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二 參商
作者:故棲尋      更新:2022-07-09 17:57      字數:4393
  第87章 番外二 參商

    鳳隱總不會認為人家平白無事就趕上門來給他獻殷勤,也不去接,先道:“閣下客氣,此番大費周章尋來,想必不專為送朵花而來。”

    黃鍾呂也不與他兜圈子,直言道:“實不相瞞,在下借花獻佛,也是有事相求。”

    鳳隱淡淡一笑:“黃兄弟莫拘禮,坐下說話。”

    話音一落,蒼冥手中大刀一翻,一揚,挑起把黃花梨圈椅穩穩地落在了跟前。

    黃鍾呂想了想,拱手作了個揖,坐了,將裝了九轉雪蓮的寶匣置於膝上,堆笑道:“這兩年赤衣樓聲名鵲起,人人都道這偌大江湖上,沒有什麽人,也沒有什麽事,是鳳君您不知曉的。在下今日聞名而來,其實就是想借您這一雙慧眼,幫忙認個物件兒。”

    說起赤衣樓,其實是兩年前鳳隱臥病在床閑來無事時創立的,花了好些銀錢,培養了好些暗樁不良人,專事打探情報扒人陰私,這兩年也搜羅了各門各派不少野史秘聞,轉手再以高價賣給有心人,因為口風嚴謹,組織神秘,不假時日就成了江湖上的頭號情報販子。

    “哦?”情報販子的頭目看來似乎身子不好,低低咳嗽兩聲,神情懨懨,“不知是什麽稀罕東西,還請示下。”

    黃鍾呂拿綠豆大的眼睛掃了掃周圍人等,黑衣黑刀的那位是他一路跟來的,武功自不必說,定是鳳君的得力手下。素衣散發與鳳君並肩而坐的男子芝蘭玉樹,氣質出塵,雖不言語,但隻是靜靜坐著便覺氣勢迫人,清冷皮囊下實有一股內斂氣機,籠住他周身要害,此等劍不出鞘就能懾人以威之人,必是絕世高手。

    這兩位已是萬裏挑一的人傑,而他最看不懂的,是桌邊那個從頭到尾都在埋頭苦吃的姑娘,好像這世上除了那幾盤菜,沒人再能引起她的注意。

    若不是見過大世麵,如何能做到這般目不斜視見怪不怪?

    “黃兄弟不必多慮,這屋子裏都是信得過的人。”鳳隱抬手摸了摸林白芷的發頂。

    是啊,傻姑娘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黃鍾呂眼下隻覺得這位鳳君周圍簡直臥虎藏龍,萬萬不敢拿喬,短促地笑了聲,賠禮道:“小心駛得萬年船,鳳君萬莫見怪。”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根防水竹筒,拔了軟塞,從竹筒中倒出一卷小羊皮,展開了,遞給黑衣黑刀,再由黑衣黑刀轉交給鳳君。

    鳳隱伸手,指尖剛觸到羊皮卷,就聽他道:“那個,此乃魔尊鳳隱的遺物……”

    刷刷刷——

    霎時間,三道強有力的視線同時傾注在黃鍾呂身上。

    黃鍾呂說話都結巴了:“怎,怎麽?”

    那名出塵脫俗的美男子蹙起眉:“你說誰的遺物?”

    “昔日天池聖教的尊主,大名鼎鼎的鳳隱啊。”黃鍾呂回說,臉上頗有得意之色,“半個月前,我遊於江北,因緣巧合之下得到這卷無厭策,那人說的信誓旦旦,稱這無厭策乃魔尊鳳隱的遺世功法,精妙絕倫,蓋世無雙,一入江湖,必得掀起滔天巨浪。”

    鳳隱有點想笑:“所以你眼熱,就將它偷了來?”

    黃鍾呂搓搓手:“君子見獵心喜,人之常情嘛。再說,我既知此物將禍亂江湖,當然要將它截下焚毀,免得流落出去攪得天下大亂,您說對不對?”

    鳳隱抽了抽嘴角:“黃兄慈悲心腸,真也難得,隻是……”

    黃鍾呂:“隻是?”

    “這狗屁不通的東西真能禍亂江湖?”鳳隱將那什麽無厭策卷吧卷吧,拋還回去,臉上不無遺憾,“黃兄大意了,被人誆了尤不知。”

    “被誆了?”黃鍾呂手忙腳亂接了那張羊皮,瞪著上麵的陌生文字瞪了半晌,把個尖錐腦袋搖成撥浪鼓,迭聲嘟囔,“不可能不可能,這絕對是了不得的武功秘笈,否則那人為何寧死也要護這東西的周全?”

    “這上麵的文字乃天竺文。”鳳隱難得耐心地解釋了一嘴,“記載的不過是些異域風俗,邊塞景致,要謊稱是什麽蓋世武功,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不對不對,姓孫的分明說是……”說話一半,黃鍾呂急中出錯說漏了嘴,連忙噤聲,心裏叫苦,隻盼鳳君沒聽到。

    但已晚了。

    鳳隱雙眸微眯,似笑非笑盯了他一陣,傾身道:“前不久,南疆香雪堂遭歹人縱火偷襲,堂主孫琴言無力抵抗,為免祖宗傳下來的不世功法流落歹人之手,分派出七路人馬,各自攜帶部分殘卷拚死搏殺,衝出重圍。什麽魔尊的無厭策,想來是你憑空杜撰的,你真正想問的,應是這香雪堂的漱芳經。”

    肚子裏的盤算被言中,黃鍾呂也就不再遮掩,精明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哈哈大笑:“赤衣樓樓主果然足不出戶便知天下事,不錯,這卷天書我的確是從一個姓孫的香雪堂門人手中盜來的,說來也不算盜,那時他腦袋上破了個大洞,血流如注,已快死了,臨死時將東西托付給我,要我去萬象寺找什麽和尚替他主持公道。”

    “你卻以為這是漱芳經,不光沒有依言前往萬象寺,反而私自昧下了?”

    這回說話的是那位俊秀但清冷的男子。

    黃鍾呂刮了刮鼻子,裝出三分不好意思來,氣餒攤手:“本以為天上掉下個大餡餅,誰成想竟是個隻字不識的天書,它認得我,我不認得它。”

    “哈哈哈,這孫琴言當真好計謀!”鳳隱朗聲笑道,“本君實話實說,你手裏的這份的確不是什麽漱芳經殘卷,我猜孫琴言之所以選些狗屁不通的天竺經書,又叫門徒好生護送,原是為了魚目混珠,好叫你像這樣混水摸魚的雜碎瞎忙活、白高興一場!”

    他說話不客氣,黃鍾呂也不著惱,呆呆地怔了許久,又將那塊小羊皮翻來覆去地研究,最後生起氣來,一把將羊皮扯成幾塊,揚了,攜了寶匣憤然欲去。

    沒走兩步,鳳隱在背後悠悠道:“黃兄好生不講理,我又不是什麽無私濟世的菩薩,既替你解了惑,多少也要得些報酬。”

    黃鍾呂沒撈著漱芳經,不想連到手的九轉雪蓮也失了,否則真就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他知道在別人的地盤上想討價還價是決計行不通的,於是二話不說,立馬施展開輕功,意欲三十六計走為上。

    他對自己的輕功過於自信,堅信自己隻要出了這個院子,就能插翅而飛。

    然而他沒能出得了這個院子。

    準確來說,他連屋門都出不去。

    那人出手太快,點穴的手法又極刁鑽,他的鼻尖明明離門隻有寸許,腳上再加把勁就能逃出生天,卻渾身一僵,硬生生被阻在了門內。

    冷汗刷地濡濕了背上衣衫,他開始後悔自己今夜的莽撞。

    “沈郎何必這樣急,便讓他逃出去,嚐嚐被應天宗追殺的滋味。”鳳隱施施然溜達過來,歡天喜地地奪了匣子,打開,拿出那朵係了紅繩的九轉雪蓮,細細觀賞。

    “此事跟秦塵絕有關?”鼻尖拂過一陣幽冷花香,沈墟收手時皺了皺眉,覺得此花的香氣未免過於濃烈。

    “應天宗如今是正兒八經的魔宗,他秦塵絕行事,也是標準的魔頭行徑,你以為偷襲香雪堂的人是誰?”鳳隱不知何時貼了上來,用高挺的鼻尖緩緩剮蹭他的鬢角。

    “為的什麽?”沈墟偏頭躲他,“為了漱芳經?”

    潮熱的氣息卻不依不撓地追來,噴灑在耳際,激起戰栗。

    “你可知漱芳經有何效用?”鳳隱道。

    沈墟心神一動:“聽說能洗髓健氣,重塑經脈。”

    “不錯。”鳳隱點頭,嗓音微沉,“秦塵絕囿於自身天資有限,雖勤勉刻苦,日夜不敢懈怠,但內功已達瓶頸,實難更上一層樓,無論如何也無法躋身當今武林宗師之列。”

    “所以他就盯上了漱芳經,想洗髓易筋,拔高天資。”沈墟喉結聳動,突然感到自小腹湧上一陣古怪的熱意,頓了頓,“鳳隱,你可覺得燥熱……”

    鳳隱悶悶地哼了一聲,伏在他肩窩處不動,一隻手卻很不正經地掐起他的腰來,啞聲附耳,說了兩個字:“雪蓮……”

    雪蓮有問題!

    沈墟的神色驀然一凜,繾綣旖旎的念頭剛升起,就被強行壓下,霎時間,心口一陣劇痛,仿佛有人拿了成百上千根燒紅的銀針在紮。

    與此同時,肩上傳來新鮮濡濕的熱意,是鳳隱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下一息,那朵九轉雪蓮連帶著帶它來的黃鍾呂齊齊被一股強悍的內力打中,撞破門飛了出去。

    “尊主!沈君!”

    異變陡生,蒼冥大驚。

    在他的角度,尚不知發生了何事,鳳隱和沈墟明明前一刻還抱在一起卿卿我我,怎麽這會兒突然發作?

    他連忙提刀趕過去,卻被沈墟用掌風生生逼退。

    “別過來!”沈墟一張臉冷若寒霜,“那朵花有毒。”

    蒼冥:“什麽?有毒?什麽毒?”

    沈墟張口欲言,還沒來得及開口,蒼冥已噌地掠出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老拳,逼問起黃鍾呂來。

    那黃鍾呂哪知道他千方百計搞到手的九轉雪蓮竟然有毒?被揍得鼻青臉腫,吭吭唧唧說不出個什麽來,又急於撇清關係,把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蒼冥甚是惱怒,一把搶過雪蓮,三下五除二把花瓣全摘了,塞他嘴裏,原想用這種法子逼他交出解藥,但過了足足半盞茶的功夫,姓黃的除了被嚇得尿濕了褲子,安然無恙。

    蒼冥疑惑不已,扔了人,扭頭又奔回屋中,隻見自家兩位主子倒在地上,疼得冷汗涔涔麵無人色,一時間疑竇叢生,不是說花有毒嗎?怎麽姓黃的吃了整朵都沒事?難不成這毒發作起來還分人!

    正自惶惑不解,聽見鳳隱喚他:“蒼冥過來。”

    蒼冥俯身過去:“尊主,這毒……”

    “將我搬得遠一些,跟沈墟分開。”鳳隱本就沒有內功傍身,中毒發作起來痛感也就比沈墟強上幾倍有餘,此時已是渾身顫抖汗透重衫,咬牙說兩句話就能喘上半天。

    蒼冥向來唯命是從,立刻從沈墟懷中扯出鳳隱,扶著人連退到兩丈開外。

    沈墟起初不明白鳳隱此舉何意,但隨著鳳隱離他越來越遠,心口處的疼痛竟愈來愈輕,等到鳳隱命蒼冥搬來一座屏風隔在兩人中間,痛感竟爾全然煙消雲散,當下心中有了模糊的猜測。

    “若我猜得沒錯,咱們中的這毒,叫參商。”屏風那頭,鳳隱的疼痛似乎也有緩解,正接了蒼冥擰來的帕子在揾汗。

    沈墟就地打坐,運氣於周身經脈,奇的是渾身上下暢通無阻,並無中毒之後的滯澀之感。

    “中此毒者平時與常人無異,隻在與有情人產生肌膚之親時才會發作,發作時心口痛極,有如萬箭穿心,愛愈深,痛愈深,毒素入骨愈深。為保全性命,有情人從此人生不相見,就像西方的參星與東方的商星你起我落,永不相逢。”鳳隱說了一長段話,停下喘了喘氣,苦笑,“此毒我隻在古籍上看到過一兩回,原還不信,沒想到有朝一日能親身試毒,哈哈,說句三生有幸也不為過了!”

    沈墟:“……”

    在鳳隱身邊待得久了,確實是不管遇見什麽事都能見怪不怪一笑置之了,但前提是,這些事最後都能化險為夷,他可不想真去做什麽參星商星,於是發問:“怎麽解毒?”

    這一句倒給了鳳隱借題發揮的由頭,那人不分輕重緩急地發起浪來:“沈郎可是唯恐再不能見本君?”

    沈墟默然,慢慢道:“你知曉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思慮良久,到底什麽樣的結局才是好的結局,最後還是決定就將文章斷在此處。

    如今兩人的心意穩如磐石,什麽苦難什麽參商都無法再阻隔他們,他倆在江湖上縱橫過,馳騁過,貪嗔喜怒也曾沉淪,恩仇都成過眼雲煙,最終能得一人常伴,已是萬幸。

    我曾想過退隱的結局,番外中我也給出了他倆退隱之後的相處狀態,但能否真正做到退隱還得打個問號,畢竟人在江湖,你不尋事,自有事來尋你。

    而他們,生來就是江湖兒女,脫胎於斯長於斯。要讓他們退往何處,隱於何處呢。

    或許,你們心中有更好的答案。

    寫書好難,寫完之後遺憾自然也很多,沈鳳二人對我來說有著超乎尋常的意義,但我的文筆與劇情架構能力還無法完美還原我腦海中的他們,他們在我心裏如此鮮活,就讓他們在書中的世界繼續他們的武俠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