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解藥
作者:碉堡堡      更新:2022-07-09 21:09      字數:4747
  第20章 解藥

    沈涼聞言愣了一瞬,有些詫異,他眨了眨眼,然後慢半拍地伸手接過:“你不是不吃麽,怎麽又跑過去買了……味道還不錯,你嚐嚐?”

    他說完把冰淇淋另外完好的半邊遞給邵衾寒,示意他也嚐一口。

    邵衾寒沒動,盯著冰淇淋,顯得有些猶豫,然而還沒等說些什麽,前台的服務員就報了他們的桌號。沈涼聞言也顧不上冰淇淋了,趕緊拽著邵衾寒進店落座。

    那份冰淇淋到底也沒吃上,在化成水的前一秒,全進了沈涼的肚子裏。

    於是邵衾寒發現了,有時候猶豫不決也挺耽誤事兒的。

    他們落座沒多久,服務員就拿來了菜單,沈涼點了幾道清淡的菜,邵衾寒點了幾道辣菜。於是等菜上桌的時候,兩邊的菜堪稱涇渭分明。

    陽光順著落地窗跌進桌沿,餐廳的空調不斷散發著冷氣,感受到明亮溫暖的同時又隔絕了外間的烈陽。

    邵衾寒不吃辣,這些菜隻能是給沈涼點的。

    沈涼直到這個時候才驚覺對方不知不覺真的變了很多。他抬眼,看向桌對麵安靜吃飯的孤僻男子,有些出神,忽然想起了韓少白在酒吧曾經說過的話:

    “門沒鎖,他自己不願意出來。”

    是他自己,不願意出來。

    邵衾寒一直覺得,愛一個人就要留住他,永遠和他待在一起。那間房裏麵躺著的人對他來說,也許不是兩具冰冷的屍體,而是他最親的人。

    隻可惜,他母親愛著畫家,他父親愛著母親。到頭來,這兩個人都互相為自己的摯愛而死,邵衾寒反而顯得多餘。

    活著,也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拋棄。

    沈涼忽然明白了邵衾寒的執拗來源何處,他慢慢捏住筷子,然後給對方夾了一些菜,叮囑道:“多吃點。”

    邵衾寒抬眼,有樣學樣,給他也夾了幾筷子菜,神情認真。

    沈涼忽然笑了笑。

    邵衾寒自動理解為嘲笑,立刻擱下筷子:“你笑什麽?”

    沈涼裝傻:“我沒笑啊。”

    他說:“就是覺得你快出師了。”

    出師了就可以去追沈炎了。

    沈涼其實有認真掐算過劇情,如果發展沒有出現誤差的話,這個時候蘇青硯應該迫於家裏的壓力在和沈炎商談分手,並且準備和另外一個女人訂婚。

    沈炎會失魂落魄很長一段時間,邵衾寒這個時候趁虛而入,成功幾率相當大。

    俗話說得好,背後不能念叨人。就在沈涼一個人在內心默默盤算的時候,隻見餐廳二樓忽然下來一名步伐匆匆的男子,直接推門衝了出去,非要形容的話就像受了什麽打擊,就差捂著臉哭了。

    一名西裝男子緊隨其後,也跟著追了出去。

    沈涼眼睛尖,發現那兩個人好巧不巧正是沈炎和蘇青硯,頓時目瞪口呆,手裏的筷子當啷一聲掉在了桌上:“……”

    媽的,這是什麽狗血劇情,怎麽出來約個會還能碰見這倆貨鬧分手?世界太小了吧?!

    沈涼再一次對自己作品的狗血程度有了更為直觀的感受,內心震驚得無以複加。

    邵衾寒見狀皺了皺眉,似有所覺的回頭看向身後,沈涼眼疾手快把他的臉掰了過來:“別亂看,低頭吃飯。”

    蘇青硯和沈炎還沒走遠,就站在大街口,一個大受打擊,一個努力安慰,摟摟抱抱哭哭啼啼的不知道幹什麽。從餐廳落地窗看得清清楚楚。

    邵衾寒直覺有異:“到底怎麽了?”

    沈涼怕他黑化度又上漲,說什麽也不讓他看,幹脆把位置挪到了邵衾寒身邊:“沒什麽,一對小情侶吵架。”

    邵衾寒不信:“吵架為什麽不讓我看?”

    “嘖,”沈涼滿口胡謅,“我倆今天第一次約會,看別人吵架不吉利。”

    他怕邵衾寒扭頭往外看,側身把玻璃窗擋得嚴嚴實實。邵衾寒本來也不喜歡湊熱鬧,看了眼沈涼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什麽都沒說。

    他們就這麽別別扭扭的吃完了一頓飯。

    期間沈涼一直在似有似無的往外看,最後發現這出分手鬧劇以沈炎扇了蘇青硯一巴掌作為結束,兩個人終於離開了餐廳門口。

    真是熱鬧又狗血。

    沈涼終於鬆開邵衾寒,若無其事的問道:“吃飽了沒,吃飽了我們去看電影。”

    邵衾寒:“嗯,吃飽了。”

    電影院就在商場七樓,他們直接坐電梯上去了。離開餐廳前,邵衾寒目光不著痕跡的看向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又收了回來。

    沈涼看電影沒有什麽偏好,哪個評分高就看哪個,選了當下比較熱門的一部懸疑破案片。

    邵衾寒顯然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電影開場的時候,他站在漆黑的影廳裏麵,連位置都不知道該怎麽找。

    沈涼站在他身後,出聲提醒:“第七排,往前走。”

    邵衾寒習慣了黑暗,行走無虞,聞言走向了第七排。沈涼怕他摔倒,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麵。

    他們在靠後的位置落座,這個時候影廳已經陸陸續續坐滿了人。邵衾寒左右看了一圈,結果發現這一排隻有他們兩個人,與周圍格格不入:“我們這個位置很差嗎?”

    沈涼看向他:“怎麽了?”

    邵衾寒:“為什麽隻有我們兩個?”

    沈涼哦了一聲:“因為這一排的位置全都被我買了,你不是不喜歡和陌生人挨著嗎。”

    “……”

    邵衾寒沒說話,身形緩緩倒入椅背,眼前的大屏幕正在播放廣告。白色的光點在眼前跳躍,在漆黑的影廳中是如此醒目。

    “喂,”沈涼坐在旁邊,忽然出聲,“你還有什麽想做的事,我今天心情好,帶你一起做了。”

    邵衾寒眼皮子都沒抬:“打斷你的腿算嗎?”

    這是沈涼當初逃跑被抓回來,邵衾寒心裏一直耿耿於懷的念頭。

    凶殘。

    沈涼手裏有一桶爆米花,他嚼著嚼著,不知道為什麽,又不想吃了,似笑非笑的提醒邵衾寒:“這句話在我麵前說說就算了,別對別人說,容易嚇著人。”

    他們心裏都清楚,那個“別人”指的是誰。

    邵衾寒聞言不知為什麽,又開始無端煩躁起來。他閉眼調整了一下坐姿,強迫性把注意力投向屏幕,結果電影開頭就是一個昏暗幽閉的房間,以及地板上緩慢流動的鮮血。

    邵衾寒握住扶手的手緩緩收緊。

    電影開篇,就是一名男子殺害妻子,有條不紊處理屍體的過程。大概因為畫麵血腥,所以導演進行了虛化處理,鏡頭一直對準地板,使得觀眾隻能看見凶手來回走動的腳步以及地上斑駁的血痕。

    很容易讓人猜出發生了什麽。

    沈涼吃東西的動作微微一頓,沒想到電影居然是這種內容。他在黑暗中不著痕跡的往身旁看了一眼,眉頭微皺,莫名有些擔憂邵衾寒,然而因為視線昏暗,他看不清男子的神情。

    電影還在繼續。

    男人處理屍體的時候,他六歲的女兒就站在門後,目睹了全程。隨後因為受到驚嚇患上失語症,在警察來調查的時候,半個字也說不出。

    整部電影都在圍繞著這個案件徐徐展開。

    沈涼隻覺得裏麵的每一幀畫麵都像一把無形的刀,忽然有些後悔選了這部電影,慢慢放下爆米花桶。

    “不好看,”

    沈涼說,

    “要不我們走吧……”

    他隻是喜歡看熱鬧,並不喜歡往別人傷口上撒鹽。

    邵衾寒沒動,他坐在原處,漆黑的眼眸緊盯著前方閃爍變幻的畫麵,一幀一幀仿佛都被放慢了速度:“……看完再走。”

    聲音如常。

    沈涼隻得陪他一起。他們看完了警察引導小女孩說出真相,最後把凶手抓捕歸案的全過程。期間邵衾寒一直沒什麽反應,但太過平靜反而讓人覺得不安。

    兩個小時後,電影散場了,頭頂燈光刷的一聲亮起。觀眾對於電影中的慘案仍感到唏噓,小聲議論著,陸陸續續離開了影廳。

    沈涼起身,見邵衾寒沒動,輕聲提醒道:“我們走吧,電影放完了。”

    邵衾寒聞言終於回神。他用手撐著從座位上緩緩起身,一瞬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身形晃了兩下,連站立都困難。沈涼眼疾手快扶住他:“你沒事吧?”

    邵衾寒喘了口氣,一張臉在燈光下白得幾近透明。他盯著沈涼,然後扯了扯嘴角,說了六個字:“電影挺好看的。”

    沈涼再缺心眼也知道這個時候肯定不能跟著說:對,沒錯,是挺好看的。

    事實上,他現在很想跟推薦這部電影的人幹一架。

    “走吧。”

    沈涼見打掃的保潔阿姨進來,把邵衾寒拉出了電影院。現在外麵天色擦黑,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街頭滿是擁擠的行人,稍不留意就會被擠散。

    車停在馬路對麵。

    沈涼牽住邵衾寒的手,這才發現他掌心一片黏膩冰涼,頓了頓,牽著他繼續往對麵走去,哪怕人群擁擠也沒鬆開半分。

    “你看,牽緊一點就不會走丟了。”沈涼說。

    邵衾寒破天荒的沉默,任由沈涼牽著,從頭到尾都沒說話。直到上車之後,他才閉目靠著車窗,冷不丁開口問道:“你有媽媽嗎?”

    沈涼聞言發動車子的手一頓,不由得從後視鏡中疑惑的看了自己一眼:他看起來很像沒媽的人嗎?

    這個問題問的真沒水平。

    沈涼神色微妙的睨了邵衾寒一眼,挑眉道:“我沒媽,說出來你不信,我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邵衾寒聞言竟然笑了笑,不是冷笑不是譏笑,而是一種難言的複雜,夾雜著讓人看不懂的深意,隻是很快又恢複成了麵無表情。

    沈涼發動車子,兩個小時之前他就後悔看了這部電影,現在依舊有些後悔。

    邵衾寒卻主動開口:“電影不錯,你覺得呢?”

    沈涼點頭:“嗯,好看。”

    邵衾寒又說:“我這輩子第一次看電影,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上床,好像都是跟你……”

    窗外景物倒退,人流擁擠不歇,他沒頭沒腦說出這段話,自己也不知道想表達些什麽。

    沈涼聞言摩挲著方向盤,嗓子莫名有些幹澀。他喉結上下滾動,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做了這麽多,卻還是習慣性保持一種玩笑的語氣:“你信不信,這要是在小說裏麵,我倆指不定是一對呢。”

    邵衾寒聞言,慢慢偏頭看向他,落日的餘暉讓濃密的睫毛多了一層金光,語氣認真:“是麽……”

    沈涼笑的沒心沒肺:“假的,騙你呢。”

    邵衾寒冷冷扯了扯嘴角:“我最恨別人騙我。”

    沈涼又改口:“這不叫騙,這叫玩笑。”

    他們一路氣氛微妙的回了家,沈涼照舊把邵衾寒送到房間門口,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卻忽然被叫住了:“沈涼——”

    “嗯?”沈涼下意識回頭,“怎麽了?”

    邵衾寒盯著他,目光晦暗,左手落在門把手上,遲遲沒有按下,好半晌才出聲問道:“你說小女孩的媽媽會不會恨她?”

    “事發的時候,她明明可以報警,卻沒有報警……”

    “明明可以對警察說出真相,卻因為害怕開不了口……”

    邵衾寒無聲動了動唇,神色死寂:“她會恨她嗎?”

    他的關注點與所有觀眾都不一樣,旁人都在唏噓凶手的殘忍,女孩的遭遇,隻有他問出了這麽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不會,”

    沈涼連猶豫都沒有,慢慢道,

    “凶手的罪行不該牽扯到無辜者的身上,如果說母親是第一個受害者,那麽女孩就是第二個受害者。”

    沈涼罕見有這麽正經的時候:“邵衾寒,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麽完美的人,我們都會害怕,會恐懼,但這並不是罪過。”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燈光在邵衾寒身後拉出了一道斜影,扭曲變形。

    邵衾寒沒說話,他不知沉默了多久,久到沈涼腿都有些站麻的時候,才終於扯了扯嘴角:“是麽?”

    聲音很輕,不知道是在問誰。

    他說完擰開房門,露出裏麵的一線黑暗,正準備踏進去,身後卻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邵衾寒,一個月時間已經到了,我沒什麽東西可以教你了……”

    沈涼說:“我就在隔壁,你如果有事,隨時叫我。”

    邵衾寒聞言沒有回頭,直到耳畔響起沈涼回房關門的聲音,他才終於慢慢仰起頭,瞪大眼睛看向上方的吊燈,眼眶泛紅,費勁喘了口氣——

    那裏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長達二十年都沒給予半分喘息的機會。他曾試圖逃脫,卻又被亡人攥住腳腕,拉扯著難以離去,最後一點點的陷入了泥濘。

    邵衾寒逃似的回到了房間,步伐倉促慌亂。他胸膛起伏不定,呼吸急促,最後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在地,熟悉的黑暗給了他一絲平複,還有無盡的荒蕪。

    邵衾寒不顧醫生的藥量叮囑,從抽屜裏麵找到藥瓶,然後指尖顫抖的倒出藥片,數也未數,直接吃了進去——

    卻沒有嚐到熟悉的苦澀。

    他舌尖傳來一絲酸甜的味道,在唇齒間無聲蔓延擴散,越來越甜。像是孩童時期吃過的糖,帶著久遠且熟悉的感覺,在記憶中卻早已寡淡褪色。

    “……”

    邵衾寒察覺到不對,身形僵了一瞬。他眼瞼微顫,慢半拍打開台燈,把藥瓶裏剩下的藥倒入掌心,卻見裏麵裝著的全是一顆顆五顏六色的糖果。

    淺粉色的,半透明的,糖。

    他早就不該再服用的藥,被人換成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