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蘇衛民看著閨女寫的計劃書, 聊聊數百字，內容也不複雜，歸納一下也就幾個點：

  　　按人頭劃分田地, 無論男女老少人頭一份，責任到每個家庭, 調動家庭勞動積極性；該繳納的公糧一兩不少，產出自負, 自給自足, 豐收年家庭多留餘糧, 失收年也不會向國家索要錢糧；雖說法不責眾，日後若上頭怪責下來蘇衛民作為支書首當其衝，蘇笑笑建議先向上級領導建議，以蘇家村作為試點, 先試行兩年, 以後看情況再說。

  　　蘇笑笑上輩子看過一些紀錄片, 一九七八年的這個時候某省一個小村莊的十八個農民作為改革先鋒，冒天下之大不韙, 瞞上不瞞下寫了一份不到百字的“包田到戶”的包幹保證書, 不吃大鍋飯不養懶漢之後，次年的產量高達過去五年的產量總和。

  　　但即便豐收至此，質疑和批判的聲音卻從未停止過, 直到一九八零年中, 領導人肯定小村莊這個“大包幹”的做法, 認為這樣做更能提高勞動人民的積極性和土地的潛在價值, 並明確表示“農村改革勢在必行”, 又到了一九八二年才正式實行“家庭聯合承包責任製”這個政策。

  　　蘇笑笑出生在九零年代, 也沒有生活在農村的經驗, 身邊也沒有給她科普這些信息的人，對於這些事不是很了解，隻隱約記得這麽一點，按照曆史的進程，幾年後肯定會分田到戶，這時候其實蘇衛民沒有必要在這個風口浪尖上提及這件事。

  　　但是就這一次的事件來看，如果蘇衛民沒有當機立斷號召大家提前收割水稻，如果她和韓城不是正好回來，搬來了“援兵”，其後果不堪設想。

  　　蘇笑笑不打算讓蘇衛民“瞞上不瞞下”去冒險，但是這件事可以提前和縣領導“申請”，至於縣領導有沒有這個魄力，批不批，什麽時候批，結果都一樣，也就是晚幾年實行和早幾年實行的事，並沒有什麽損失。

  　　但蘇衛民這個極具前瞻性的建議有必要讓領導看到，即便是縣領導不敢批，等以後最高領導人頒布政策的時候，也會記得有蘇家村的支書是個思想和領導人高度重合的改革先鋒，以後蘇衛民若再去縣裏提點什麽建議，也能說得上話，領導未必不會慎重考慮。

  　　況且這個想法確實是蘇衛民先提出來的，吃“大鍋飯”做不做也就是混個半溫不飽，怎麽著都餓不著，埋頭苦幹的人見著懶漢隨便上上工也是這樣，自然也就沒有什麽動力，所以大家的勞動積極性都不高，更有不少人“偷工減料”，這樣的幹活方式產量怎麽可能提高上去？

  　　換了以前蘇衛民斷不會有這種念頭，但這兩年，從恢複高考到越來越明目張膽的倒爺，大街上漸漸消失的紅袖章，陸續平反的知識分子和一批批回城的知青……都在證明一件事，換了領導人之後不一樣，社會風氣不一樣了，人人都能看到希望了，分田到戶不會少國家一兩公糧，隻是多勞多得，不養懶漢，蘇衛民覺得未必不可行。

  　　“閨女你放心，等雙搶過後這事我會去縣裏提，外麵已經沒有什麽雨，我先去看看外麵的情況。”

  　　關在家裏好幾天的崽崽也坐不住了，都要跟著姥爺出去走走。

  　　台風一停其實外麵也沒有什麽危險，況且雨也停了，李玉鳳也就不拘著他們，隻是讓他們戴好帽子穿上蓑衣。韓城和蘇振華也坐不住，一人抱一個小崽跟著出去看看情況。

  　　李玉鳳說：“我也去大菜園看看情況，順便摘點菜回來。”

  　　蘇笑笑不想出門，倒是很想去一趟縣裏，看看那位誓言旦旦說她為了一己之私的陳主任現在怎麽說，還有一件事就是，到底是誰那麽無聊去舉報她呢？

  　　此時縣裏，縣長和書記正握著陳主任的手，書記拍著他的肩膀說：“幹得不錯，你第一個走訪的蘇家村水稻都搶收了過來，還知道調動了部隊的兵過來幫忙，其他公社平均也搶收了四五成，沒有收回來的稻穀我派農業專家去看過，隻要這兩天全部收割下來，能及時出太陽曬幹的話也能搶救回來不少，一點發芽也不影響食用，損失大概也就一兩成。”

  　　縣長歎了口氣：“這場台風來得突然，這樣的結果已經是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上級也不會怪罪，這都是你及時發現問題，當機立斷下訪的功勞，我會向上級匯報，今年多免一些公糧，還會把你的政績寫進檔案，你在這個位置這麽多年，也是時候往上挪一挪了。”

  　　陳主任幾次想插嘴說“其實是蘇衛民的功勞”都插不進去，最後聽到“寫進政績”“往上挪一挪”等字眼，鬼使神差地換了個說法：“其實也不全是我的功勞，也多虧了像蘇衛民這樣有經驗的村支書還有氣象部門的同誌和其他村老把式的提醒，都是大家的功勞。”

  　　沒有明確把事情原委說清楚，其實陳主任已經等同於刻意把功勞攬到了自己的身上，聽在不知原委的領導耳朵裏卻是另一層意思，領導根本都不知道陳主任下訪的真正原因，都以為是他專門下訪和蘇衛民商量這件事，才號召社員搶收水稻，因為事關重大，其他公社則是等更深入的調研得到更準確的數據，再向他們匯報之後才開始大規模搶收工作，可見工作態度之謹慎。

  　　縣長和書記對視一眼，瞧，多好的同誌啊，這麽大的功勞都不獨自貪功，都不忘帶上其他隻是參與進來的人，這樣好品德的幹部當然要往上提一提了，這樣一心為民不貪功的幹部可不能埋沒了啊。

  　　書記說：“放心吧，等雙搶過後，該表彰的該獎勵的一個不會少，現在你們農業部門那邊主要配合做好接下來的搶收工作，當務之急是要下放看看受災的情況，怎麽提供幫助，其他的押後再說。”

  　　陳主任一聽，自然心安理得，他沒貪功，都已經在縣長和書記麵前提了蘇衛民的名字，至於領導要怎麽嘉獎，那是領導的事，跟他沒有關係。

  　　他最後還不忘多說了一句“其實蘇衛民的功勞最大”。

  　　兩位領導擺擺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陳主任走出縣長辦公室的時候整個人神清氣爽，過去總不得誌，也沒有表現的機會，他都做好了在這個位置上幹到退休的心理準備，沒想到歪打正著這把年紀居然還能往上提一提，走的時候都是哼著小曲走的。

  　　蘇家村這邊，蘇衛民一家救了全村人的口糧，大家對他們自然心存感激，一家大小無論走到哪裏大家都樂嗬嗬跟他們打招呼，連過年藏到現在不舍得吃的雙喜糖都拿出來“孝敬”小肉包。

  　　小肉包自然不會要，媽媽跟他說過，村裏人生活艱苦，口糧是有數的，所有人的食物都得來不易，讓他餓了回家吃，不能拿村裏人的東西，給什麽都不能要。

  　　小肉包饞歸饞，可他也是一個善良懂事的孩子，笑眯眯跟婉拒人家：“謝謝阿姨，可是我媽媽說糖多吃了會蛀牙，不讓我吃糖。”

  　　小家夥說完還向人家展示自己的一口大白牙，得意洋洋說：“你們看我不吃糖之後牙齒多好多白，為了我的大白牙我不吃糖啦，你們留著自己吃吧。”小肉墩嘴上雖然這麽說，可眼神分明不是這樣說，巴巴盯著人家手上的紅雙喜就差流口水了。

  　　小肉包咬咬肉嘟嘟的手指，內心歎氣，紅雙喜誒，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

  　　走在前麵四個哥哥都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一個趔趄差一點撞一起摔倒在地，要不是家裏的大白兔奶糖大半都進了小肉包的肚子，他們差點就信了。

  　　連抱著他的韓城都忍不住彎起唇角，他和蘇笑笑這樣正直的性子也不知道怎麽生出了這麽個活寶，韓城的大手捏捏孩子的臉，湊近他的耳邊輕聲說：“回頭爸爸給你買。”

  　　小肉包抱著爸爸的脖子，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十分難以置信，小肉手扒拉著爸爸的腦門左看右看：“爸爸，你的腦門是不是昨天下雨出門的時候不小心被雷劈了一下呀？”

  　　其他崽崽聽不見韓城跟小肉包說的那句話，聽到小肉包這膽大包天的挨揍言論，紛紛回過頭去。

  　　飯團問：“小肉包你是不是很想被爸爸揍一頓啊？”

  　　小肉包抱著爸爸搖搖頭：“我這麽乖，爸爸怎麽會舍得揍他最喜歡的小心肝呢？”

  　　韓城：“…………”買個P糖，讓這小肉墩回家吃紅薯得了。

  　　飯團說：“你不是小心肝，妹妹才是我們家的小心肝，你是小淘氣。”

  　　小肉包不跟大哥哥一般見識，見爸爸的腦袋好好的，也沒劈出什麽毛病來，這才反應過來爸爸說給他買糖是真的！小肉墩抱著爸爸的臉重重地“吧唧”一口，糊爸爸一臉口水：“嗷嗷嗷，爸爸，小心肝宣布你是天底下最帥最好的爸爸，小心肝愛你喲！”

  　　韓城：“…………”韓城實在受不了，順手把小肉包扔給飯團，免得自己失手把這見風使舵肉麻兮兮的小肉墩扔出去。

  　　蘇衛民和蘇振華都忍不住笑，韓城和幾個孩子的感情是真好，韓城話不多，還有幾分嚴肅，但是孩子們都很崇拜他，很聽他的話，卻不是怕他，其實他和蘇笑笑都把孩子當朋友相處，把孩子都教得很好。

  　　全家人“巡邏”了一圈，這場台風是真的猛烈，幾乎全村的稻草垛和菜園圍欄都被吹倒，日久失修的泥磚房、牛棚、廁所也都有倒塌，就連以前楊南懷住那個院子也都塌了半邊，幸虧現在裏麵沒有再住人，靠近田邊的山也塌方了一些，不少山泥落到田裏需要清理……

  　　各個牛欄在台風來之前就囤了不少稻草，牛栓在裏麵吃上十天半月不是問題，但還是有一個牛欄倒塌，跑了一頭牛，生產隊長發現後已經組織社員去山裏找。

  　　養殖場那邊多虧蘇振華有先見之明，養豬的數目多起來之後建了間平房和廚房，找了兩個孤苦伶仃已經沒有家人的半大小子照料那些豬，順便讓他們住到那個房子裏，不然這樣的台風天那些豬都不知道怎麽去喂，現在也都安然無恙。

  　　總得來說，這場台風雖然凶猛，但是對蘇家村而言也算是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要花些人力物力來善後是真的。

  　　還是那句話，遇上這樣的天災，這個結果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