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作者:五點零九      更新:2022-07-09 16:00      字數:10982
  第一百零九章

    宴會還在繼續, 有不少朝臣上前敬酒,一杯接一杯,李彥逐喝了不少, 他的目光落在沈亦槿躲身上,卻始終捕捉不到她看向自己的目光。

    沈亦槿的心如小鹿亂撞,她還沒整理好自己的情緒, 不知該以什麽姿態來麵對李彥逐。

    突然有一個小太監急匆匆走了進來,躬身對衛安耳語兩句,衛安又小聲告知了李彥逐。

    李彥逐微微蹙眉, 起身要離去, 卻又駐足看向了沈亦槿。

    他凝視片刻, 對衛安交代了一句, 從主位側邊離去。

    衛安沒有即刻跟隨,而是又對一旁的宮女交代了幾句才急匆匆跟隨離去。

    皇帝離開,宴會上的喧嘩聲漸漸大了起來。

    皇家宴會通常如此, 有資格的朝臣相繼敬酒後,皇帝若不願再待,便離去, 這之後, 朝臣們或可離去,或觥籌交錯, 或相互攀談。

    沈亦槿這才抬眸看向那把李彥逐剛坐過的龍椅, 思緒萬千。忽然之間她覺得自己真的很殘忍,從一開始別有用心地接近, 到每一次訴說虛假的愛慕之言, 再到終於達成目的。

    她以愛慕的名義, 以飛蛾撲火之勢, 不遺餘力地讓他相信了自己對他的情意,卻在他動心之後,給了他重重一擊。

    回上京這一年,李彥逐所做之事,樁樁件件都用心用情,足以抵消他之前對自己的傷害。

    如今認清了自己的心,也相信了李彥逐對自己的情意,是應該給他回應了。

    沈亦槿轉頭看著大殿之上輕歌曼舞,朝臣們推杯換盞,她覺得無甚有趣,想從宴會後方悄然離去。

    誰知剛起身就過來兩個宮女,“姑娘要去何處?”

    沈亦槿笑道:“不是衛公公讓我宴會之後去太液池東邊水榭內等候嗎?這宴會悶得很,我正好去池邊走一走。”

    兩個宮女鬆了一口氣,“奴婢陪姑娘前去。”

    沈亦槿沒有拒絕。

    池水已然結冰,沈亦槿走在池邊,冬夜的寒風吹來,她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看見不遠處的水榭,對身旁的宮女道:“你們不用跟過來。”

    她獨自走上水榭,靠在臨水圍繞低平的欄杆上,靜靜等候。

    時辰一點一點過去,宴會都已經結束,麟德殿中殿的燭火暗了下來,可李彥逐還沒有來。

    她心生擔憂,向紫宸殿的方向眺望,卻看見了衛安腳步匆匆走了過來。

    “姑娘,陛下還有朝事未處理完,外麵風寒,還請姑娘先到靜月閣中等候陛下。”

    沈亦槿倔強地搖搖頭,“不是說好的嗎,我要在這裏等陛下。”

    她不能去靜月閣,若李彥逐處理完朝政時辰晚了,又知道她宿在了靜月閣,為不打擾她歇息,或許不會前來。

    可有些話,她等不到明日,必得今夜說出來。

    “衛安,別對陛下說我還在這裏,等陛下處理完朝政你再說。”

    衛安覺得沈亦槿好像和之前在宮中的時候不一樣了,更像是一開始表達愛慕被主子拒絕後依然不肯放棄的樣子。

    他不由激動了起來,試探著問道:“姑娘,今夜可以不離宮嗎?”

    沈亦槿笑道:“這還要看一會陛下如何說。”

    衛安馬上就明白了沈亦槿的意思,他甭提多高興了,立刻道:“好,奴才給姑娘送暖手爐來。”

    說完衛安就要去拿暖手爐。

    沈亦槿拉住他,“我不冷,心熱得很,我的手不應該用暖手爐,一會陛下來了,我的手就不冷了。”

    衛安恍然大悟,他真是太高興了,等了這麽久,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他重重點頭,“好,隻是讓姑娘受苦了。”

    “我不覺得苦。”沈亦槿看著池邊站著的宮女道:“衛安,讓她們都下去吧,我肯定是不會偷偷離開的,而且,一會呀,她們在這裏,不方便。”

    就這麽一會功夫,衛安覺得自己昏昏乎乎的,這些話真的是沈姑娘說的嗎?

    他馬上道:“好,好。”

    沈亦槿道:“快回紫宸殿吧,別讓陛下等。”

    衛安笑道:“姑娘稍後,陛下應該很快就會來了。”

    看著衛安帶走了那兩個守著的宮女,沈亦槿哈氣搓手,撫摸著這件自己曾送給李彥逐的年禮。

    還記得那日她為了送這件大氅在六皇子府門口等了整整一日,都凍得昏了過去。

    今日,同樣是等,心境卻已大不相同了。

    此時她的心中燒著一團火,不再是別有目的的好意,而是真心的愛慕。

    李彥逐同戶部尚書商議撥付賑災銀兩,看見衛安滿臉笑意地走進來,想著肯定是將沈亦槿安頓好了,這才放了心和戶部尚書繼續商議。

    大約半個時辰後,戶部尚書離開了紫宸殿。

    還沒等衛安說話,他急忙問道:“沈姑娘可在靜月閣中歇下了?”

    衛安道:“沈姑娘沒去靜月閣。”看見主子臉色不對,衛安馬上道,“陛下別擔心,沈姑娘沒走,還在水榭等候陛下。”

    李彥逐一聽,衝出了紫宸殿。

    衛安在身後喊道:“陛下,大氅,大氅。”

    他還想說什麽,李彥逐已經腳下生風,不見了蹤影。

    衛安喃喃自語,“我還有話沒說呢。”

    江鋒一臉懵地看著離去的李彥逐,湊到衛安身邊,“陛下這是怎麽了?”

    “全天下能讓陛下這麽著急去見的人還有誰?”衛安深深吸一口氣拍著江鋒的肩膀,“江統領,從今往後呀,你可能就不用再派人盯著沈姑娘了。”

    江鋒緊張地道:“怎麽了?陛下要放沈姑娘離開了?”

    衛安瞪他一眼,“你就不能想點好的?”

    江鋒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道:“沈姑娘答應陛下了?”

    衛安不說話,笑著點點頭,雙臂抱在胸前看著太液池水榭的方向,深深歎息,“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江鋒也雙臂抱在胸前順著衛安的方向看去,“我終於不用再宮裏宮外兩頭跑了。”

    沈亦槿站得累了,便背靠著柱子,蹲坐在水榭低矮的欄杆上,她雙臂抱著小腿,臉貼在膝蓋上,狐皮大氅遮住了她的繡鞋。

    紫宸殿的方向有點遠,她看不清那裏的燭火,今日一大早就被敲門聲驚醒,直到現在都累了一天了,她不由緩緩閉上了眼睛。

    忽然身側一個溫暖的擁抱將她攬入懷中,她還未睜開眼睛就知道來人是李彥逐,他身上熟悉的梅香如此好聞,她像隻乖巧的小貓,在他胸口蹭了蹭。

    “坐在這裏也不怕跌進池水中。”

    她慢慢睜開眼,主動攬住了他的腰,“不怕,陛下忘了我還有些三腳貓的功夫。”

    李彥逐身子一滯,隻覺得腰間酥酥麻麻讓他無法動彈。

    “為何不進屋等?這裏太冷了。”

    沈亦槿繼續蹭著他的身子搖頭,“不冷,我怕我進屋,今晚就見不到陛下了。”

    李彥逐深呼了一口氣,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腦子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他不禁低頭看去,似乎在確定懷中的女子是不是沈亦槿。

    “亦槿?你……”

    沈亦槿仰頭,“陛下真的舍得讓我離開上京嗎?”她從欄杆上輕跳下來,一雙晶瑩的眼睛看著李彥逐。

    李彥逐卻在一瞬間濕了眼眶,他抬手撫摸她的臉頰,細細地看著她,好像要把她看進眼眸中,“怎麽會舍得,但我又不忍心你不過得不歡喜。”

    沈亦槿微微一笑,“那你現在挽留我試試看?”

    李彥逐喉結微微顫動,眉角輕輕跳著,他不敢問,她怕這是沈亦槿在離別前給他的最後溫情。

    “亦槿,你能不能……”他的聲音突然哽咽,“能不能留在我身邊?”

    沈亦槿胸腔發脹,亦濕潤了眼眸,她笑了一下,眼淚就流了下來,她說,“李彥逐,你這輩子是不是隻會愛我一人?”

    李彥逐,她沒有用尊稱,她問的是愛著她的,她也愛著的男子,而不是皇帝。

    可李彥逐偏偏是皇帝,後宮嬪妃不僅僅是他的妾室,而是平衡朝堂關係的紐帶。

    李彥逐也笑了,他撫摸著沈亦槿的臉龐,為她擦去淚水,鄭重又柔情地道:“是。我李彥逐這輩子被你吃定了,甘願終生隻做你的裙下之臣。”

    沈亦槿踮起腳尖,輕輕碰觸了他的唇瓣。

    李彥逐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的女子,在明白過來後,極大的歡愉侵襲著他的身體。

    他一手托住她的後腦,一手扶著她的腰間,深深吻了下來。

    沈亦槿的唇瓣微涼,李彥逐的唇瓣火熱,相碰的那一刻,腦中炸開了花,似有滅頂的情愫自唇齒蔓延到整個身體。

    李彥逐真恨不得把女子生吞活剝了,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太久,久到他以為自己此生都將在無盡的孤獨中度過。可他又怕自己炙熱的情感會嚇壞了女子,壓抑著噴湧的情愫,溫柔地品嚐著女子的唇瓣。

    沈亦槿卻主動回應,勾得李彥逐身子越來越熱,他不得不停了下來,喘息道:“亦槿,我竟不知你這般壞。”

    沈亦槿羞赧的低下了頭,思索良久道:“陛下,其實我有事一直沒敢告訴你,但我已經不打算再說了。”

    想起她之前對李彥逐的深情全都是演戲,可那些戲有多少真多少假如今想來她自己都分不清了,若一場戲演的太真,其實那戲子早已入了戲。

    李彥逐摟著她看著天上的明月道:“無妨,你能留在我身邊,我已經很滿足了。”

    沈亦槿握起了他的手,嘟著嘴道:“我等了陛下這麽久,手都凍壞了,陛下不給我捂一捂嗎?”

    李彥逐握著沈亦槿的雙手捧在自己手心,哈了一口氣給她來回搓著,“有沒有好一些?”

    沈亦槿點點頭,“離開之前,陛下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的心終是捂不熱。現在,我想告訴陛下,此時此刻我的心很暖,陛下捂熱了它。陛下,可千萬不要辜負它。”

    “不會。”李彥逐將沈亦槿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不論它是否在跳動,我都不會辜負你。”

    沈亦槿含淚點點頭,“我相信。”

    李彥逐打眼瞧見了沈亦槿發髻上的金雀釵,將她拿下來,“這個金雀釵上的紅珊瑚石雖不是之前那一顆,但新的這一顆是我從上百個紅珊瑚石中挑選出來的,希望能彌補之前曾對你的傷害。”

    沈亦槿故意搖頭,“一想起那日,我還是覺得很委屈呢。”

    李彥逐看著她撒嬌的模樣,彎了眉眼,沉吟片刻,寵溺地道:“既然這樣,我們便出宮去吧,此時的朱雀大街正熱鬧,也不知三年前那家猜燈迷的還在不在了。”

    沈亦槿也來了興致,“好呀,自從那次之後,上元節的朱雀街我就再沒去過了。”

    李彥逐牽著沈亦槿一路從太液池走進了紫宸殿。

    衛安看著兩人的樣子,激動地道:“陛下,我讓宮人們準備就寢?”

    “不用,找兩身普通男子的衣物,朕要和沈姑娘去看花燈。”

    衛安看著自家主子,這美人在懷,春宵一夜值千金,不比花燈好看?他看過的戲文可不是這麽說的呀。

    但他不能多問,隻得應道:“是。”

    換好衣服,兩位翩翩公子出了皇宮。

    衛安為他們備了輕便的馬車,一來到朱雀大街花燈亮起的地方,他們便跳下馬車,直奔之前那處猜燈謎的地方,也不知整整三個年頭過去了,那裏是否依然還在。

    沒想到燈迷還是那處燈迷,店家也還是那個店家,隻不過今日沒有三年前熱鬧了。

    沈亦槿拉著李彥逐來到店家麵前,“今年的彩頭是什麽?”

    店家看見麵前俊俏的小公子覺得很眼熟,一時卻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再看一眼他身邊的公子突然想了起來。

    他怎麽會忘?這輩子就沒見過那麽俊俏的公子和那麽美的女子,再說因為薑慧倩挑明了幾人的身份,他知道當時那個公子就是六皇子,而當今天子正是當初的六皇子。

    店家往後退一步,就要下跪,“草民……”

    李彥逐馬上扶起了他,“店家不必如此,今日這裏沒有皇帝,隻有李公子。”

    沈亦槿看著店家問道:“店家別隻顧著跪了,你還沒告訴我今日的彩頭是什麽呢?”

    店家看著兩人,不禁感慨萬千,當今天子和沈家女兒之間的事,早已在坊間傳的沸沸揚揚,今日看見兩人恩愛非常地站在自己麵前,覺得自己竟然能夠如此接近皇家這段流言,心中十分激動。

    他忙把桌子上的木盒子拿出來,“不過是個普通的花勝。”

    沈亦槿低頭看去,卻覺得很是驚喜,小巧的梅花樣式,她拿起來道:“這個花勝我很喜歡。”

    店家忙道:“那草民就將這花勝獻給陛下。”

    李彥逐道:“既然是彩頭怎麽能壞了規矩。”他指著還剩下沒幾個的花燈道:“隻剩下這麽幾個花燈了嗎?”

    店家道:“這會時辰有些晚了,很多燈迷都被猜中拿走了。”

    李彥逐笑道:“那我就來猜剩下的吧。”

    他走到花燈前挨個猜著,猜到最後一個的時候,突然對沈亦槿道:“我還記得那日你猜出了我和五皇子都沒猜中的謎底,不如這個你也來猜猜?”

    沈亦槿看一眼謎麵立刻搖頭,“那日不過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了,我沒那麽聰慧的,還是……”正說著,她似是想到了什麽歪著腦袋看李彥逐,“那日陛下是故意不猜的吧?”

    李彥逐揉一揉她的頭道:“還說自己不聰慧。”

    將謎底都告知店家,店家把那個彩頭遞了過來,躬身道:“草民恭祝陛下和姑娘百年好合。”

    李彥逐接過盒子打開,放在桌子上,拿出花勝,就要戴在沈亦槿頭上。

    “陛下糊塗了。”沈亦槿忙抬手阻止道:“如今我是男子。”

    李彥逐笑笑,小心將花勝放進懷裏,又拿出一錠銀子遞給店家,“賞給你的。”

    說完就拉著沈亦槿離開了。

    朱雀街上的人已經少了好多,沈亦槿不覺道:“最熱鬧的時候過去了。”

    李彥逐道:“還沒有。大家應該都在護城河旁等著看放煙火,隻是我們現在去,高出定然已經沒了位置。”

    沈亦槿仰頭看李彥逐,“無妨,哪怕是在這裏也能看見。我們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李彥逐不自覺彎了嘴角,眸中再次濕潤,他緊緊攬住沈亦槿,轉頭看向他愛慕的女子,“是啊,我們來日方長。”

    再一抬頭他看見了皇宮的城樓,心中即刻有了主意,他指著城樓高處道:“我帶你去那裏看煙火。”

    他吹了一聲口哨,江鋒立刻出現在他麵前,“牽馬來。”

    江鋒道:“是。”

    一匹黑色的戰馬很快出現了她們麵前,李彥逐將沈亦槿抱上馬,自己再飛而上,護沈亦槿在身前,韁繩一拉“駕——”,馬兒向城門飛奔而去。

    寒風吹在沈亦槿的臉上,身後男子溫暖的胸膛貼在她的後背,這即涼又暖的感覺真的好奇特,她閉上眼睛,感受著這一刻的欣喜。

    馬兒停住,他們已經來到了城樓下。

    李彥逐在她耳邊輕聲道:“抱緊我。”

    沈亦槿轉身緊緊抱住了李彥逐的腰。

    同時李彥逐也攬住沈亦槿的腰,一躍而起,腳尖輕點馬背,帶著她來到了城樓上。

    江鋒隨即跟上來,撤下了周圍的士兵,城樓上的這一角隻剩下了他們二人。

    這還是沈亦槿第一次站在這樣的高處俯瞰,她能看見朱雀大街上的花燈,還能看見遠處的護城河,以及河上的畫舫。

    它們披著五彩繽紛的外衣,撒發出璀璨的光芒。

    整個上京似乎都盡收眼底,她不由發出感歎:“好美啊。”

    李彥逐從後麵抱住她,“亦槿,對不起,那日我不該摔了你的金雀釵,更不該在你跳水救我後,還說出那般傷人的話。”

    沈亦槿搖搖頭,“都過去了。”她轉身看李彥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男子的眼眸深邃,裏麵似有萬千星辰,而她就在那星辰的最中央。

    她抬手想要碰觸了一下他的眼眸。

    李彥逐將沈亦槿圈在懷中,在她手指碰觸的一瞬閉上了眼睛。

    “我還是第一次這般仔細看陛下……”沈亦槿有些冰冷的指腹輕輕撫上了他閉著的眼眸。

    又順勢滑落在他的眉毛、鼻梁、嘴唇上,指腹細膩的觸感讓李彥逐顫栗,溫潤的呢喃落入他的耳中。

    “陛下的眼睛。”

    “陛下的鼻子。”

    “陛下的嘴唇。”

    李彥逐的氣息亂了,他睜眼時眸中透著情|欲,“亦槿,你若再這般,可是會受累的。”

    沈亦槿不明所以,睜大了眼睛問道:“陛下竟然還舍得讓我受累嗎?”

    李彥逐敲一下她的腦門,“傻瓜,我怎麽會舍得讓你受累,隻是這件事或許會累一些,但卻和別的累不一樣。”

    沈亦槿總算是聽明白了,臉紅的似是塗了極重的胭脂,她低下頭,額頭頂著李彥逐的胸口不說話。

    李彥逐半蹲下來,看著沈亦槿的樣子心生憐愛,又緊緊擁住她。

    忽然“嘭——”地一聲,大地猶如白晝一般,自護城河官船放出的焰火照亮了整個上京的天空,還有河上的棧橋和周圍的街道,以及等在河邊看焰火的人們。

    沈亦槿和李彥逐也抬頭看去,漆黑的夜幕上,綻放著金色的花朵,花瓣由明到暗,漸漸垂落下來,還未等它消散,下一朵銀色的花又綻放開來。

    緊接著各種顏色的花接二連三升上高空,紅的紫色綠的姹紫嫣紅絢爛奪目。

    沈亦槿微揚著嘴角注視著這片天空,似乎忘卻了所有煩憂。

    焰火的光線明亮交錯,再一次暗下來後,李彥逐轉頭看向了沈亦槿。

    他的眼前突然閃現了三年前沈亦槿看焰火的模樣,與此時的她重疊在一起,他的心不由揪了起來,時至今日,佳人在懷,他還是會懊悔自己當初所做之事。

    女子的那句很值得,這麽久以來,一直紮在他的心中。

    “亦槿,你曾為我做了那麽多,受了那麽多苦楚,還險些丟了性命,真的都值得嗎?”

    沈亦槿回頭看李彥逐,也想起了那日李彥逐對她說的話,那時她所言的值得,不是愛得值得,而是因為要救父兄的性命。

    但此時她要說的話,無關旁人,隻關於眼前的男子,“小女認為,很值得。”

    一字不差。

    李彥逐深吸一口氣,將沈亦槿整個身子都揉進了自己懷中。

    沈亦槿的耳朵貼著他的心口,聽見李彥逐的心強勁有力的跳著,抬眸看著夜幕中的火樹銀花,她緩緩說道:“陛下也曾為我做過那麽多事,也曾險些丟了性命,我都記得。”

    李彥逐的下巴柔柔蹭著她的發鬂,“亦槿,失去過你一次,才知我究竟有多在乎你,沒有你我什麽都做不了,我不會再讓這樣的事發生了。你是我的,再也不要待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我要你這輩子都在我身邊,亦槿,入宮吧。”

    沈亦槿輕輕搖搖頭,“再等等好嗎?我不太習慣皇宮裏還有別的女子那般明目張膽地要同我爭陛下。”

    馬青荔明顯對她很不友好,她不是怕她,而是疲於應付。

    李彥逐道:“你放心,正月過後召國使臣都會離開。亦槿,抱歉,我還暫時無法給你皇後的位分,不能給你一場大婚。”

    大興朝宗法乃是一夫一妻多妾製,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違背,故此皇帝迎娶妃嬪沒有大婚禮儀,都是冊封後直接入後宮。

    沈亦槿道:“我明白,我是罪臣之女,自然不敢窺視後位,我隻求陛下記得今日說的話,永不負我。”

    “我怎能忘,不論生死,你都是我李彥逐唯一所愛。”李彥逐抱著沈亦槿坐靠在城樓高柱邊,將她圈在自己懷中,靜靜地看著滿天焰火。

    焰火持續了一個時辰,待夜幕恢複漆黑一片,朱雀大街上的花燈也一盞盞熄滅,就連護城河上的畫舫也暗了下來。

    沈亦槿已經不知什麽時候依偎在李彥逐懷中睡著了。

    李彥逐小心抱起她,走下了城樓。

    江鋒立刻掀開早就備好的馬車車簾。

    抱著沈亦槿,李彥逐上了馬車,“去護城河邊的小巷。”

    江鋒不由問道:“陛下,不進宮嗎?”

    李彥逐看著江鋒一眼,似是在說,我可沒你想的那麽猴急,他冷冷回了一句,“時候未到。”

    江鋒噤了聲。

    馬車來到小巷口,李彥逐想將沈亦槿抱下馬車,誰知剛一動,沈亦槿就皺了眉頭,嘴裏嘟囔了一句,“芷寧,別動我。”

    李彥逐不覺笑了,此時的沈亦槿瞧著十分乖巧,他用手背碰觸了一下她的臉龐,心中的愛意翻湧,這一天是他這二十多年以來,最幸福的一天。

    他定會用心嗬護,讓這一天成為今後的每一天。

    江鋒見馬車上沒動靜,小聲提醒道:“陛下,到了。”

    李彥逐掀開車簾,“留下兩個護衛即可,你先回宮吧。”

    江鋒滿臉疑問,這都到院門口了,怎麽還要待在馬車上?總之今天的主子他半分都沒看懂,別說和戲文中說得不一樣,就是和平日裏戰士們一起聊天,他們說起自己的娘子都是不一樣的。

    不過也是,他的主子怎麽能和那些凡夫俗子相比。

    李彥逐靠在馬車上,一動不動,生怕驚擾到沈亦槿,他想起自己也曾這般將沈亦槿抱在懷中,隻不過那時的她性命堪憂,他心急如焚。而如今,他覺得內心既安穩又溫暖。

    馬車裏有小炭火爐,還有暖手爐和厚毯子,很暖和,不過片刻,他也靠在馬車上睡著了。

    “哎呀!這哪裏來的這麽豪華的馬車。”大清早去趕集的大娘不由驚歎一聲。

    馬車旁的護衛馬上道:“休要驚擾!”

    那大娘一看是身穿盔甲的士兵,馬上閉了嘴,忙背著背簍從一旁快步走了過去,都走了老遠了還不忘回頭張望。

    大娘似乎猜到了些什麽,昨天晌午的聲勢比這還浩大呢,幾個婦人在馬車走後立刻衝進了新鄰居的院子,可那小丫頭什麽都不肯說,再繼續追問,那小丫頭竟然就哭了。

    今日又看見這樣豪華的馬車,肯定和沈姑娘有關。

    多年以來的習慣,李彥逐睡覺輕,聽見聲音後,他睜開了眼,身子稍稍一動,自腿上傳來酥酥麻麻的感覺,真的不要太酸爽。

    沈亦槿也被吵醒了,她看了看周圍的環境,見是在一馬車內,又想到昨晚最後的場景,覺得自己應該是在李彥逐懷中睡著了,剛要詢問是怎麽回事,一起身就看見李彥逐痛苦的表情,以為他生病受傷了,忙道:“陛下,你怎麽了?”

    說著就要掀開車簾喊人。

    李彥逐一把拽住她,“無妨,隻是腿麻了。”

    沈亦槿愣了一瞬,很快明白過來,她低下頭十分不好意思,“陛下,抱歉,我不知道自己睡得那麽沉。”

    李彥逐的酥麻感有所緩解,他笑道:“這怎麽能怪你,你在我懷中睡得沉,我高興還來不及。”

    沈亦槿心中溫熱,她知道是李彥逐怕驚擾到她,才陪在她在馬車裏待了一夜,還任由她枕著他的腿。

    李彥逐拉起沈亦槿,“都到院門口了,沈姑娘不請我進屋坐坐嗎?”

    沈亦槿故意調侃道:“我這地方太小,就怕怠慢了李公子。”

    “沈姑娘客氣了,李公子求之不得。”他抓著她的手,走下馬車。

    兩人一推開院落的門,就看見坐在正屋門檻上打盹的芷寧。

    聽見推門聲,芷寧打了個激靈,睜眼往門口看來,在看見沈亦槿和李彥逐時,立刻起身迎了上來。

    她先恭恭敬敬給李彥逐行禮,“見過陛下。”

    又看向了沈亦槿,隻見自家主子羞赧中透著些欣喜,分明就是小女兒情竇初開的樣子,再一看,兩人竟然還牽著手,她一陣激動,看來姑娘終於是想通了。

    “芷寧,你先去熬粥,再準備好桂花醬,一會我來做桂花糕。”沈亦槿仰頭問李彥逐,“陛下,在我這裏用早膳吧。”

    李彥逐道:“你別受累了,既然召國使臣在的這幾日你不想入宮,就先在這小地方委屈一下,我讓衛安挑選幾個宮女和禦廚過來。”

    使臣通常都住在館驛中,此次他讓馬青荔住進宮和其他使臣隨從分開,也是為了避免她生出什麽事端。不過既然影響了沈亦槿入宮,那過兩日就找機會盡早讓馬青荔離開。

    “我們進屋說吧。”沈亦槿拉著李彥逐進了屋,又給芷寧使了個眼色,芷寧便先去廚房了。

    她讓李彥逐坐下,才緩緩道:“陛下,昨日又是羽林軍又是宮女太監的,動靜太大了,怕是驚擾到了小巷的鄰居們,我怕是在這裏住不成了,想去客棧過渡幾日,而且陛下不要再派宮裏的人來了,我終是要進宮的,這幾日就讓我在宮外肆意地生活吧。”

    李彥逐拉著她坐在自己身旁,“你是怕進宮後便不自由了,不能時常出宮了嗎?”

    沈亦槿點點頭。

    “小傻瓜,後宮即沒有說教的太後,也沒有旁的嬪妃,你在擔心什麽?這後宮的規矩,除了□□立下有關宗廟社稷的,其他的還不都是我一人說了算嗎?你若煩悶了想出宮,沒人攔著你,隻是你記得回來就好。”李彥逐打量了一番屋子,“去無憂齋住吧,我放心。”

    說到無憂齋,沈亦槿道:“陛下,或許再過一段時日就能等到初綠姑娘和宋公子的好事了。”

    李彥逐抿了抿嘴,欲言又止,但還是問道:“亦槿,你心裏還有宋有光嗎?”他抬眸看著她,眼底透著卑微,“我愛慕著你,就算你心裏不愛慕我也好,留在我身邊的心意是感動也好,是憐憫也罷,隻要你不離開我就好。所以,你如何回答都沒關係,或者不回答也沒關係。”

    沈亦槿真誠地看著李彥逐,主動握起他的手,“還記得陛下對我說過,除了我,陛下沒愛慕過任何人。我也想告訴陛下,我沈亦槿這輩子,除了陛下,沒愛慕過任何人。在瘴城答應嫁給宋有光,是為了報恩也是為了讓父兄放心。”

    心中一塊巨大的石頭終於落了下來,李彥逐笑中帶淚,他起身再次將沈亦槿擁進懷中,“亦槿,有你這句話,我為你做什麽都值得。”

    “陛下、姑娘。”芷寧正端著一盤紅豆糕往裏走,一抬頭就看見擁抱的兩人,不由愣住了。

    兩人也在下一刻分開,齊齊看向她。

    芷寧回過神來,立刻低下了頭,說道:“奴婢先退下了。”

    沈亦槿喊住了芷寧,“無妨,把盤子端進來吧,我也餓了。”

    芷寧仍舊低著頭,將紅豆糕放在桌子上,“這是前日姑娘做的紅豆糕,我想著陛下和姑娘餓了,先端過來墊墊肚子。”說完,芷寧就退了下去。

    這紅豆糕是她做的,原本是打算昨日去宴會之前拿給宣平侯,誰知道一大早就被衛安給喊醒了,這紅豆糕也沒去送。

    她看著紅豆糕幽幽道:“今日這番,若是陳言時知道了,該多替我開心。”

    李彥逐道:“亦槿,你知道嗎?很早之前,我就嫉妒陳言時,你和他在一起總是那麽輕鬆,那麽歡喜。”

    沈亦槿拿起一塊紅豆糕放進他口中,“我當他是誌同道合的好友,他也當我是喝酒聽曲的兄弟。同好友在一起自然是輕鬆歡喜的。”她歪頭看他,“陛下,你不會阻止我和朋友一起玩樂吧。”

    李彥逐沉吟片刻道:“你同他私交太好,我總是有些顧慮的,但隻要你開心就好……”

    他怎麽會願意讓沈亦槿和別的男子親近,到了這時他才發現,他真的很貪心,一開始,他隻想將她留在身邊,不過一夜,他就想要知道她心裏是否還有旁人,還不願意她同別的男子走得太近,哪怕隻是朋友。

    但他不敢阻止,甚至不敢說重話。

    李彥逐抬頭看了看東升的太陽,感歎道:“這還是自瘴城回來後,第一次沒上早朝。”

    今日他才明白何為“從此君王不早朝”。

    沈亦槿道:“是小女的錯,不該讓陛下耽誤了正事。”

    李彥逐笑道:“怎麽會是你的錯,我雖是大興朝的皇帝,但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之前新朝初立,百廢待興,難免會操勞一些,今後應重新定個早朝的規矩,不用日日都上朝,也讓那些朝臣們能陪陪自己的娘子。”

    他起身道:“我先回宮處理事務,你安心等著,我這就派人通知初綠,你們盡快搬到無憂齋。”

    “陛下快去吧。”沈亦槿忙道。她可不想李彥逐因為自己誤了國事。

    李彥逐大步走到院中,又回頭看向了站在門邊目送他的沈亦槿,突然之間他很怕所有的一切都是場夢。

    沈亦槿似是看出了李彥逐的心思,走到李彥逐身邊,“陛下放心去,我等你接我入宮。”

    李彥逐的心燒成一團火,他一把攬過女子,霸道地吻了上去,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證明她是他的。

    沈亦槿被吻得無法呼吸,整個人暈暈乎乎,身子發軟。

    李彥逐依依不舍地放開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他怕自己隻要回頭,就會一直駐足停留。

    沈亦槿站在原地,看著李彥逐離去的方向久久都不曾挪動一步。

    芷寧小跳著步子來到沈亦槿身邊,抑製不住地歡喜,迫不及待問道:“姑娘,快給我說說怎麽回事呀?”

    沈亦槿微笑轉身,“還說什麽呀,你不是什麽都看到了嘛。”

    她邊往回走,邊道:“快收拾東西,估計一會就有人來接我們了。”

    芷寧跟在沈亦槿身後問道:“是接我們進宮嗎?”

    “去無憂齋。”

    芷寧不由停了步子,“啊?”

    沈亦槿回頭,“外麵冷,快進來,我細細說給你聽。”

    ……

    當日傍晚沈亦槿就和芷寧住進了無憂齋二樓最靠裏的一間套房中。

    李彥逐也應了她的要求,沒有再派宮裏的宮女來伺候,隻讓江鋒在無憂齋加派了護衛。

    翌日,沈亦槿便給父兄去了書信,卻又覺得除了報平安她不該再多言,畢竟父兄一直認為她愛慕著李彥逐,她也沒有將離宮一事告知給父兄。

    隻是在信的最後給李蘭雪留了一句話:如今陪在陛下身邊,心甘情願。

    剛寫完信讓芷寧送出去,就有個夥計送來了茶水,放下茶水後,夥計從懷中拿出一封信遞給沈亦槿,“姑娘,剛樓下有客人讓我給姑娘一封信。”

    放下信,夥計頭也不抬地離開。

    沈亦槿疑惑地打開信,端秀有力,剛柔相濟的文字躍然紙上。

    姑娘走,本宮留,天下太平。否,戰亂將起。兩國若起戰事,皆因你之過。本宮已為姑娘備好車架,去往召國,陛下鞭長莫及。是走是留,十日後,護城河邊相告。

    作者有話說:

    這個月的周末幾乎都是熬通宵,終於寫到兩情相悅【抹淚】,感覺整個人的情緒也都被掏空了,總算是有個階段性的小圓滿,希望寶子們能喜歡~

    本文大概再有十章就正文完結了,今天是最後一次周末萬字更新,三次元工作有點忙,碼字的手速有點慢,實在熬不起了,頭發一把一把掉,耽誤的工作也不能再拖了。因為我自己很喜歡這個故事,投入了很多心血和精力,會堅持日更3000到正文完結,還望寶子們見諒,繼續支持【鞠躬】,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