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夫君
作者:碉堡堡      更新:2022-07-09 21:09      字數:5193
  第157章 夫君

    姬凡失憶了?

    這是容宣觀察許久後得出的結論。他習慣性用手中書卷輕輕敲擊掌心, 不動聲色打量著床榻上神色迷茫的男子,唇邊噙著一抹不明的笑意, 半真半假的出聲反問道:“我是誰?你是我剛買來的小媳婦,你說我是誰?”

    容宣語罷,又不等姬凡回答,淡淡挑眉,一字一句慢聲道:“我自然是你的夫君。”

    他穿著一身再尋常不過的白色士子長衫,以青玉束發, 身姿挺拔落拓,在這個人皆俯首求生的年代顯得另類獨行。一雙眼每每與旁人接觸,都曖昧得像是在調情, 但深處卻又窺不透徹。

    姬凡聞言努力回想, 隻覺頭痛欲裂。他強撐著從床榻上坐起身,卻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纏著紗布, 慢半拍出聲問道:“……我這是怎麽了?”

    姬凡在原著中僅憑一人之力便攪得大周皇室分崩離析,可見其城府深重。哪怕今時今日失了憶, 也不見得有多麽好騙。

    容宣對上他漆黑的眼神, 言簡意賅道:“你從山上掉下來, 被拐子王撿到了。”

    姬凡聞言頓了頓, 一縷墨色的發絲從肩頭悄然滑落,眼中閃過了一抹迷茫:“拐子王?”

    容宣哦了一聲,不懷好意道:“就是村口那個給妓院拉客的瘸子,他想把你賣去妓院,最後被我用十兩銀子買了回來。”

    姬凡沒想到自己竟是容宣買來的,聽見“妓院”兩個字, 臉色難看了一瞬。

    容宣慣會唬人, 見狀演戲上癮, 抬手撚起他身前的一縷頭發,在指尖輕繞了兩圈,壓低聲音戲謔道:“不過你放心,我既然把你買了回來,便一定會好好待你。”

    姬凡聞言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大腦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起來。

    他見容宣清眉俊眼,實是一副不可多得的好相貌。唇角似勾非勾,雖有風流之感,卻不似窮凶極惡之徒。盡管一時有些難以接受自己的身份,心中卻也沒有太過抵觸。

    姬凡盯著容宣,猶豫出聲:“我……”

    他抿了抿唇:“你真的是……我夫君麽?”

    容宣闔目點頭:“自然。”

    不是。

    容宣騙起人來沒有絲毫負罪感,他需要仔細研究研究怎麽降低姬凡的黑化度。而在此之前,他必須有一個合理的理由讓姬凡留下來。

    為了任務,也為了救對方。

    這段墜崖情節其實在原著中也出現過。當年的長陵之戰中,周國雖然險勝大燕,卻也損失了幾員大將。東臨侯的獨子便是在那一戰中陣亡,被燕國的兵馬大將軍韓嘯雲斬於馬下。

    後來燕國遞上議和盟書,東臨侯懷恨在心,一力反對。然而周國實在經不起消耗戰,皇帝賞賜了一些金銀美女用以安撫他喪子之痛,之後便再無下文。

    這次刺殺便是東臨侯一手操控。假使姬凡不明不白死在周國境內,大燕就算再不想開戰,也會顧及麵子發來責問,從而引起兩國爭端。

    簡而言之,現在有兩撥人正在尋找姬凡的下落。一撥是皇上派來的,一撥是東臨侯派來的。

    按照原著劇情走向,東臨侯的人會先一步找到姬凡,並且出手暗殺。而護國將軍軒轅清奉聖上之命四處搜尋燕太子下落,恰好趕到救了姬凡一命,也成功為日後姬凡愛上他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嘖,狗血的三角戀。

    容宣重新看向姬凡,心想這人如今失憶又重傷,回了盛京豈不是俎上魚肉任人宰割。好好的一個美人兒,死了怪可惜的,還是等他記憶恢複之後再說吧。

    容宣用手中書卷將姬凡的下巴輕輕挑起,玩笑似的道:“你是我散盡家財買回來的,可別輕易跑了,不然容某豈不是虧大了?”

    姬凡條件反射偏頭躲開,慢慢抬眼看向容宣,目光好似一根閃著寒芒的毒針。明明是至善至良的觀音玉貌,卻偏偏因為五官的銳氣而顯得鋒芒畢露。

    是墮獄惡鬼,而非救世佛陀。

    而這一切都出自本能反應。

    容宣因為這個眼神愣了一瞬,險些以為姬凡恢複了記憶。但轉念一想,大抵是對方天生戒心重的緣故。

    他笑了笑,終於不再逗姬凡。心想真是辣性子,從來沒見過這麽有脾氣的人:“你先坐著吧,我去給你拿些吃的。”

    容宣語罷將手中的書卷放至一旁,起身去了屋外。

    姬凡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強撐著起身下床,扶著牆壁走到了門口。卻見容宣正和院外一名端莊秀美的夫人低聲說話,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母親,他醒了……”

    “醒了便好,還是不記得事嗎?”

    “怕是不記得了。”

    “那你費些心照料著,我記得箱子裏還壓著根銀簪子,你明日拿到鎮上去當了,找個大夫來看看。你父親處斬在即,咱們就當積些功德……”

    容宣應了一聲,然後起身去了廚房。姬凡見狀靜默一瞬,捂著傷處轉身慢慢回到了床上。

    容宣端著粥碗進來的時候,就見姬凡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麽。他用勺子攪了攪碗裏的粥,在床邊落座:“你先喝些粥吧,明日我帶你去鎮上看大夫。”

    這間茅草屋異常破舊,住在裏麵的人自然也不會富裕到哪兒去。姬凡聞言抬眼看向容宣,忍著肺腑間的咳意,啞聲問道:“你們為什麽要救我……”

    容宣笑了笑:“我母親信佛,見不得人受苦。再則妓院那種地方與火坑無異,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往裏麵跳吧。”

    他語罷吹了吹粥,把勺子遞到姬凡嘴邊:“喝吧。”

    姬凡傷勢未愈,隻怕連碗都端不穩。他見狀抿了抿唇,靜默一瞬,而後垂眸喝下了那勺粥。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陰影,好似蝴蝶振翅。

    他們一個喂,一個喝。不知不覺間,一碗粥就見底了。

    容宣看了看空蕩蕩的碗底,正準備把碗送出去,卻忽然聽姬凡道:“我會把銀子還給你們的。”

    容宣聞言來了興趣:“還?你怎麽還?”

    姬凡抬眼看向他。墨色的長發從肩頭悄然滑落,莫名帶出幾分旖旎。下巴尖尖,病弱卻又讓人不可小覷:“你想要什麽?”

    容宣微微傾身:“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你難道不知?”

    姬凡一愣。

    容宣卻忽的輕笑出聲:“罷了,與你說笑的。救人若是有所圖,那便不叫救人,是交易了。”

    他語罷端著碗,起身出了門外。

    容母有眼疾,視線總是時靈時不靈的。白日還好,晚上一入夜就什麽都看不見了,有些事隻能交給容宣來做——

    例如劈柴燒水。

    容宣從小在農村長大,那些極品親戚沒少讓他幹活,砍柴這種事勉強算是老本行。不過古代刀斧太鈍,用起來難免費勁。

    “麻煩。”

    容宣挽起袖子,往灶裏丟了幾根碎柴,心想自己這是什麽命。別人穿越不是侯爺就是王爺,怎麽輪到他就待遇直線下降呢?

    係統也覺得他有點慘:【你辛苦了。】

    容宣:“不辛苦,命苦。”

    係統:【……】

    姬凡要沐浴擦洗。容宣見水燒得差不多,拎了一桶熱水進屋,然後倒進正中間的浴桶裏。

    他用手試了試水溫,見有些不夠,又拎了兩桶進來,這才對姬凡道:“洗吧,你試試燙不燙。”

    姬凡臥床多日,身上的傷口都已結痂,剩下的隻剩內傷,沐浴應當無礙。他從床上起身,將手探入浴桶,剛想說水溫合適,轉身卻見容宣徑直坐在了書桌後麵,懶散倒入椅背,沒有絲毫要出去的意思。

    茅屋位置狹小,容母便隻能在臥床旁邊安置了一方木桌,供容宣平日看書。他們雖然身無分文,可一路來京也帶了許多行囊。

    牆角堆著兩個樟木箱子,裏麵放滿了古籍孤本,拿到市麵上去賣少說也值萬金之數。不過大部分都是家傳劍譜,不可輕易示人,容母寧願將首飾盡數典當也不願賣了那些書。

    容宣在她的督促下,每日都要看書練劍,一日不可懈怠。

    姬凡見狀脫衣的動作不由得一頓:“你不出去?”

    容宣正在翻看自己昨天沒讀完的《周律》,聞言從書中移開視線,抬眼看向姬凡,懶懶支著頭問道:“你是我夫郎,還有什麽見不得的麽?”

    容宣就是懶得動。不過他隻對漂亮的臉蛋感興趣,對於身體沒興趣。畢竟卿子的身體外觀上看起來和普通男人沒什麽不同,這幾天姬凡陷入昏迷,連傷口都是他幫忙包紮的,該看的不該看的早就看過了。

    姬凡聞言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容宣買回來當媳婦的。別說要看自己沐浴,就算同床共枕也合情合理。

    容宣見姬凡遲遲不動,微不可察勾了勾唇,藏著幾分故意逗弄的壞心:“愣著幹什麽,還不脫?”

    因為他這一句話,屋內陡然陷入靜默。

    桌角置著一盞燈燭。暖色的光暈籠在容宣側臉肩頭,襯得他溫潤爾雅,君子端方。隻是漫不經心的戲謔目光卻和君子二字扯不上什麽關係。

    一陣布料落地的聲音窸窸窣窣響起。隻見姬凡抬手解開衣帶,悄無聲息褪盡了衣衫,精壯修長的身軀就那麽暴露在了空氣中。墨發從肩頭滑落,遮擋了那兩點朱紅。

    他眼眸低垂,並不去看容宣,麵不改色步入了浴桶中。那副絕妙的身軀逐漸被熱水淹沒,發絲漂浮在水麵,平添了三分妖氣。

    直到此時,姬凡才終於抬頭看向容宣。他蒼白的麵色因為熱氣升騰而染上一抹胭脂薄色,漆黑的眼天生狹長,哪怕什麽都不做,也好似一把勾子,要奪了人的魂魄。

    然而書桌後坐著的男子卻早已看起了書,盯著紙頁上密密麻麻的律法條文無聲默背。仿佛上麵的墨字比眼前活色生香的美人更有吸引力。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容宣正在試圖從這本《周律》裏找出一夜暴富的方法。

    姬凡原本還擔心對方輕浮孟浪,沒想到卻無半分出格之舉。他盯著容宣看了半晌,見對方沒有任何動作,這才低頭輕輕擦拭身體,水聲在房內輕輕響起,引人遐思。

    姬凡覺得這種誰都不說話的氣氛有些怪異,主動開口詢問:“你在看什麽書?”

    容宣輕輕翻了一頁紙:“《周律》。”

    有句話說的好,人類駕馭自然,法律駕馭人類。要想了解一個世界,那麽最好從律法條議入手,這樣才能看看有什麽空子可以鑽。

    姬凡:“你怎麽不看經書史籍?”

    容宣:“不想看。”也看不懂。

    姬凡:“外麵的女子是你母親?”

    容宣莫名覺得姬凡像查戶口的,看了他一眼:“嗯。”

    他們一問一答間,浴桶裏的水已經逐漸失了溫度。姬凡扶住桶沿,艱難想站起身,然而稍一用力便牽扯到傷口,臉上血色盡失。他無聲咬牙,準備再次聚力,眼前卻忽然多出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緊接著頭頂響起了容宣熟悉的聲音:“怎麽不叫我?”

    容宣不知何時棄書走了過來,他似笑非的對姬凡伸出手道:“我扶你?”

    他很樂意為美人效勞。

    這個時代的卿子地位並不見得會高到哪裏去,他們雖然可以孕育子嗣,但生育率並不高。甚至因為身體強壯,不似女子柔弱,動輒便會受到夫君打罵,淪為撒氣對象。

    像容宣這麽溫柔的,倒是少見。

    姬凡見狀指尖輕動,慢半拍握住了他的手,然而下一秒就被對方俯身從水中抱起。水聲嘩啦作響,不僅打濕了衣服,也打濕了地麵。

    “床上有幹淨衣服,你自己換還是我幫你換?”

    姬凡到底是卿子,他竭力忽略容宣灼熱的胸膛,用手擋在身前,搖了搖頭:“我自己換。”

    容宣聞言也沒拒絕,想起爐子裏還煎著藥,把人抱到床邊,安置好之後就轉身出去了。

    姬凡見床榻上放著一套幹淨衣衫,料想是容宣的,便拿過來自己換上了。沒過多久容宣就端著一個瓷碗走了進來,裏麵裝著漆黑的藥汁,還在往外冒著熱氣。

    “喝吧,村裏大夫給你開的藥。”

    容宣總是對那個赤腳大夫持懷疑態度,也不知道這碗烏漆嘛黑的藥到底能不能治病,不過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姬凡喝了一口,無意識皺起眉頭,連帶著眉心中間的一點朱砂痣也細長尖銳起來,低聲道:“好苦……”

    容宣聞言愣了一瞬:“苦?”

    姬凡在原著中被軒轅清一劍斬下右臂,吭都不吭一聲,現在竟也會為了一碗藥喊苦麽?還是說因為失憶的緣故,所以暴露出了真性情?

    容宣看了看碗中褐色的藥汁,心想確實沒辦法,中藥都很苦。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油紙包,裏麵裝著幾片醃製好的杏脯,還是前些日子去鎮上打聽容正青判決消息時買的。

    容宣給姬凡嘴裏喂了一小塊杏脯,味道酸酸甜甜,很快壓下了中藥的苦澀:“苦也沒辦法,還是得喝。這樣吧,你喝一口藥,我給你吃一片果幹,怎麽樣?”

    這可是他私藏的小零食。

    姬凡也不知為何,盯著容宣靜靜看了片刻,然後無聲點頭。他一口藥,一口杏脯,最後將那碗藥喝完了,自言自語道:“你大抵是第一個這麽照顧我的人……”

    容宣聞言動作一頓,險些以為他恢複了記憶:“為什麽這麽說?”

    姬凡說:“隻是感覺……”

    “都說人就算失憶了也會記得最牽掛的東西,可我什麽都不記得,可見我沒什麽可牽掛的……”

    他不記得北燕的風雪,也不記得周國皇室的波譎雲詭。隻記得周身那種如影隨形的孤寂,哪怕失憶了也未曾拋卻,仿佛數十年如一日都是這麽活的。

    容宣聞言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心想難道這就是卿子的第六感?還挺準確的。他走到書桌旁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準備繼續看書,耳畔卻忽然響起了一道生疏猶豫的聲音:“夫君……”

    “噗——!”

    容宣一口茶直接噴了出來,他捂著嘴一個勁咳嗽,詫異抬眼看向床榻上的姬凡:“你……咳咳咳……你剛才叫我什麽?”

    姬凡無意識攥住膝蓋,不明白容宣反應為什麽會這麽大,猶豫出聲:“夫……君?”

    不是容宣自己說的麽,自己是他買來的媳婦。

    容宣聞言頓時咳得更厲害了,他勉強順了順氣,一個勁擺手:“不……不用……你叫我名字就行了……”

    他是不婚主義者。隻撩騷,不負責。

    姬凡見容宣似乎不喜歡這個稱呼,有些尷尬的移開了視線:“可你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容宣終於順好氣,抖了抖剛才不小心噴濕的書頁:“容宣,叫我容宣就行了。”

    “容宣……?”

    姬凡聞言低聲呢喃了一遍,心中反複咀嚼,也不知品出了怎樣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