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蘇家村三麵環山, 冬天還是挺冷的，這個天連最喜歡聚集在村口嘮嗑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乖乖躲在屋裏減少出門。

  　　大隊的地裏已經沒有什麽活，家家戶戶開始專注自家的自留地, 李玉鳳勤快, 在山邊開了一塊麵積挺大的自留地種了不少雜糧, 這會挑著一擔木薯回來，路上碰見郵遞員同誌喊住了她, 問她是不是李玉鳳, 有她的信。

  　　李玉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閨女的信，謝過郵遞員同誌之後, 回家的腳步都輕快不少。

  　　回家之前她看了下周圍沒有人, 先拐到院子後麵去，從筲箕裏拿幾個木薯放在一個破舊的院子裏, 對著裏麵小聲說了一句：“煮熟以後泡兩天水再吃，不然會頭暈。”

  　　說完也不管裏麵有沒有聽到，直接繞一圈從另外一側回到自己的院子。

  　　小寶自打從姑姑家回來越發勤奮學習，姑姑說努力學習將來一定有用，雖然偶爾還會聽到別人說“你姑姑年年考第一又怎麽樣, 還不是去給別人當後媽”，小寶以前聽到這樣的言論是很生氣的, 但他現在不生氣了，他的姑父又高又俊又好又大方, 懂的還多，他的飯團兄弟小柱子兄弟非常聰明，他還很喜歡漂亮可愛的小豆包, 他喜歡姑父家的每一個人, 他一點都不介意姑姑給他們當媽媽。

  　　李玉鳳回來的時候, 小寶已經用從放學路上挖回來的小蚯蚓喂飽小母雞，正趴在院子的小桌子上非常認真地寫作業，連有人進院子都不知道。

  　　蘇衛民去了公社開會，蘇振華跟著張春英回娘家探親，家裏就小寶一個人在，李玉鳳也不打擾孫子，東西放下就進屋看蘇笑笑的來信。

  　　當看到閨女有喜的時候，李玉鳳激動得一個勁地念叨“多謝蒼天保佑多謝菩薩保佑”，韓城家的幾個孩子都是好孩子，可是蘇笑笑不自己生一個李玉鳳心裏總是覺得不踏實，這下好了，反正韓城家裏男孩子多，蘇笑笑生男孩女孩都沒有壓力，李玉鳳的心頭大石也總算落了下來。

  　　李玉鳳這一激動就驚動了小寶，他探個小腦袋進屋看見奶奶眼紅紅看著信，聰明的小寶想到了什麽馬上衝過去踮起腳尖扒拉李玉鳳的手：“奶奶奶奶，是不是我姑姑的來信！”

  　　明明是疑問句，用的卻是篤定的語氣。

  　　李玉鳳沒好氣地拍拍孫子的手：“是，你先放手，飯團柱子小豆包都給你寫了信，我拿給你。”

  　　小寶鬆開奶奶的手，眼巴巴等著。

  　　飯團柱子和小豆包三人單獨給小寶寫了一封信，李玉鳳拿給他，小寶拿著信樂得一蹦三丈高：“奶奶，這是我的嗎？我自己的嗎？”

  　　李玉鳳點點頭說：“是，單獨寫給你的。”

  　　“那我要自己藏起來！”六歲的小寶得到了人生中最珍貴的第一封信，拿的時候都不舍得用力，生怕一個不小心把信紙給弄皺了。

  　　飯團寫在最上麵，先說媽媽懷妹妹的事，小寶都驚呆了，難以置信看著李玉鳳：“奶奶，姑姑懷了妹妹是要給我們生個妹妹的意思嗎？”

  　　李玉鳳搖了搖頭：“要生出來才知道是妹妹還是弟弟，咱們家好像沒閨女命，指不定還是個臭小子。”

  　　李玉鳳這話不假，韓城家先不說，老蘇家說起來也神奇，往上數三代就出了蘇笑笑這麽一個閨女，蘇笑笑的長輩、同輩、小輩，除了她就沒有女孩兒了，所以不止蘇衛民和李玉鳳寶貝這個閨女，就是家族裏的其他長輩，她爺爺奶奶還在世的時候也是最疼蘇笑笑，不然也不會把她送到市裏讀高中，一心想讓她上大學離開農村，家裏都沒有一個人反對。

  　　當然，蘇笑笑也爭氣，性子又乖又甜又愛笑，還年年考第一，市高中隻從他們縣招三個人，她自己以第一名的好成績考上的，那時候高考還沒有取消，不知道多少人羨慕，說蘇笑笑等於是半隻腳踏進了大學，李玉鳳從小到大真的把她當眼珠子護著。

  　　可以說除了那次為了個知青想不開之外，蘇笑笑就沒讓她鬧心過，隻是閨女運氣不好，馬上要高考的當口，忽然宣布取消。

  　　雖說吧，剛開始閨女要嫁韓城的時候李玉鳳不那麽滿意，覺得委屈了閨女，但是去過一趟之後，李玉鳳現在除了韓城誰都不滿意，還這麽快就懷上孩子，李玉鳳美滋滋地想，她閨女還是挺有福氣的。

  　　小寶認認真真看信，飯團柱子用最簡單的語言跟他說了很多關於學校的趣事和家裏的趣事，有些深一點的字他還不認識，但是靠猜也能知道什麽意思，小豆包歪歪斜斜畫了兩個大人三個小孩兒，飯團在邊上分別寫下全家人的名字，還加了句“想你哦”，小寶連看了好幾遍，眼淚都快流下來才珍而重之把信疊好。

  　　小寶看完自己的信又踮起腳尖去看李玉鳳手裏的信：“奶奶，我很想姑姑和飯團他們，姑父答應過我過年的時候回來的，你的信裏有說嗎？”

  　　李玉鳳把信給小寶看，點點他的腦袋：“你姑姑說要回來，但是你姑父說要看她的身體情況，你放心，就算姑姑回不來，你姑父也會帶著飯團他們回來接你和大寶去過年。”

  　　“真的嗎？”小寶樂壞了，瞪大眼睛找姑父寫的話，可這封家書實在是太長，小寶看半天沒找到，不過奶奶說是就是了。

  　　蘇笑笑連李玉鳳種的菜發芽得怎麽樣，豆芽吃了多少頓，粥粉麵飯真的是四隻大公雞，家裏又孵了八隻小雞仔，韓城說養到坐月子的時候吃等等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細無巨細寫到了信裏，能不長麽？

  　　不過懷孕的辛苦過程蘇笑笑倒是一個字都沒提，兒行千裏母擔憂，蘇笑笑向來報喜不報憂。

  　　李玉鳳倒是很放心韓城，也不怎麽擔心閨女，就是韓城家沒有長輩，蘇笑笑生產的時候她得算好時間過去陪月子。

  　　小寶收好自己的信，對李玉鳳說：“奶奶我今天不幫你燒火啦，我得去練字，順便給飯團他們回信。”小寶說完就屁顛屁顛往外走，他們一個人給他寫一封，他得回好多封呢。

  　　李玉鳳有點納悶，就問他：“今天的作業這麽多嗎？”

  　　小寶向後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坐到自己的小凳子：“姑姑和姑父的字都好漂亮，飯團和小柱子的字都寫得比我的好看，我再不好好練字，以後小豆包的字都比我的好看怎麽辦呀？下次大寶哥回來我也得叫他好好練字，飯團不喜歡跟字醜的人做朋友，他不好好寫字飯團回來的時候可能會嫌棄他的。”

  　　李玉鳳笑著搖了搖頭，孫子上進總歸是好事，就是這年頭讀書再好都不能考大學也是可惜啊，前些日子他們大隊還從邊疆農場轉過來幾個知識分子，聽說父母以前是大學教授，兒子也是大學生，一家子高知，抵受不住邊疆的嚴寒生了病才轉到他們大隊來的。

  　　蘇衛民見他們一家很可憐，又都是很斯文有禮的讀書人，就把自家院子後麵以前一個絕戶留下來的閑置院子給他們住，雖然也是日久失修條件不怎麽樣，但比起漏風漏水的牛棚條件還是好的，家裏有些閑置的破舊東西還能用的也都搬過去給他們用。

  　　這年頭，大家夥對他們這些不知道犯了什麽事被P鬥下放來的城裏人還是留有戒心，平時見了是能躲就躲，能不接觸就不接觸，免得不吃羊肉惹來一身騷，蘇衛民一個大隊長能做到這樣已經是很大的善心。

  　　李玉鳳更是，像平時摘菜挖紅薯什麽的盡量多摘一點多挖一點，回來就悄悄放到他們家院子裏，有時候遇到人，等天黑了也會送過去。

  　　那家人很知道避嫌，除了搬過來的第一天握著他們的手誠心道謝之後，不管明裏還是暗裏都從來不跟他們家來往。

  　　正是因為這樣，李玉鳳挖了花生蓮藕這種好東西都舍得給他們送一點。

  　　小寶就很喜歡那一家三口，尤其喜歡那對爺爺奶奶，說他們比老師懂的還多，有時候遇到不懂的題目就偷偷揣個烤紅薯跑到後麵去問他們，連姑姑給他的大白兔奶糖都舍得分給他們。

  　　李玉鳳撞見過好幾次，隻能讓他別去那麽密，不要當著外人的麵進他們家，也千萬別往外說，不能讓別人知道咱們跟他們有來往，不然會給他們和家裏都惹大麻煩。

  　　小寶似懂非懂，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但也知道他們跟村裏其他人不一樣，小寶還是覺得村裏所有人都沒有他們有學問，就是不知道為什麽村裏人好像都不怎麽喜歡他們。

  　　小寶每一次都是偷偷去，偷偷回來。

  　　“奶奶，你給我烤幾個紅薯。”小寶得了好兄弟的信自然想要給村裏最有學問的爺爺奶奶過目過目。

  　　“知道了。”李玉鳳知道他又要偷偷到後麵去，但也沒有阻止，這年頭可憐人很多，既然遇見了，能幫一把是一把，她專門挑了幾個大點的紅薯放進火堆裏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