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京郊女屍
作者:碉堡堡      更新:2022-07-09 21:09      字數:8638
  第46章 京郊女屍

    萬濟邈本是一名醫術高超的山野大夫, 常年住在遠離塵囂的藥穀中。有一次在大漠尋找毒物時,被狼群追趕,陰差陽錯被謝鏡淵所救, 成了在軍伍中的隨行大夫。

    他今年五十有九, 鬢發斑白, 深夜前來實在有些為難一個老人家。但萬濟邈一聽謝鏡淵身上的毒有了結果, 立刻來了精神, 抱著不遜於楚熹年的研究精神,將那份“實驗稿”對著燭火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

    九庸依舊對剛才逃脫的刺客耿耿於懷, 臉色難看的對謝鏡淵道:“將軍, 那楚熹年並非醫者, 又怎可能破解這奇門怪毒, 隻怕是不懷好意,您萬不能受了蠱惑。他們主仆都不是什麽好人。”

    謝鏡淵正等著萬濟邈的結果, 聞言擰眉,聲音陰沉的對九庸道:“你今日話太多了。”

    聒噪。

    九庸一噎, 隻得抱劍請罪:“屬下該死。”

    謝鏡淵閉眼揮手, 示意他退下, 吩咐道:“你去看著他們二人,不許踏出房門半步。”

    九庸領命:“屬下定不負命,他們若敢輕舉妄動, 直接殺無赦!”

    謝鏡淵卻倏地睜開了眼, 冷聲斥道:“蠢貨, 讓你看人,誰讓你殺人了!”

    九庸一頓:“……是。”

    將軍的意思是……不能殺麽?

    同一時間,雲雀正在屋裏收拾行囊。她一邊整理,一邊看向正在榻上打盹的白衣男子, 期期艾艾問道:“公子,咱們真的要回去嗎?”

    雖然她也想回曲陽侯府,但那個地方顯然不是說回就能回的。隻怕門還沒進去,就被宮裏知道了。

    “自然是假的。”

    楚熹年懶懶閉眼,

    “你慢些收拾,越慢越好,做個樣子給人看就行。”

    雲雀看了眼緊閉的房門,沒忍住低聲問道:“公子,咱們今日鬧這一出是為了什麽,東西不僅沒偷到,反而還打草驚蛇,等會兒謝將軍若是要問責該怎麽辦?”

    楚熹年聞言忽的抬眼看向她,淺色的瞳孔閃過一抹暗芒,笑了笑:“誰說今日這一出沒有用?”

    他不僅知道軍部名單藏在了哪兒,還要讓謝鏡淵以後再也不敢懷疑自己。這難道不比貿貿然去偷東西要強得多嗎?

    ……例如晉王府派來的那幾個蠢貨?

    楚熹年將雙手枕在腦後,又重新閉上了眼睛,自言自語道:“我們要的東西很快就可以到手了。”

    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覺的那種。

    今夜月黑風高,視野受阻。楚熹年拎的燈籠是特製的,裏麵燃了五根蠟。當燭光照在紙糊的窗戶上時,就形成了一個天然幕布,他用提前準備好的人形剪紙一晃,黑影閃過,就產生了房內有人的錯覺。

    而九庸生性多疑,聽見動靜肯定會衝入房內查看。雲雀隻要掐準時機,暗中擊開窗戶,就可以虛構出一個並不存在的“刺客”。

    謝鏡淵早料到晉王府會來人偷名單,所以提前加派了許多人手。聽聞刺客闖入,他第一時間就會去查看那個最重要的東西是否被人偷走,自然而然也就留下了痕跡。

    當然,這個計策也有一定風險,它需要楚熹年的演技,雲雀的功夫,還有……謝鏡淵的一點點信任。

    前者缺一不可,後者尤為重要。

    雲雀收拾好行囊,正打算出去探聽探聽消息,結果剛剛打開門就見九庸那個黑麵神守在門外,嚇了大跳:“你在這裏做什麽?!”

    楚熹年聞聲睜開眼,一偏頭就見九庸領著人守在了外間,心中猜測怕是謝鏡淵吩咐的。算是另類的關押軟禁,不過總比一刀砍了強。

    九庸不想理雲雀,故而並不答話。

    雲雀拎著行李,直覺來者不善:“問你呢,守在這裏做什麽?”

    她一隻腳已經踏出了門外。

    九庸橫劍將她攔住,隻冷冷說了兩個字:“回去!”

    雲雀最厭他持劍行凶:“姑奶奶我今日偏要出去不可,讓開!”

    她說完徑直往外衝,九庸又不能拔劍殺人,見狀想也不想,快如閃電出掌擊中雲雀肩頭,將人直接給打了回去。

    雲雀躲閃不及,正中肩胛,一掌被打到了地上。她捂著肩膀,麵色蒼白的恨恨出聲:“你……”

    居然打女人!

    楚熹年原本在後麵看戲,見九庸出手,略有詫異。他步下床榻,走到雲雀身邊將人扶起,低聲淡淡道:“他既不讓出去,我們便在此處待著就是,不要起了衝突。”

    雲雀從地上起身,捂著肩膀點了點頭:“是,公子。”

    於是九庸看見大門又砰的一聲被關上了。他頓了頓,繼續看守。

    而與此同時,謝鏡淵身上的毒也有了結果。萬濟邈照著楚熹年實驗稿上寫的,將碧梗樹的果子,香爐內的香灰,熏球內的香料,以及每種花都有的芳香汁液混合在一起,終於查驗出了些許眉目。

    “竟然是四物混毒。”

    萬濟邈用隨身帶著的小藥鼎裝入此四物,鼻端細嗅許久,不由得麵色大變。就如同楚熹年猜測的那樣,古代很少見過這麽高級的毒。

    “老夫生平僅見也僅是二者混毒,沒想到將軍院內竟有四種毒物!”

    謝鏡淵不知為什麽,看起來竟是意料之外的平靜。他目光銳利的撚起一粒香顆,不需用力便撚得粉碎:“你的意思是毒被下到了這裏?”

    萬濟邈正在研究香料成分,多次對比後,才捋著胡須皺眉道:“天南七星竹,相思子,蒼棘,此三味藥材放在香料中本也不以為奇,隻是這些藥材未長成時皆有劇毒,倘若被製成香料,亦對人體有損。”

    “這些香料一經熏燃,與碧梗樹的果子味道混合,便有了一半的劇毒,再遇香薰球內的一味麝香,便又添一半毒性。而瓶中的時令鮮花香味則起催發作用,此四物相混,可令人五髒漸衰。”

    萬濟邈到底是專業的,在楚熹年篩選出的結果中進行二次排查,很快發現了原因。

    香料中未成熟的天南七星竹,相思子,蒼棘,加上碧梗樹果的味道,香薰球內的麝香,被時令鮮花的芳香一催發,就形成了劇毒。

    如此機關算盡,下毒的那人真是費勁了心思。

    謝鏡淵悄無聲息攥緊指尖,眼神毒辣,對侍從冷冷吩咐道:“去查,這些東西都是怎麽來的,又經了誰的手,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萬濟邈搖搖頭,手中撚著一片葉子:“此局怕是布置已久。依老夫來看,庭院外間種著的樹並非碧梗樹,而是石雲樹。此樹與碧梗樹外形相似,卻因不好存活,氣味腥甜,故不常種。”

    他說著遞給謝鏡淵看:“將軍瞧,碧梗樹的葉子葉脈是黃色,而石雲樹卻是淺金色。”

    這樹種了少說有幾年,都是內府負責布置的。倘若想深挖下去,拔出蘿卜帶出泥,隻怕難上加難。

    謝鏡淵直直盯著他:“此毒何解?”

    萬濟邈捋了捋胡須:“此毒入侵肌理,損害五髒,不能說解,隻能慢慢調理,老夫還需細細斟酌。”

    他說完,提筆開了幾張藥方:“將軍從前的藥便停了吧,到底毒性過深,從今日起,每日紮針調理五髒,老夫明日再來。”

    今日出了太多事,謝鏡淵有些心緒不寧,聞言擰眉,聽不出情緒的嗯了一聲。

    萬濟邈不知想起什麽,忽然問道:“對了,將軍,這份手稿出自何人之手,老夫倒是很想切磋切磋。”

    “改日再告訴你。”

    謝鏡淵確認了結果,也就沒有多待,快步回了住處。他見九庸守在門外,在台階處慢慢頓住腳步,用帕子掩嘴低咳兩聲,皺眉問道:“人都在裏麵?”

    九庸頓了頓,然後點頭。

    謝鏡淵陰惻惻睨了他一眼:“可有傷人?”

    九庸脖頸僵硬,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

    謝鏡淵懶得等他答複,直接推門進去了,結果就見楚熹年正躺在榻上閉目養神。而那名丫鬟正在旁邊可憐兮兮的收拾行囊,一邊哭一邊抹眼淚。

    謝鏡淵自然不會管她為什麽哭:“出去。”

    楚熹年聞言也不睡覺了,他慢慢從榻上坐起,理了理微皺的衣衫:“將軍這話可是對我說的?”

    對於幕後之人來說,相比一份可有可無的軍部名單,顯然是取了謝鏡淵的性命更為重要。但楚熹年就那麽貿貿然把中毒的事捅了出來,某種意義上算救了謝鏡淵一命,無形之中洗脫了自己身上的嫌疑。

    若再有人懷疑他是為了竊取機密,難免不公。

    謝鏡淵挑了挑眉:“你哪隻耳朵聽到這話是跟你說的?”

    他說完目光陰涼的投向角落,見雲雀不動:“怎麽,還要本將軍請你出去?”

    雲雀嚇得一激靈,當即也不哭了,立刻起身退了出去。

    楚熹年笑了笑:“將軍好大的威風,你的屬下才打了我的丫鬟,將軍莫不是也想故技重施?”

    屬下?誰?九庸嗎?

    謝鏡淵聞言神情古怪一瞬,此時心理活動大概和雲雀一樣,九庸怎麽連女人都打。

    楚熹年見他不回話,起身穿好靴子,慢慢歎了口氣:“也罷,回曲陽侯府去,此處怕是沒有我們主仆二人的容身之處了。”

    然而未來得及走,手腕就被人一把攥住了。

    楚熹年淡淡回頭,就見謝鏡淵正擰眉盯著自己:“你到底想如何?”

    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摻著幾分服軟,擴寫一下,可以翻譯為:好吧,我誤會你了,你想怎麽樣,不過分的我都答應。

    “不想如何。”

    楚熹年順勢又坐了回去,“隻是心寒罷了。”

    他歎息著道:“我本是真心求娶將軍,新婚之夜雖有所薄待,可這顆心卻是半分不假。沒想到天不遂人願,我處處為將軍著想,反而被人當作奸細,既如此,倒不如回去算了。”

    這話說的,好似謝鏡淵對他做了什麽嚴刑拷打慘無人道的事。可老天有眼,謝鏡淵連根指頭都沒動過他。

    謝鏡淵不太想背鍋:“本將軍何時冤枉過你?”

    楚熹年:“剛才。”

    謝鏡淵:“我不過問了兩句話,這也叫懷疑?”

    楚熹年:“既不懷疑,為何不許我進餘痕閣?”

    謝鏡淵下意識道:“誰不讓你進了。”

    他話音剛落,就見楚熹年正意味不明的盯著自己,這才察覺失言。謝鏡淵正準備說些什麽描補,卻聽楚熹年道:“將軍不用說這些話騙我,不許進便不進吧,反正將軍懷疑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說完,自顧自道:“隻是下次將軍若再懷疑我,不必問那些問題了,直接殺了便是。我這人受不得冤枉。”

    “……”

    謝鏡淵一時無言,室內頓時陷入靜默,隻有燈燭爆燃的嘶嘶聲。

    謝鏡淵睨著窗外,見外麵光禿禿一片,碧梗樹被砍了個精光。思及萬濟邈說過的話,內心一向巍然不動的某樣東西產生了些許動搖。

    就像一麵高牆忽然出現裂縫,你永遠不知道那裂縫到底是為了透過一線陽光,還是為了使它坍塌。

    謝鏡淵終於出聲:“楚熹年,你到底忠於誰?”

    曲陽侯府?晉王?還是皇上?

    總之怎麽看都不會是太子。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在這個離亂的時代,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位君主,每個人都在拚命找尋那個能令自己臣服的王。

    這條路實在艱難,誰也不知道盡頭有什麽。可能如原著中的楚焦平,是鮮花著錦,也有可能如原著中的謝鏡淵,筋脈被廢,囚鎖而死。

    楚熹年平靜聲音在謝鏡淵耳畔響起,卻似一記重錘:“我隻忠於我自己的心。”

    他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沒有國仇家恨,也沒有狼子野心。他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因為自己想做,皆為本心,而不是為了忠於誰。

    這句話有些叛逆,因為古代很少有真正自由的人。他們或為家人所縛,或為忠義所擾,或為名利所困,或為仇恨所囚。每個人都有拋不開的東西。

    謝鏡淵聞言,心裏好似被什麽刺了一下,牽扯出一陣隱秘的痛。他直到此時才察覺出楚熹年身上的特殊,盯著他看了許久,一字一句道:“可你哥哥忠於晉王。”

    楚熹年神色不變,挑眉道:“可將軍也忠於太子。”

    一個是親生兄長,一個是姻親之好。謝鏡淵可以因為楚焦平而懷疑楚熹年,旁人同樣也可以因為謝鏡淵而懷疑楚熹年。

    說的難聽些,楚熹年現在的處境左右為難,裏外不是人。

    “……”

    謝鏡淵不知在想些什麽,過了許久,終於緩緩開口:“楚熹年,那我便信你一次,可你日後若敢叛我,我不止要你的命,還要曲陽侯府滿門的命,你敢是不敢?”

    謝鏡淵的這份信任很貴,代價也很大。一條人命換不來,數百條人命再加上楚熹年這個人,才堪堪能換來一星半點。

    楚熹年反問:“有何不敢?”

    他們二人挨得極近,呼吸交融,不分你我。楚熹年稍一偏頭,就能碰到謝鏡淵臉上冷硬的麵具,他笑如春風,低聲道:“定不負將軍期許。”

    楚熹年心想,謝鏡淵真該慶幸自己不是晉王的人。否則如此輕易交托信任,沿著原著曆史發展,隻怕對方的結局依舊難逃覆滅。

    謝鏡淵沒有聽清楚熹年在說什麽,他恍惚間覺得對方說這句話時,是緊貼著他右臉的麵具說的,溫度絲毫不差的傳了過來。

    就在這時,外間忽然響起一陣輕微的叩門聲,原來是萬濟邈身邊的藥童來給謝鏡淵紮針了。手裏端著一個托盤,盛滿了三碗黑色的藥汁。

    謝鏡淵皺了皺眉:“你師父呢?”

    小藥童胖墩墩的施了一禮:“回將軍,師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覺得困倦,便先回去歇息了,吩咐我留下來每日給將軍施針。”

    也是,施針這種事也不難,沒必要勞煩一個胡子花白的老人家來回跑。

    謝鏡淵看了楚熹年一眼,又收回視線,起身步入內室,那小藥童見狀也跟著進去了。行至陰影處時,謝鏡淵袖子上好似有什麽亮晶晶的粉末,隻是看不大清。

    楚熹年見狀一頓,也起身掀開帳幔跟了進去,笑吟吟的道:“將軍。”

    謝鏡淵正在解衣服,冷不丁聽見他的聲音,又飛快套了回去:“你進來做什麽?”

    楚熹年走至他身後,壓低聲音,理所當然道:“自然是替將軍寬衣。”

    謝鏡淵聞言身形一頓,還沒來得及出聲阻止,卻見楚熹年的雙手已經穿過他腰間,指尖靈活一繞,三兩下解開了腰帶。外袍失去束縛,頓時從肩上落了下來,露出謝鏡淵精壯的身軀。

    謝鏡淵不知道為什麽,心髒一緊,下意識按住了楚熹年的手。

    楚熹年低笑:“將軍放心,我又不是登徒子。”

    他說著,沒忍住垂眸看了眼。謝鏡淵因著重病咳血,臉色常年蒼白。身軀卻是麥色的,遍布著刀瘡劍疤,比例修長,腰身勁瘦,很符合後世的破碎美感。

    身材不錯。

    楚熹年不知道以前聽誰說過一句葷葷的下流話,說這種身材的人艸起來一定很帶勁。

    不過他對這種事並不感興趣,念頭冷不丁冒出來,連自己都覺得奇怪。

    楚熹年微微用了些力,才把衣服從謝鏡淵緊攥的手中抽出來,莫名感覺自己像是在霸王硬上弓。他不著痕跡撣了撣袖子,直到某些粉末掉落幹淨,這才笑著道:“將軍紮針吧。”

    謝鏡淵身形僵硬,並不回頭看他。

    楚熹年掀開帳子出去了,又垂眸仔細檢查了一番手裏的衣服,確定袖子沒有留下任何東西,這才把衣服隨手搭在椅子上。

    然而還沒等坐下,就聽裏麵忽然傳出一聲冷斥,緊接著從帳幔裏飛出一個黑影,在地上滾了兩圈才停住,赫然是剛才那個胖墩墩的小藥童。

    楚熹年見狀神色一凜,還以為出了什麽事,下意識衝進內室查看。卻見謝鏡淵臉色陰沉的從自己肩頭拔下一根針,然後狠狠擲在了地上。

    他是習武之人,怎麽可能任由一個不熟悉的藥童給他紮針。未來得及適應,身體就已經率先做出反應,將對方擊了出去。

    簡稱,條件反射。

    謝鏡淵目光陰鷙的看向那藥童,冷冷斥道:“滾出去!”

    他們主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一個打小孩,一個打女人。

    那小藥童嚇懵了,坐在地上愣了幾秒,反應過來嘴巴一咧,直接嚎啕大哭起來。他一邊哭一邊喊:“師父嗚嗚嗚嗚……有人欺負我嗚嗚嗚……”

    淚珠跟豆子似的往下掉,一個勁蹬腿,就像小孩耍脾氣一樣。

    楚熹年在旁邊看得饒有興趣,心想這才是勇士,居然敢在謝鏡淵麵前哭鬧發脾氣。他忽略了謝鏡淵難看的臉色,從果盤裏拿了一個香瓜,俯身蹲在那小孩麵前:“喏,莫哭了,拿去吃。”

    古代不比後世,這個香瓜可是稀罕物。也就謝鏡淵這種級別的才能分到份例。

    胖藥童見狀抽抽噎噎的停住哭泣,將瓜往懷裏一抱。艱難從地上爬起身,猶在啜泣:“我要找師父嗚嗚嗚……你們都是壞……壞人……”

    把門拉開一條縫,胖墩墩的身軀艱難擠了出去,瞬間就沒影了,連地上散落的藥方都沒來得及管。

    楚熹年見狀撿起來看了眼,隻見上麵標明了要紮針的穴位,還算清晰。他負手走入內室,似笑非笑道:“將軍真是童心未泯。”

    跟一個小屁孩過不去。

    謝鏡淵闔目:“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楚熹年笑了笑:“自然是擔憂將軍病情,大夫走了,找誰給您紮針?”

    謝鏡淵隨便扯了件衣服重新披上:“不紮了。”

    楚熹年卻按住他的肩膀,微微用力,便將謝鏡淵剛套上的衣服脫了下來。

    謝鏡淵呼吸一窒:“你做什麽?”

    楚熹年找到卷針的布帛,然後在膝蓋上慢慢攤開。他修長的指尖緩緩按揉著謝鏡淵僵硬的肌肉,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對方耳畔,低聲道:“將軍,放鬆些,不然紮不進去。”

    謝鏡淵聞言不僅沒能放鬆,反而更僵了。他無聲攥緊指尖,強自忍耐著想要反擊的本能:“你也出去。”

    他做不到這種把死穴暴露給別人的事。

    楚熹年不理,慢慢按揉著謝鏡淵僵硬的身軀,直至對方鬆懈軟化,然後取了一根銀針緩緩刺入肩頭。

    謝鏡淵感受到刺痛,眼皮子跳了跳:“你也學過醫術?”

    楚熹年學過幾年醫科,不過後來就沒念了,他眼中閃過一抹笑意,故意慢聲道:“沒學過,不過好在大夫留了圖冊,我照著紮便是。”

    謝鏡淵聞言眯了眯眼,直接反手把楚熹年扯到了身前,冷笑道:“你膽子真大,一天都沒學過就敢給我紮針?!”

    萬一在床上紮死了,傳出去他謝鏡淵豈不成了笑話。沒死在戰場上,沒死在晉王手裏,反而死在楚熹年這個……

    這個偽君子手裏!

    楚熹年沒料到他會忽然出手,身形失去平衡,加上絲綢被褥打滑,不慎將謝鏡淵壓在了身下。幸好他反應快,眼疾手快將對方身上的針抽了出來。

    “唔……”

    謝鏡淵被他壓得悶哼一聲,下意識偏頭避開,結果不慎剮蹭到楚熹年肩膀,麵具也當啷掉了下來。

    猙獰的半張側臉就那麽暴露在空氣中,楚熹年沒什麽反應。

    謝鏡淵身形一僵,指尖微動,似是想抬手捂住,卻又不知為何,半天都沒有動作。

    楚熹年指尖撚著一根針,垂眸看向他:“將軍若再亂動,被紮死可怨不到我身上。”

    謝鏡淵喉結動了動,聲音忽而嘶啞,低笑著道:“我死了,你們該如願才是。”

    他眼形很特殊。眼瞼細長,眼尾上挑,好似在嘲諷世間的所有東西,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

    楚熹年不願改變他書中的任何東西,但現在故事已然跳出了紙筆,再改改也無妨。他動了動指尖的銀針,認真道:“我希望將軍活著。”

    謝鏡淵胸膛起伏一瞬,沒有說話:“……”

    楚熹年又重複了一遍:“我希望將軍活著。”

    謝鏡淵這種人物,如果活下來,大概會成為晉王最頭疼的對手吧。

    人有一種很奇怪的習慣。看見凹凸不平的傷疤,會習慣性想摸一摸,楚熹年作為曾經的醫者,這種習慣就更明顯了。

    他伸出手,慢慢摩挲著謝鏡淵臉側的傷疤,沒忍住低聲問道:“怎麽傷的?”

    謝鏡淵隻感覺自己半邊臉都麻了,他想偏過頭,然而脖子卻僵硬得不聽使喚,隻得放棄。皺眉問道:“你想知道?”

    楚熹年點頭,他確實想知道。謝鏡淵這個人身上有太多秘密了。

    謝鏡淵勾唇,輕笑一聲:“你不是很聰明麽,自己猜。”

    楚熹年心想再聰明的人也需要通過已知條件推測未知事實,謝鏡淵什麽都不告訴他,怎麽猜。他慢慢坐起身,對著謝鏡淵伸出手:“好吧,我試試。”

    謝鏡淵睨著他修長的手,沒動。

    楚熹年笑了笑:“起來紮針。”

    謝鏡淵這才攥住他的手,借力起身。隻是這次相比剛才放鬆了許多,施針也沒有受到阻礙。

    楚熹年一邊看圖冊,一邊找穴位,不知想起什麽,出聲道:“將軍。”

    謝鏡淵正趴在床上,聞言把臉從枕頭裏抬起來,斜睨了他一眼:“做什麽?”

    楚熹年道:“此處屋子常年熏香,已被毒物浸染,再住下去隻怕不合適。餘痕閣空置許久,不如搬到那兒去吧。”

    餘痕閣不怎麽熏香,外間縱種了碧梗樹,砍掉便是。

    謝鏡淵聞言眼眸半垂,不知在想些什麽,似笑非笑問道:“你想住到餘痕閣去?”

    楚熹年卻道:“將軍自己搬去吧,我身份敏感,去了隻怕惹人懷疑,隨便找個僻靜地方給我便好。”

    他故意提起今天被冤枉的事。

    謝鏡淵臉上果然掛不住,收回視線,閉眼道:“你同我一起搬過去。”

    楚熹年微微皺眉:“是不是不太好?”

    謝鏡淵擰眉:“讓你搬你就搬!”

    楚熹年見目地達成,也就沒有再多言。他慢慢收了針,對謝鏡淵笑著道:“時辰不早,將軍好好休息吧。”

    語罷下床,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榻上,吹滅燈燭,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朦朧的漆黑。

    謝鏡淵慢半拍翻過身,後背密密麻麻,留著殘存的刺痛。他隔著紗帳看向外間,試圖看出些什麽,卻一無所獲。

    今夜風波起伏,最後卻也終歸於平靜。

    然而翌日清早,將軍府外卻迎來了一名不速之客。廉鏡司主使梅奉臣遞帖拜訪,說昨日有人在京郊發現一具女屍,似與楚熹年有關,想請他出來一見。

    現在衙役抬著那具女屍就停在門外,清早引來無數百姓圍觀,瞬間就把將軍府圍了個水泄不通,議論聲不絕於耳。

    梅奉臣是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的主,出了名的不畏權貴。他前年升了廉鏡司正史,掌京城人命官司,雷厲風行,導致京城裏的紈絝子弟少了一大半,看見他個個都夾著尾巴走,沒想到今日竟要大義滅親了嗎?

    沒錯,就是大義滅親。

    論起親戚關係,梅奉臣還是楚熹年三姨媽的二大爺。

    把死屍抬到別人家門前,這種事也隻有梅奉臣做得出來。謝鏡淵聽聞消息,冷笑連連,直接命弓箭手埋伏在圍牆上,自己則親自走到了大門口“迎接”。

    謝鏡淵仍是那副病入膏肓的樣子,他一雙眼似譏似諷的盯著梅奉臣,咳嗽兩聲,意味不明道:“梅大人清早遞帖,真是稀客。”

    梅奉臣麵相板正嚴肅:“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請謝將軍見諒。昨日有人在京郊發現一具女屍,經證實,乃是溫香樓的頭牌花魁九娘……”

    楚熹年就跟在謝鏡淵身後,聞言皺了皺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果然,隻見梅奉臣看了楚熹年一眼,頓了頓,這才繼續道:“溫香樓的老鴇卻說,九娘早在數日前就與一逃婚的富貴公子私奔,音訊全無。”

    他雖沒有指名道姓,但傻子都能看出來,說的就是楚熹年。

    謝鏡淵聞言垂眸,想起了前些日子沸沸揚揚的逃婚傳言,偏頭看向楚熹年:“你不是說新婚之日被歹人所劫麽?”

    楚熹年點頭,不慌不忙:“確是被歹人所劫。”

    謝鏡淵輕笑一聲:“那歹人呢?”

    楚熹年聞言一頓,下意識看向門口停著的那具女屍,隻是被白布蒙著,實在看不出來什麽,慢半拍道:“可能……她就是吧?”

    “可能”、“吧”,這三個字充滿了不確定性。

    作者有話要說:  楚熹年(陷入沉思):這個劇情我沒有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