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捐銀
作者:碉堡堡      更新:2022-07-09 21:09      字數:5228
  第75章 捐銀

    “本王倒真是低估太子了, 為了募捐錢糧,竟鬧出這麽多幺蛾子來。”

    晉王坐在書房,閉眼用手扶額, 久久都難平複心緒。尤其是當聽到底下人來報,那些世家貴族又重新捐了大筆的銀子送去東宮,包括京中的商賈巨富也開始集錢籌資,隻為了得到一塊太子親賜牌匾時,太陽穴青筋直跳。

    楚焦平等幕僚齊聚書房,知悉此事, 皆都愁眉不展。

    蕭達重重拂袖, 半是憤恨半是無奈:“現如今朱雀街都擠滿了人,都是給太子送銀子的。裴、韋、蕭、鄭四家為了爭功德碑先後之名, 也一改作態,派人頻頻送糧,實在可恨!”

    晉王閉目不語, 但臉色沉沉,半晌後才忽的抬眼看向楚焦平:“焦平,你素來足智多謀, 依你看此事該如何是好?”

    楚焦平皺眉道:“太子已然占了先機, 若我們一毛不拔, 實在是自折名聲。為今之計,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殿下多出銀錢,務必要在功德碑上占個首名。”

    晉王臉色難看:“你的意思是本王不僅不能少出錢, 還得傾家蕩產的給東宮送銀子, 全了太子的美名不成?!”

    晉王很不喜歡做這種損己利人的事, 尤其得益的對象是太子。他又不是財神轉世,平日的俸祿用來打點官員已然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蕭達第一個反對:“不可!募集的錢糧越多,太子在陛下麵前就越得臉,楚焦平,你怎可讓晉王用自己的錢去給太子貼金!”

    雖同為晉王門下,但幕僚之間也不見得多麽和氣,明爭暗鬥是常有的事。他們你來我往地暗中過招,一如太子與晉王互相陷害。

    楚焦平臉色也冷了下來:“那蕭大人是什麽意思?旁人都捐錢捐糧,名列榜首,晉王萬金之軀,王爵之尊,難不成學你一樣捐銀五百?”

    五百兩,五百兩,蕭達現在每每聽見這兩個字,都感覺有人在罵自己。他臉上火辣辣的疼,指著楚焦平道:“老夫對晉王一片赤膽忠心,這名聲不要也罷,我寧背上個一毛不拔的罵名,也不願成全了東宮的人!”

    晉王見他們爭執不休,重重拍桌,沉聲道:“都不要再吵了!”

    他甚少發怒,如今陡然冷言相對,不免讓人膽顫,蕭達一時也噤了聲。

    晉王緩緩吐出一口氣:“離太子募糧結束還有些許時日,讓本王再好好想想,屆時再補銀送糧也不遲。”

    楚焦平見狀,心中那股無言的擔憂忽然越來越深,出言勸誡:“殿下,遲則生變,東宮那邊必然不會讓我們那麽順利的補上銀糧,拖得越久就越不利。”

    晉王還是猶豫,畢竟他私庫裏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冷不丁送個數萬兩出去必然要元氣大傷,又怎麽和那些百年世家去比拚根基。

    更何況錢是要送到太子手裏的,實在吃力不討好。

    晉王頓覺頭痛,對侍從揮了揮手:“你派人進宮給母妃遞信,問問她手中還有多少銀錢,雖不一定能用得上,但總要求個穩妥。”

    侍從得了命令,立刻照辦,直奔宮中而去。

    楚焦平見晉王無意聽進自己的話,心髒沉了一瞬。他開始思索連日來發生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好似都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後麵推波助瀾,偏偏查不到蹤跡。

    他欲言又止:“殿下……”

    晉王抬手打住他的話:“本王知道你要說什麽,索性離募糧結束還有些時日,你讓本王再仔細斟酌斟酌。”

    他語罷直接起身離開了書房,想找個清淨地方自己待一待。

    人在某種事情上猶豫不決時,多數情況下喜歡尋求外界的幫助,以此獲得方向。當晉王一人散步至後院時,卻見玄業平正在石塊上打坐修煉,頓了頓,還是走了過去:“玄道長。”

    玄業平聞言緩緩睜開眼,見是晉王,頷首施禮:“貧道見過晉王殿下。”

    晉王抬手:“道長不必多禮,本王近日有一事不明,不知道長可否解惑?”

    玄業平自入晉王府,已經被晾在一旁許久,心中說不著急那是假的。眼見晉王終於主動找自己說話,強自按捺著喜悅,閉眼念了聲道號:“殿下有何事迷茫,不妨說出來,貧道或可指引迷途。”

    晉王模棱兩可道:“本王要去做一件事,或可贏得些許微薄名聲,但這件事不僅會讓自己元氣大傷,還會助仇敵爬得更高,你說本王是該做還是不該做?”

    他的遣詞用句其實已經無意中透露了自己的態度。玄業平行走江湖多年,看人眼色的功夫亦有幾分,見狀將拂塵一抖,笑著道:“若照殿下如此說,自然不該做。聲名皆是過眼雲煙,何必損毀自身元氣,去換些虛無之物。”

    他此言正是晉王心中所想,聽起來倒比楚焦平的逆耳之言動聽幾分。

    晉王雖不一定會聽玄業平的,但心中稍稍舒服了一些:“道長初次見本王時,便批本王有真龍之命,不知可否詳解?”

    玄業平那日得了楚熹年的指點,在天峰山下蹲守許久。後見有一群隨從護著一輛王侯才能用的四駕馬車上山而去,料定馬車中的人非富即貴,便根據那“金鱗豈是池中物,三載乘風上青雲”的批語胡謅了一通,沒想到竟真的混入了晉王府中。

    玄業平見晉王追問,掐指半晌才道:“貧道遇見殿下前夜,曾見天峰山方向紫薇星動,隱龍出世,便想去探個究竟,不曾想遇見了殿下,看來一切都是天意。”

    他語罷長長歎息一聲:“殿下莫要再追問了,天機算盡未必是好事。貧道修為淺薄,也難窺一二。”

    玄業平一副故弄玄虛的作態,倒真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晉王聞言忐忑的心終於落定了幾分:“道長確定本王有真龍之命?”

    玄業平將拂塵一指,正對著庭院小池,隻見那鯉魚忽然齊齊躍出水麵,激起漣漪無數:“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殿下可明白了?”

    晉王眼見玄業平隨手一指,那鯉魚便忽然齊齊躍出,心中不由得驚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驚歎出聲:“道長果真有大神通,本王險些聽信旁人之言,將您當做了江湖騙子。”

    他不知快要刮風下雨時,水麵氣壓較低,水中缺氧,鯉魚會頻頻躍出水麵,隻當玄業平真是名得道高人。

    玄業平聞言動作一頓,慢慢捋了捋胡須,不著痕跡問道:“貧道夜觀天象,見陰煞之星大亮,此星主小人是非,亦是暗伴小人之星。貧道恐殿下身旁近日有奸險小人,不知是何人所言呐?”

    晉王對楚焦平尚有幾分信任:“道長多慮了,楚兄乃是本王母家血親,忠心耿耿,必不會是奸險小人。”

    楚兄?

    玄業平來了這麽多日,其實也沒閑著,把該打聽的東西都打聽得差不多了。晉王麾下幕僚眾多,但姓楚的就隻有一個,莫不是那個楚焦平?

    玄業平心胸狹隘,聽聞楚焦平曾說過自己壞話,已然記下了這筆賬。麵上卻笑著道:“貧道隻是怕殿下心慈,誤信小人讒言,故而提醒。”

    晉王心思多,便容易多想。他聞言看了眼玄業平,驚疑不定道:“本王知曉了,近日會多加小心的。”

    楚熹年看人一向很準,他說玄業平是個掃把星,玄業平就已經開始不動聲色的在晉王府攪風弄雨了。

    太子見補捐的人甚多,另外又將募糧的期限多寬限了三日,他聽了楚熹年的話,每隔一日便會將功德碑上的新排名擬成名帖,然後派人送往各家。

    那些達官顯貴,見自己名列榜首便沾沾自喜,若見自己落於人後,但凡家底厚實些的都會立刻派人去東宮送銀送糧,務必把自家的排名頂上去。一時間京中官員人人內卷,爆發了前所未有的積極性。

    晉王原不想搭理,但眼見太子日日將名帖送來,自己的名字已然被擠到了最底下,和一些微末官員勉強並齊,不由得暗中惱火。

    梅貴妃也在關注此事,她見晉王一直沒動靜,忍不住頻頻派人出宮催促,想讓他在眾兄弟中拔得頭籌,甚至連自己多年的體己銀子都拿了出來。

    梅貴妃身邊的嬤嬤親自上門,帶來了一匣子銀票。她鬢發梳得一絲不苟,麵相看起來帶著幾分刻薄:“娘娘有言讓奴婢交代殿下,陛下非常看重此事,諸皇子皆已捐銀,殿下萬不可意氣用事,在此時落了下風。”

    “……本王知曉了,勞煩嬤嬤走這一趟。”

    晉王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的,他問身旁的侍從:“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侍從道:“回殿下,快酉時了,戶部正在清點糧銀,估摸著再過半個時辰便該落鎖了。”

    晉王隻覺得自己心裏在滴血:“去,叫上一隊人馬,將庫房裏的銀子都送過去。”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到手的銀子強留不住,早晚都是要交出去的。這個道理人人都明白,人人卻又不一定能做得到。

    侍從領了命,立刻帶著人馬押送大箱金銀趕往戶部,然而途經朱雀街的時候,卻見一隊長龍似的士兵正往城外徐徐而出,將街道占得水泄不通。

    侍從不由得暗自心焦,正準備派人去問問怎麽回事,卻見一名男子不疾不徐的從遠處騎馬而來。對方一身玄色錦衣,腰係白玉佩,冷氣逼人,離得近了才看清上麵的紋樣,是禦賜的一品蟒服。

    那男子實在耀眼奪目的緊。眉眼細長陰柔,唇角微勾,仿佛瞧見了什麽趣事兒,另外半邊臉覆著一枚銀色麵具,讓那笑意多了幾分不真切。

    他大抵馬術嫻熟,連韁繩都懶得牽。任由那馬兒慢慢的挪動蹄子,閑庭信步,勝似世家公子遊街觀花。

    謝鏡淵?!

    侍從見狀心裏一咯噔,嚇得險些從馬上掉下來。謝鏡淵不是病得快死了,在將軍府閉門不出麽,怎麽今日竟是出來了。

    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立刻對身後人吩咐道:“快快快,咱們繞路,從獅子街去戶部。”

    負責押送銀兩的車夫苦著臉道:“車隊太長,一時怕是轉不過去,您瞧瞧,那些兵大爺把路擠得滿滿當當,我這馬兒都沒地方落蹄子了。”

    侍從叫苦連天,他實在不願得罪謝鏡淵這個活閻王。但想起晉王的吩咐,又看了看頭頂昏黃的天色,隻能硬著頭皮下馬上前,對謝鏡淵拱手施了一禮:“小人見過將軍,敢問將軍可是要出城去?”

    謝鏡淵垂眸,漫不經心瞥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語氣不急不緩,直讓侍從心急如焚:“小人是晉王門下,奉命押送糧車,敢問將軍這是在做什麽?”

    謝鏡淵似笑非笑:“哦,原來是晉王門下,也沒什麽大事,武德營來了許多新兵,本將軍帶他們出城操練罷了。”

    侍從一聽隻是普通練兵,悄然籲了一口氣,陪笑道:“不知將軍可否行個方便,讓晉王的押糧車過一過,時候晚了,這戶部就落了鎖了。”

    “唔……”

    謝鏡淵聞言好似陷入了沉思,半晌都沒說話。

    侍從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火燒屁股,恨不得直接插上翅膀飛過去,卻還是隻能強自陪笑:“將軍您瞧,近日北地出了蝗災,晉王也想盡一份心力,您深明大義,不如便高抬貴手,讓小人的車馬先過去吧。”

    謝鏡淵睨了眼那長長的車隊:“原來如此,你怎麽不早說,早說本將軍就讓你們過去了。”

    他話雖如此,卻依舊安安穩穩坐在馬上,沒有半分動作。

    侍從恨得咬碎了一口牙,強擠出一抹笑來:“您看,要不讓您的兵讓讓位置?”

    “讓位置,怎麽讓?”

    謝鏡淵甩了甩手裏的馬鞭,指著那些隊列整齊的士兵,饒有興趣道:“你瞧瞧,他們若讓了位置,後麵不就全亂套了麽。”

    侍從已經難掩焦急:“可小人的糧車……”

    謝鏡淵聲調懶懶,每個字似乎都故意拖長了音:“不急,武德營也就那麽些人,你再等上半盞茶的功夫,他們自然也就走完了。”

    侍從聞言也隻得退到一旁,強自按捺性子等著。然而一盞茶功夫過去了,兩盞茶功夫過去了,半個時辰都過去了,出城的士兵隊伍仍然長的不像話。

    侍從終於忍不住上前,咬牙切齒問道:“謝將軍,敢問你這武德營共有多少人?”

    謝鏡淵沒有計較他的無禮,語氣輕飄飄道:“哦,沒多少人,也就三千之數。不過本將軍忘記告訴你了,聽聞武德營要出城練兵,平驤營、宣虎營也要跟著一起去,三個營加起來……”

    謝鏡淵當著他的麵算了算:“嘶……其實也沒多少人,不過本將軍有些算不清了。”

    侍從終於看出他是故意擋道的了,隻怕再耽擱下去,誤了晉王的事自己吃不了兜著走。也顧不上計較,立刻轉身吩咐那些人:“快快快,不要馬車了,留下幾個人守著,其餘的跟我一起把銀子抬去戶部。”

    那銀兩皆用木箱鎖著,更不提十來車的糧食。隻見晉王府的人七手八腳將東西抬下車,撥開緩慢行進的軍隊,投胎似的直往戶部衝。

    楚熹年站在對麵的茶樓上,將一切都收入眼底。他看了眼時辰,見已經差不多了,遙遙對謝鏡淵做了個手勢,示意可以收隊回營了。

    頭頂落霞漫天,將屋脊照得金光閃閃。暗藍的天色緩慢吞噬著霞光,最後天色擦黑時,晉王府的人才堪堪趕到戶部。

    戶部官員清點完各家銀兩,擬出名單,已然準備落鎖放衙了。然而剛剛走出門口,就見一群彪形大漢抬著箱子直往此處衝來,氣勢洶洶,嚇得不禁後退了一步,指著他們道:“你你你……你們是何人?!”

    晉王侍從跑得氣喘籲籲,從懷裏掏出一張銀錢清單,重重拍在他手中,上氣不接下氣道:“這是……這是晉王府捐的……捐的銀兩……快……快快登記入庫……”

    戶部官員聞言這才恍然,意味不明的哦了一聲,不動聲色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原來是晉王府的,不過此時已經過了時辰了,募銀早就結束了。”

    侍從腦袋都氣懵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道:“你說什麽,再給我說一遍!”

    他收拾不了謝鏡淵,還收拾不了一個小小的戶部書吏麽?!

    這戶部官員有恃無恐,將他的手直接拽了下來,趾高氣昂道:“在下也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實在無能為力,時辰一到,過時不候。”

    侍從咬牙:“你這是不把晉王殿下放在眼裏?”

    戶部官員哼了一聲:“晉王殿下再尊貴,也得知道長幼有序,先來後到。怎麽,晉王的話是話,太子殿下的話便是放狗屁麽?”

    語罷直接落鎖關門,指著外間的箱子道:“你們速速抬走,莫要擋在門前,再不抬走,我直接找人扔了去。”

    那侍從聞言驚怒交加,眼前一黑,竟直接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