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大年三十是一年之中年味最重的一天, 這一天家家戶戶開始貼揮春，把不知道攢了多久的好東西通通擺上桌子，盡可能過一個豐富點的大肥年。

  　　這年頭孩子們過年沒有新衣服新鞋子穿, 但是老蘇家的孩子們今年都得了一雙新手套, 棉襖也都是李玉鳳不久前縫的，雖然褲子鞋子都是舊的，但這年頭的孩子們容易滿足，都還是很高興。

  　　家裏的男人全部出動貼揮春, 生產隊辦公室、雞欄、牛欄、豬欄等等這些地方也都不能錯過，家裏除了門窗貼上對聯以外，米缸、灶頭、衣櫃等等通通都要貼上紅紙，來年都要紅紅火火、平平安安。

  　　女人們則在廚房忙活，這年頭的年夜飯雖然簡單，但一家難得聚首在一起擠在廚房一起忙活，說說體己話也是難得的溫情。

  　　梁紅梅知道張春英有了身孕很是羨慕：“我也想再生一個, 可是振中說把大寶培養好比什麽都強。”

  　　其實梁紅梅隱約知道是因為她家裏兄弟多鬧得一地雞毛，蘇振中覺得反正已經有小寶這個堂兄弟，加上目前住的地方再生一個也住不開, 幹脆就不生了。

  　　梁紅梅是很想生一個女兒, 這樣可以彌補她作為女兒得不到家人疼愛的遺憾，老蘇家的女兒隻會像小姑那樣被全家人寵著。

  　　不過也隻是想想, 誰敢保證再生一個肯定是女兒呢？

  　　這年頭的貼揮春都是煮一點木薯粉漿塗抹在背麵來當漿糊。

  　　韓城個子最高，孩子想親手貼春聯就讓他抱著放到肩膀上伸手去貼, 雖然貼得歪歪斜斜，但玩得可開心了。

  　　小豆包坐在韓城的肩頭摸到了他從來沒有摸到過的高度, 特別開心：“粑粑, 高一點, 再高一點~~~”

  　　小飯團看的眼熱：“小豆包，該我啦該我啦！”

  　　小豆包抱著爸爸的腦袋一個勁地樂，就是不肯下來，小飯團氣得直跺腳。

  　　蘇衛民拿了一張“新春大吉”給韓城：“韓城個高，去後麵最高那個窗戶貼一張吧。”

  　　韓城把孩子放下，接過“新春大吉”轉到後院去。

  　　後麵院子的院門前站著一道瘦削的身影，正在給門頭貼揮春，又是那種莫名的熟悉感襲來，韓城就是想不起在哪裏見過，直到那個有些花白的腦袋轉了過來，韓城整個人當場愣在原地，半晌才難以置信地喊了一句：“嶽父？”

  　　楊南懷的瘦削的身子微不可見地震了下，昏花的老眼同樣震驚地看著韓城：“韓城？是你嗎？”

  　　韓城快步上前：“嶽父，是我，你，你怎麽會在這裏？嶽母和大哥他們呢？”

  　　楊南懷神色複雜，見四下無人，忙跟韓城說：“這裏說話不方便，先進屋再說。”

  　　韓城：“等一下。”

  　　韓城快速把手上的揮春貼到窗戶上，跟著楊南懷進了破落的院子。

  　　屋內，嶽母董明月和大哥楊林都在。

  　　大家多年不見，驟一見麵雙方都是百感交集。

  　　韓城艱難開口：“你們還好嗎？”其實問了也是白問，現在這種情況能好嗎？

  　　楊南懷卻不住點頭：“好，之前在邊疆不好，現在一切都好，這生產隊的大隊長全家都是大好人，很照顧我們一家三口，你之前叫人送到邊疆去的那些物資也都收到了，現在能吃飽穿暖，日子過得還不賴，對了，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應該在軍區嗎？”

  　　董明月反應快，震驚地看著韓城：“你該不是，你該不會是……”

  　　韓城更是百感交集，猜到她要說什麽，點了點頭：“是，你們口中生產隊大隊長的女兒就是我新娶的愛人蘇笑笑。”

  　　楊南懷一家三口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呢？

  　　小寶口中那個全世界最好的姑姑和姑父，居然就是韓城和他新娶的愛人？

  　　楊南懷說：“蘇隊長一家知道嗎？還是說就是你讓人把我們運作到這裏來的？”

  　　韓城搖搖頭：“自然是不知道的，我什麽都沒有做，也沒有那麽大的權利，隻是把你們的實際情況跟上頭反應了一下，你們本來也沒犯大錯，楊梅還是烈士，本就不用下放到邊疆去，不知道中間哪個環節出了差錯，現在才調回來已經是遲了的，隻是沒有想到陰差陽錯把你們調到了這裏。”

  　　所謂無巧不成書，好像所有的因果循環都在冥冥之中注定了一樣。

  　　董明月也是唏噓：“你前幾天帶著去看撈魚的孩子就是飯團和豆包？那小寶怎麽說他姑父是三個親兒子？”

  　　韓城說：“柱子隻是我一個老師的孫子，目前暫住在我們家，連領養都不算，我們全家都不想讓他有寄人籬下的感覺，加上他和飯團豆包很親，他們對外都說是親兄弟，但是等以後有機會他還是要回到老師家裏去的，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楊南懷一家沒想到中間還有那麽一層：“你今天要不來後麵貼對聯我們指定得錯過，我們聽到飯團和豆包的小名其實懷疑了一下，隻是小寶沒說他姑姑是給人當後媽，還說是兄弟三個，我們又想著蘇隊長的女兒應該不會嫁個二頭婚才沒往那個方向想。”

  　　董明月一臉希冀說：“蘇隊長的女兒看著很好相與，飯團和豆包都好嗎？”她其實更想問蘇笑笑有沒有善待飯團和豆包。

  　　韓城點點頭：“笑笑很好，我們相處得很好，她對飯團和豆包如同己出，飯團和豆包都很依賴她，你們放心。”

  　　意料之內的答案一家人都鬆了口氣。

  　　楊南懷點點了頭：“那我們就放心了，我們這邊你也不用擔心，安心過好自己的日子，隻要飯團和豆包都好就行，你也不要和我們這邊過多聯係，蘇隊長一家都是好人，村裏不比城市，這的人雖然淳樸，但是閑著沒事就愛說是非，我們的關係你最好先捂嚴實了，以後有機會再說。”

  　　韓城想了想點點頭說：“我知道，即便我什麽都不說，不管你們是陌生人還是熟人對他們來說都是一樣的，笑笑一家都是好人 。”

  　　韓城原本也沒打算讓楊梅爹娘一家打擾到蘇笑笑一家。

  　　董明月說：“蘇隊長一家厚道，不知道我們身份的情況下對我們已經足夠照顧，戳破這層身份的話萬一哪天小寶或者誰對外說漏嘴，讓人指指點點也沒必要。”

  　　楊林也點點頭：“說不定過兩年局勢沒有那麽緊張我們就能回城了，以後也很難有所交集，我們現在盡量夾著尾巴做人，盡量不和這邊的人過多交集，他們一家的好，以後有機會再回報吧。”

  　　楊南懷點點頭：“是這麽個理，韓城你也是厚道之人，蘇隊長一家也是，能遇到你們都是我們的福氣，楊梅走得早是她沒福氣，總之之前怎麽樣以後還怎麽樣，你就當沒見過我們吧，隻是小寶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聰明又好學，我們想盡量多教他一點東西，但你放心，蘇家的其他人我們不會有所交集。”

  　　董明月說：“對了，韓城，你能想辦法讓小寶帶幾個孩子出來讓我們看一眼就行，遠遠地看一眼，我們也不打擾。”

  　　楊南懷一家拎得清，韓城已經重組家庭，跟他們沒有關係，各自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偶爾見見小外孫才是最好的相處之道。

  　　韓城也是這麽想的，人和人之間的關係越簡單越好，摻雜的東西越多越容易變味。

  　　韓城說：“這兩天晚上孩子們應該都會去外麵放煙花鞭炮，最小的那兩個就是飯團和豆包，你們聽到我們這邊鞭炮聲響起走到前麵去就能看到他們。”

  　　韓城原本想給他們留下一點錢和糧票之類，他們說楊梅的撫恤金他們根本沒怎麽動，用不著。

  　　韓城臨走，楊南懷還再三叮囑他：“你也別再給我們送東西，這幾年我們盡量別來往，來日方長，我相信這樣的日子不會持續太久，等局勢好了再說。”

  　　這也是一直以來他們跟韓城強調的話，韓城點點頭：“我知道的，你們好好保重。”

  　　兩老看著韓城的背影，表情遺憾，董明月說：“老楊，多好的女婿啊，你說要是楊梅還在多好。”

  　　楊南懷說：“倒在戰場也是咱閨女最好的歸宿，她沒有遺憾。”

  　　董明月點點頭：“是啊，不知道怎的，知道韓城的新愛人是蘇隊長家的女兒我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之前不知道他會娶什麽人，會不會善待兩個外孫我的心總是提著，現在居然放鬆了下來，咱以前照顧不到他們，現在還是照顧不到，該感謝人家的。”

  　　楊南懷說：“放心吧，好人總會有好報的。”

  　　董明月：“但願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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