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海邊小鎮的深秋傍晚, 不期而遇的火燒雲像一朵朵金色的棉花糖蔓延至天際，落入波光粼粼的大海。

  　　部隊醫院離辦公樓不遠，走路過去也就十分八分鍾的樣子。

  　　蘇笑笑把小豆包放下來讓他自己走一走。

  　　蘇笑笑牽著小豆包的手, 慢慢悠悠來到部隊醫院差不多已經是五點半左右。

  　　韓城五點半下班，一般還會整理下資料或者開個小會之類，正常的到家時間是六點左右, 兩個大崽崽下午上學之前蘇笑笑交代過放學就直接回家, 這會也應該在家裏。

  　　“崽崽，我們在這裏等一下爸爸好不好？”

  　　小豆包乖乖點頭：“好~~~”

  　　蘇笑笑彎下腰，從小豆包的雞仔小書包裏拿了三顆奶糖出來, 跟崽崽一人一顆，另一顆拿在手心。

  　　小崽崽眯著眼，腮幫子鼓鼓的，像隻可愛的小倉鼠, 蘇笑笑忍不住輕輕捏了捏。

  　　陳愛民沒想到在醫院門口會看見蘇笑笑和小豆包，他看了好一陣子才認出蘇笑笑，著實被驚豔了一把：“嫂子,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啊，我都差點認不出來。”

  　　白襯衫黑褲子加雙小皮鞋，還紮起高高的馬尾，就跟剛進校門的大學生似的，和當初那個艱苦樸素的樣子相去甚遠。

  　　蘇笑笑見陳醫生那個滑稽的樣子忍不住彎起唇角，問他：“陳醫生好久不見, 你下鄉回來了？韓城忙完了嗎？”

  　　陳愛民點點頭：“回來了好幾天, 韓主任也差不多該出來, 你是進去找他還是我幫你進去叫一聲？”

  　　蘇笑笑搖搖頭：“不用不用, 我就在這裏等一下就好。”

  　　她就是想給韓城一個驚喜, 提前通知哪裏還有驚喜？

  　　陳愛民看了眼手表：“他最多過十分八分鍾就該出來，自從你來了以後，他都掐著點回家，我們都笑話他被你拴住了胃。”

  　　蘇笑笑彎起眼睛：“他隻是把文書工作帶回家裏做，經常忙到三更半夜呢。”

  　　陳愛民點點頭：“誰說不是呢，一台手術下來就有一堆報告要寫，他不帶回家寫哪裏忙得過來？嫂子今天準備做什麽好吃的？會不會多做那麽一點點？我胃口小，就吃那麽一點點……”

  　　韓城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他身後，用手裏的文件敲他的頭：“吃你的食堂去，別老想著蹭我家的飯，我媳婦沒空做那麽多人的飯。”

  　　陳愛民揉揉腦袋躲一邊去：“開玩笑的開玩笑的，我知道嫂子忙，軍區東大門那宣傳欄就是嫂子的傑作，都傳開了，見過的人都豎起大拇指說好，嫂子真厲害，人長得好看，畫還跟人一樣好看……”

  　　韓城彎腰抱起小兒子，牽著蘇笑笑的手：“別聽他瞎吹，咱們回家吧。”

  　　陳愛民看著眼前溫馨的一家三口，說實話，很是羨慕，他什麽時候才能娶上像蘇笑笑那樣的媳婦兒啊？

  　　一個圓臉小護士不知道打哪裏冒出來的，她跳起來重重一拍陳愛民的手臂，嗓門還特別大：“陳醫生，剛剛那個漂亮女同誌是韓主任的愛人嗎？她長得很漂亮啊。”

  　　陳愛民被她的大嗓門嚇了一跳，看著粗魯的小丫頭拍拍胸脯：“你想笑嚇死我是不是？人笑笑不止長得漂亮，還很溫柔，你能不能別這麽粗魯好好跟人家學學？”

  　　圓臉小護士眼睛也是圓溜溜，她這麽一瞪，眼睛更大更圓了，指著自己的鼻尖：“我隻是嗓門有點大，我哪裏粗魯啦？”

  　　陳愛民怕了她：“是是是，你隻是大嗓門，我沒空跟你說，再晚食堂的好菜都讓人給打光。”

  　　“陳醫生你吃食堂呀？我回宿舍做飯，要不要我請你吃？”小護士估計有點缺心眼，剛剛人家還說她粗魯來著，這麽一小會的功夫居然還要請人家吃飯。

  　　“你會做飯？”陳醫生上下打量著她，小丫頭剛分配過來不久，長得白白嫩嫩有點圓，像是被家裏寵著大的城裏人，他搖搖頭，“你看著不像是會進廚房的人。”

  　　小護士的大嗓門又喊了起來：“小看我，我爹可是國營飯店的大廚，我從小吃過的好東西比你見過的都多！”

  　　陳醫生這一聽，瞪大眼睛好好再打量一番：“我就說你咋就比別人圓一圈呢，原來是吃國營飯店的飯長大的啊？那你肯定會做很多好吃的，我去！”

  　　小護士臉一板：“你這人怎麽說話的？”

  　　陳醫生擺擺手：“不是不是，我不是罵人，我是說去你宿舍吃飯，我帶上糧票去行不行？不過你們宿舍還有其他人嗎？隻有咱們兩個人會不會影響不大好？”

  　　小護士想著家裏還有人，的確不大好，就說：“那我去你宿舍做？”

  　　陳醫生：“……”

  　　這孤男寡女，男女授受不親，最後陳醫生也沒能吃上小護士做的飯，老老實實吃他的食堂。

  　　韓城走著走著，嘴巴被蘇笑笑順手塞了個東西進去，韓城還沒反應過來：“什麽東西？”

  　　蘇笑笑還沒說話呢，小豆包齜牙咧嘴讓韓城看：“糖，小豆包，麻麻，粑粑~~~”

  　　大白兔奶糖的味道侵占味蕾，韓城聽懂了，大家一起吃糖的意思，好東西全家人一起分享是蘇笑笑的教育理念，他伸手揉揉兒子的腦袋，捏了捏溫柔妻子的手背。

  　　自行車棚在醫院門口，韓城讓蘇笑笑坐好，把小豆包放到她的腿上：“小豆包抱緊媽媽，不然一顛簸會掉下來。”

  　　小豆包點點頭，兩隻小手拽緊媽媽的衣服。

  　　蘇笑笑一隻手摟緊小豆包，一隻手摟緊韓城的腰：“你踩慢一點。”

  　　韓城一蹬，自行車緩緩向前移動。

  　　傍晚的風還是有一點微微涼，蘇笑笑想冬天之前還是得給韓城織一條圍巾，每天踩自行車還是會冷，手套也得買一對才行。

  　　出了營區，路上沒什麽人，蘇笑笑把腦袋貼在韓城的後背上蹭了蹭：“韓城，我今天跟宣傳部和宣傳隊的人都鬧了點矛盾。”

  　　“怎麽了？工作不開心嗎？”韓城問。

  　　蘇笑笑把下午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韓城，最後望著天際由紅變橙美不勝收的火燒雲，有點沮喪道：“我知道艱苦奮鬥無條件服從組織安排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特色，我知道他們都沒有錯，但是韓城我好像適應不了，我不是怕苦怕累，我是怕照顧不好小豆包，照顧不好我們的家，也怕沒有時間學習，到時候考不上大學，我好像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人這個變數，我找不到一個平衡點，那種感覺真的很不好。”

  　　蘇笑笑本科學的是廣告設計，研究生才換了其他專業，在蘇家村的時候，蘇笑笑沮喪的點是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農村毫無用武之地，離開父母連生存都成問題，在那樣的大環境下，隻能通過婚姻走出那個桎梏。

  　　她沒有那麽多的宏圖大誌，隻希望在知識改變命運到來的時候，替原主完成大學夢，盡自己所能讓在乎的親人好過一點。

  　　隨韓城來了這裏之後，她很滿意這裏的生活，宣傳隊某種意義上總算能夠讓她發揮所長，隻是家裏的崽崽沒有老人幫忙帶，時間和精力就那麽多，此消彼長，總要有所取舍，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應該是所有沒有老人幫襯的職場媽媽麵臨的大難題，也是蘇笑笑眼下的大難題。

  　　韓城把車子停到一旁，四下無人，他把媳婦和兒子都圈入懷內，親了親媳婦的發端：“不要有壓力，你接了這個活就隻負責設計就好，其他的你不用管，沒關係，我去跟組織談，我需要一個賢內助幫我照顧好大後方讓我專心搞研發，一方在前方衝鋒喊陣，一方在身後讓對方無後顧之憂就是最好的革命伴侶，雙方都衝在最前線後方亂成一鍋粥才是最糟糕的局麵，組織會理解。”

  　　未婚的同誌有衝勁可以理解，已婚的同誌有人照顧家庭衝在最前，也可以理解，難為的是蘇笑笑這樣得帶著孩子上班的婦女同誌，其實組織都會特別照顧安排一些輕鬆的崗位，宣傳隊這次不知道怎麽回事。

  　　和韓城談過之後，蘇笑笑整個人輕鬆了許多，人生路漫漫，沒有一個理解自己的伴侶真的很難走到終點。

  　　到家正好六點，小飯團和小柱子分工合作，小柱子切菜葉子喂雞，小飯團拿著水桶澆菜地。

  　　看見大人們回來都紛紛放下手裏的工作跑過去。

  　　“爸爸媽媽你們今天你怎麽這麽晚？我和柱子去挖點蚯蚓可以嗎？”

  　　蘇笑笑點點頭：“可以，很快就可以吃飯，半個小時候內得回來。”

  　　小飯團問小豆包：“小豆包你要去嗎？”

  　　蘇笑笑搖搖頭：“小豆包今天很乖，和媽媽走了很長的路，讓他在家歇一會。”

  　　小柱子問韓城：“韓叔叔，我原來住在的院子有人去住了嗎？”

  　　這個韓城還真不知道，他搖搖頭：“抱歉，叔叔不知道。”

  　　小柱子又說：“蘇阿姨喜歡吃韭菜，咱們還可以包韭菜餃子，我以前聽奶奶說把韭菜頭挖下來就可以重新種，我想回去挖點韭菜回來種可以嗎？”

  　　蘇笑笑摸摸小柱子的腦袋，這孩子越來越沉穩，模樣也越長越出挑，蘇笑笑是真的也把他當兒子在養，沒白疼他。

  　　“可以的，就算有人住裏頭也沒關係，你們先征求一下他們的意見，應該沒問題的。”蘇笑笑說。

  　　飯團說：“那我們去挖韭菜頭就不能挖蚯蚓了呀，花花這麽多天還沒下蛋，是不是吃的蚯蚓還不夠呀？”

  　　兩個大崽崽一次挖挺多蚯蚓的，挖一次就養在竹筒裏喂個兩三天又去挖一次。

  　　柱子說：“喂得夠多了，應該很快會下蛋，我記得以前奶奶養那隻小母雞吃三五天蚯蚓就下蛋了的。”

  　　飯團半信半疑：“那好吧，那我們去挖韭菜吧。”

  　　兩個大崽崽出門，小崽崽從小書包裏拿出韓城給他做的“拚圖”乖乖在廚房的小板凳上拚起來。

  　　韓城去儲物間拿個掛麵回來這麽一小會功夫他就已經把金字塔拚了出來。

  　　韓城感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碾壓，對蘇笑笑說：“看來得給他做點複雜的拚圖才行。”

  　　蘇笑笑瞧了眼：“你過幾天不是要去首都出差麽？到時候看到適合三到六歲孩子玩的益智玩具多買幾個回來。”

  　　韓城看看兩歲不到，話都說不全的小不點：“三到六歲的益智玩具？”

  　　蘇笑笑：“就是對大腦發育好的玩具，你看咱兒子的智商像一兩歲嗎？你買布娃娃小車車，他玩兩天給你扔一邊。”

  　　可惜樂高要到八十年代才有，兩千年之後才隨處可見，不然這個小家夥已經可以拚簡單樂高，也不知道這時候能買到什麽益智玩具。

  　　韓城想了想，估計還是他親手做的玩具比較靠譜。

  　　因此，此後很長一段時間，韓城和小豆包鬥智鬥勇，韓城每天絞盡腦汁給小豆包發明新玩具，小豆包輕輕鬆鬆“破解”他的玩具。

  　　當然，此乃後話。

  　　晚餐是鯽魚豆腐湯，韓城在家蘇笑笑可以指揮他洗鍋涮鍋，還是用大鐵鍋燉。

  　　鯽魚兩麵煎至金黃，下一壺開水，幾片薑片，大火加蓋幾分鍾等鯽魚湯濃白之後把鯽魚撈出來放到碟子上，再把豆腐放下去煮幾分鍾，又挖了一把豆芽洗幹淨扔下去，再煮幾分鍾下一點鹽巴胡椒粉，湯頭就完成了。

  　　韓城那邊的掛麵也已經煮好分到大碗上，蘇笑笑把鯽魚豆腐湯澆上去，一碗清新鮮美的魚湯麵出爐。

  　　鯽魚上麵撒上一點蔥花，澆上一點花生油和醬油，又是一頓有葷有素的健康晚餐。

  　　蘇笑笑在自己那碗麵上加了點陳醋，看起來特別開胃。

  　　出任務的崽崽們也回來了，一人抱了一大坨泥，上麵隻剩下了韭菜頭。

  　　兩個崽崽把韭菜頭放菜地裏，拍幹淨身上的泥土，洗了手過來，他們已經聞到飯香味，準備吃過晚飯再種韭菜。

  　　情報員小飯團第一時間匯報情況：“媽媽，柱子原來的院子有人住進去啦。”

  　　蘇笑笑點點頭：“正常，那你們謝過住進去的叔叔阿姨沒有？先吃飯吧。”

  　　小飯團搖搖頭：“謝過啦，不過不是叔叔阿姨，是兩個姐姐和一個奶奶。”

  　　今天的飯點晚了半個小時，小飯團和小柱子已經餓得不行，哧溜一口麵，小飯團高興得手舞足蹈：“哇，好好吃！”

  　　蘇笑笑詫異了下：“兩個姐姐和一個奶奶？”

  　　小飯團點點頭：“圓圓臉的漂亮姐姐，奶奶也很好，還給我和小柱子一人一顆糖。”

  　　小飯團把糖摸出來遞給小豆包：“弟弟，給你。”

  　　小柱子也把自己的糖拿出來：“小豆包，哥哥的也給你。”

  　　蘇笑笑問韓城：“部隊裏不是有專門的單身宿舍嗎？未婚也能分到房子，家屬也能隨軍嗎？”

  　　她記得陳醫生就住在筒子樓的單身宿舍裏。

  　　今天的晚餐很合韓城的胃口，那麽一會功夫，他已經半碗麵下肚：“房子空著也空著，有特殊情況可以申請，估麽著是家裏隻剩下個老太太，就一並申請了過來。”

  　　蘇笑笑想想也是，部隊是挺人性化的。

  　　蘇笑笑看了眼哥哥們給小豆包的“糖”，其實不是糖，是果脯：“韓城，這是京八件裏的東西吧？”

  　　韓城掃了一眼，問蘇笑笑：“你還知道這個？”

  　　蘇笑笑心想，我不僅知道，上輩子還吃過不少呢，不過她隻能說：“上高中的時候宿舍同學那見過。”

  　　蘇笑笑不是什麽沒有見識的婦女，韓城其實不意外。

  　　“看來又是從首都過來的。”韓城說。

  　　蘇笑笑：“那不一定，指不定是剛從首都出差回來呢？對了，你到時候去首都出差也給崽崽們帶一盒。”

  　　韓城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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