然有問題要問她：“如果用其他食物和你交換刺鬼藤粉末，你願意嗎？”

  　　米拉一邊把月光餅幹浸在湯裏，一邊說：“什麽其他食物？”

  　　其實伊娜大可以用語言描繪出無數滋味美妙，用料講究，聽起來就十分唬人的美食。但想象力永遠不能為從來沒有嚐過的東西增添味道，這些對米拉來說太陌生了。

  　　所以伊娜說道：“比如純麵餅呢，沒有加過一粒刺鬼藤粉末，放在刷上油的石板上烙熟，裏麵是香香軟軟的，外麵又焦又脆。也可以做成糖餡的，一掰開就有又熱又甜的糖流到手上”

  　　米拉大大的眼睛裏立刻流露出向往。她咀嚼了一口嘴裏的食物，月光餅幹的苦味把她拉回了現實。

  　　“怎麽會有這樣的事呢？”她明顯是不相信的。

  　　伊娜又說：“也許還會有更好的事。也許以後都不用為食物發愁了，或者可以回到你們原本的故鄉去。你們還記得的吧？”

  　　米拉愣了一下，才說道：“是說……莫羅大陸嗎？”

  　　“你的長輩們，有對你講過莫羅大陸相關的故事嗎？”伊娜有些緊張的看著米拉，觀察著她眼裏的情緒。

  　　米拉卻表現的十分平靜：“幾乎沒有過，所以我也隻知道這個名字而已。”

  　　竟然是這樣！原來他們並不是一心想著回到莫羅大陸，而是已經將這件事情遺忘了嗎？

  　　“聽說我們的祖先是從那裏來的，有人說莫羅大陸比這裏好上千百倍，那裏的人每天都能吃上一隻雞，我們的祖先是因為犯了錯被放逐到這裏來的。但是我媽媽說不是這樣的，莫羅大陸不是一個好地方，那裏一半是冰霜一半是烈焰，我們是為了逃命才離開的。”

  　　米拉在說這些的時候，情緒並沒有什麽波動，就好像在說一件與她毫不相關的事情。要真的說起來，伊娜給米拉那顆蘋果硬糖但是她的情緒波動比現在要多上10倍。

  　　時間過得太久了，從他們剛剛進入舊神遺跡那一年算起，今年是第326年。如果二十年算是一代人的話，獸人和人類們已經交迭了十六代，地精的壽命更短，也許已經是第二十代了，舊神遺跡裏並沒有什麽記載曆史的方式，大家隻靠口口相傳，不知道創造出多少個版本的遷徙故事。

  　　隻有巨龍還記得。如果不是巨龍們一直執著的想要回到莫羅大陸，並且時不時的提起，米拉甚至會懷疑這個陌生的大陸是否存在。

  　　米拉理所當然的認為伊娜知道莫羅大陸的事，她好奇的問道：“那裏的人真的能夠一天分到一隻雞吃嗎？”

  　　伊娜斟酌了一下用詞：“有的人一天可以吃到十隻雞，但也有更多的人，一輩子都吃不到一口雞肉。”很多東西米拉可能無法理解，伊娜隻能用雞肉隱喻。

  　　米拉低下了頭，伊娜感覺自己好像讓一個女孩的幻想破滅了。她輕輕的說：“那還是我們這裏好，至少我們都有機會吃到肉。”

  　　“可是在那邊，有的人一天就可以分到十隻雞。”伊娜重複道。

  　　米拉笑了笑：“可我覺得自己是一輩子都吃不到一口的那種人。”

  　　對話的最後，米拉真心誠意的祈禱：“隻要迦瑪村能一直像現在這樣就好了，沒有人餓死，偶爾能吃到肉。”

  　　她並不是個平庸的少女，米拉有著過人的膽量，哪怕巨龍是來幫助村莊的人，但這裏的村民看見他們強大的身軀、想著寒光的利爪和懾人的豎瞳，總是忍不住心驚膽戰。米拉是少數敢於和巨龍打交道的人，很多事務都是她在和巨龍們溝通。

  　　因此米拉也知道了一些來自巨龍的消息。他們說，這個叫做舊神遺跡的位麵已經搖搖欲墜，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艱難，甚至可能閉上眼睛就無法迎來新的一天，隻有回到原來的莫羅大陸才是最保險的。

  　　米拉沒有告訴任何人，連對自己的母親和兄弟姐妹都絕口不提。有時候她也樂觀的想著，既然巨龍們能活上千年，那麽他們說的“很快”也許對自己這樣的獸人來說是一段足夠漫長的時光，也許到她壽命用盡的那一天也不會發生，位麵崩塌不是她該擔心的問題。但更多的時候，米拉覺得什麽都不知道才是一件幸福的事。就這樣每天晾曬刺鬼藤、研磨粉末、種植莊稼、交換蘑菇，然後一無所知的迎來注定的結局。

  　　伊娜剛見到米拉的時候，覺得她是個明豔開朗的小姑娘，但是接觸下來，卻覺得她身上有一股詩人的憂鬱。

  　　伊娜想，就算他們已經失去了故鄉的執念，她也該把這些人帶回莫羅大陸的，他們還沒看過一眼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