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者:薑久久      更新:2022-07-09 16:36      字數:3565
  第46章

    傅嬌眼眶一熱, 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低著頭看著他衣襟上的十二紋章。

    李洵起身,坐在書案前。

    過了許久他頭也不抬地問道:“嬌嬌, 你後悔了嗎?”

    傅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悔不悔。

    她好像走到了死局,在夢裏她對他百依百順,還是要遭受那些非人的虐待;而在現實中, 她不屈服、不服從,卻還是逃避不了相同的命運。

    或許是她沒有足夠的智慧,連預料之中的風險也規避不了。

    或許這就是她的命, 要仿若塵泥一樣, 被李洵踩到地上。

    她這樣想著, 卻還是沒忍住鼻子一酸, 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竭力控製住自己不要哭,她恥於在李洵麵前表露出脆弱的一麵,可身體和理智並不都聽話, 淚水就跟開了閘的洪水似的奔湧而下,止也止不住。

    “陳文茵說她很喜歡你,問我她入東宮之後能不能讓你入宮來陪她。”李洵輕嗤了一聲, 似笑非笑地看她。

    傅嬌顫顫巍巍地抬頭, 憋著眼淚沒有說話。

    他終於看過來,和她對視。

    李洵看著她流著淚的臉, 心裏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是怎麽滋味。快意?有雖有, 但有別的東西沉沉壓著,不得盡興。

    “去年孤在景平的時候, 那一仗打得很艱辛。”李洵緩緩說道。

    屋子裏很安靜, 似乎連冰鑒裏的冰塊融化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秦王在景平將近三十年, 練得兵強馬壯。”李洵低頭, 拿手撫了把袖子上的龍紋:“他們說沒有半年這場仗打不下來。”

    “可是孤隻用了一個多月便啃下了這塊硬骨頭。”李洵轉過臉,抬起她的下巴,慢慢地用指腹擦幹她眼角的殘淚:“你知道為什麽嗎?”

    傅嬌眼睫顫抖得厲害,定定地直視著他通紅的眼眸,許久之後唇齒翕動,吐出兩個字:“知道。”

    “為何?”他情緒難辨的眸中似乎褪去了一層陰翳,語氣中帶有細微的期待。

    傅嬌腦中一片空白。

    但那一句話始終盤旋在腦海裏。

    “丹桂飄香,觀音山上,盼君凱旋折金枝。”傅嬌聲音裏含了幾分悲愴。

    “丹桂飄香,觀音山上,盼君凱旋折金枝。”

    李洵複念了一遍,狠狠捏著她的下巴:“為了你這句話,我在戰場上豁出性命。”

    他一隻手扯下領口,露出鎖骨下方的一道疤痕,他指著傷疤對她說:“決定強攻的那天,為了鼓舞士氣,孤帶人打前鋒,秦王的利箭從這裏穿了過去,若是再偏半寸,你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孤了。”

    傅嬌望向那道已然平複了的傷疤,又落淚了。

    李洵突然俯下頭去,觸碰她臉頰上溫熱的淚。

    “為了你,孤連性命都能豁得出去。”李洵一瞬不瞬地盯視她:“你呢?孤為了早日結束戰爭回京與你把臂共折金枝的時候,你又在做什麽?”

    傅嬌蜷了蜷手指。

    她寫下那封信後,便做了那個離奇的夢,預知他在景平一戰以少勝多取得勝利,預知他帶著她去聖上麵前請旨賜婚,預知他殺父弑母,預知她在他手裏受盡苦楚,預知她連自己的孩子都護不住……

    這句話不免又把傅嬌的思緒拉回那個可怕的夢境中。

    “殿下恨我,所以要折辱我方能釋懷對嗎?”她淚眼迷蒙地看他。

    李洵站起身來,冷冷地看向她:“實話說,孤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你才好。”

    李洵腦海中還能清晰地浮現出之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十多年來相依相伴,從稚子頑童到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那些情愛與時光都是真的。

    “說實話,孤也不知該拿你怎麽辦。殺了你似乎不可能,你背棄了孤,可恨至極,若是就這麽讓你死了,孤心有不甘。”

    “所以你步步相逼,想要我後悔,對不對?”傅嬌的心漸漸安寧下來。

    “對,也不對。”他的目光落在她安靜的臉上,無可奈何地喟歎一聲,像是說給傅嬌聽,更像是說給自己:“孤不會殺你,也不想放了你,暫時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你,暫時就這樣吧,或許哪天孤徹底煩了膩了,這件事就有了了斷。”

    說完,他走到衣架旁,褪下身上的冕服,換上明黃常服,低頭整理著衣袖。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為何會突然跟她說這些看似交心的話,或許是因為在太常寺卜算婚期的時候,腦海裏一直回蕩著她的身影。

    她可惡就在,這麽多年如影隨形,她早已在他生活中打下不可抹去的烙印。

    越想越氣,越想越惱,這屋子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轉身而去的瞬間,手腕忽的被人扯住。

    微微側過頭,傅嬌一雙白嫩的手怯怯地攥住他。

    “嗯?”

    “殿下。”她長長舒了口氣,低聲說:“我後悔了。”

    後悔。

    兩個字猶如一道驚雷,在李洵耳畔乍響,他腦海裏失神了片刻。

    短暫失神後,他轉過臉看向傅嬌,眸子微眯。

    傅嬌聲音放得柔緩:“走到今日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若是殿下所說的話還當真,我不想再吃苦了。”

    李洵看著床榻邊的傅嬌,垂眸細看她精致的眉眼,每一處都和從前是一樣的,但每一處也都不一樣了。

    具體怎麽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

    隻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悵然感。

    “哪一句話?”

    傅嬌眼神的光暗淡了下去,靜靜地抬起眼睛看他說:“隻要我聽話就不用再吃苦了。”

    “那你知道該如何聽話?”

    傅嬌盯著李洵,搖了搖頭。

    “我不知。”

    李洵短促地笑了一聲,牽起她的手,半是嘲諷半是揶揄:“這就是你向孤投誠的誠意嗎?”

    “我不知道是因為好像我怎麽做殿下都不滿意。”傅嬌輕聲說:“我也想問問殿下,究竟想要我如何聽話?”

    李洵臉色微變,立在原地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似是審視,也是在思考。

    他究竟要她怎麽聽話?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曾經的確很想殺了傅嬌,尤其是在看到她為了李述毫不猶豫喝下毒酒的時候,他甚至想就讓她這麽死了算了。可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犯蠢留下她的性命,任由她一次又一次忤逆自己。

    大約是曾經遭到過背棄,交織著愛與恨的情感很難理出清晰的頭緒。

    “殿下若是不知,那我來說吧。”傅嬌錯開他的眸光,道:“從今以後我死心塌地地跟著你,直到你煩了膩了,不要我了。”

    “你覺得你如今在孤麵前還有何信譽可言?”

    傅嬌絮語道:“我現在為殿下掌中玩物,就算有心起點什麽風浪,也翻不過你的掌心。我們倆現在的關係,由你一手掌控,你可以給我恩典,也可以隨時收回恩典。我受夠了現在的生活,若順從殿下能免於苦難,我不想再掙紮了。”

    “你真能做到死心塌地?”

    傅嬌肯定地點頭說對:“能,但殿下要答應我兩個條件。”

    李洵眸光似刀:“什麽條件?”

    “第一,不因我殺人,誰都不可以;第二,殿下不可讓這段關係被他人知曉,我不生孩子。”

    “你當孤是瓦市小販,由得你在這裏討價還價?”李洵輕聲嗤笑。

    李洵說這句話的時候,傅嬌的頭皮都在發緊,每一寸肌膚都繃得緊緊的,仿佛有一條毒蛇從繃緊的皮膚上遊走,令她忍不住僵硬。

    一切都如夢中注定一般,走到了這樣的境地。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無故遭受這樣的命運,想到夢裏比現實悲慘萬分的處境,她忽然不想掙紮了。她現在覺得疲憊不堪,自己無論怎麽做都是錯的,她什麽也做不了。

    “並非討價還價。”傅嬌道:“這是我的底線。”

    不生孩子,不用看到他被自己的父親嚇得半死。人能少死一個,便少死一個吧。

    “你也有底線?”李洵的手指捏緊,眉眼間的神色難辨。

    傅嬌點頭說當然:“我知道殿下肯定要笑我傻,小時候在國子監的時候,先生就講過,要把自己的底線牢牢藏住,不可讓人拿捏了。但我現在真心向殿下服軟,所以自暴底線。”

    “殿下。”門外傳來劉瑾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何事?”李洵冷靜了一點,收回思緒,冷冷地問。

    劉瑾壓低聲音,忐忑地說道:“皇後病重,常嬤嬤讓您去一趟嘉寧宮。”

    李洵聞言臉色微微一變,撇下傅嬌徑直往門外走去,他壓低了聲音和劉瑾說了幾句什麽,然後傅嬌隻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李旭甚至沒有跟她招呼一聲就走了。

    傅嬌小步跑到門前,看到他衣袂帶風,幾個禁衛軍緊隨其後,氣勢洶洶地往宮門的方向而去。

    劉瑾在東宮一通忙活,忙完了之後才想起傅嬌還在寢殿,巴巴地趕過去,她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殿裏,手裏拿著桌案上的一把玉刀擺弄著。

    傅嬌看到他來了,放下玉刀問:“殿下回來了嗎?”

    劉瑾搖頭說沒有。

    傅嬌便讓他找人送自己回去。

    劉瑾頭搖得更厲害:“殿下臨走之前沒讓奴才送你走。”

    傅嬌沒辦法,知道劉瑾一向以李洵的命令為金科玉律,李洵沒有發話讓她出宮,他是決計不敢私自放她離開。

    她隻好繼續在東宮裏待著,好在劉瑾根本不敢怠慢她,宮人好吃好喝地供著她。

    天酣困人,傅嬌吃過晚膳之後有些犯困。她又不敢到李洵的床上去睡,隻好趴在書案上打盹。

    李洵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走進屋裏,看到她趴在書案上睡著了,沉聲問劉瑾:“她怎麽還在?”

    傅嬌被他的聲音驚醒,揉了揉惺忪睡眼,聞到李洵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氣,明黃的袍角上的血點已經幹涸,凝固成難看的黑褐色。

    作者有話說:

    最近好累啊,人好疲倦,是因為要到夏天了嗎感謝在2022-04-14 19:20:18~2022-04-16 19:15: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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