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作者:五點零九      更新:2022-07-09 16:00      字數:10647
  第九十五章

    李彥逐身子一滯, 他看著沈亦槿灰暗的神情,就明白了她的想法,笑道:“傻瓜, 我方才那般說,隻是怕你會趕我出去。我不會再強迫你,隻想陪在你身邊, 月事不舒服,可是那時跪在雪地中受了寒的緣故?此次去雲林寺姨母可為你把脈?可開了藥方?千萬別因為我的緣故,就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李彥逐的話, 讓沈亦槿有一刻的迷離, 心咚咚咚跳個不停, 這人, 說女子的月事都不臉紅的嗎?語氣為何像是喝了一口蜜,直讓她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沈亦槿紅著臉,站在李彥逐麵前垂眸不語。

    李彥逐見眼前女子神情有些羞赧, 覺得自己的心化成了一灘春水。

    他從軟榻上起身,將沈亦槿橫抱起,大步走到床邊, 輕輕放在了床上, 又為她蓋上薄毯。

    “安心睡吧,我在此處處理公文。”

    說完放下了輕紗帷幔, 重新回到了軟榻上。

    沈亦槿隻覺得整個人暈暈乎乎酥酥軟軟的, 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李彥逐身上是她已經聞慣了的梅花香, 話語卻不是她所熟悉的低沉清冷, 這帶著寵溺舒緩的語調似乎有一種魔力, 讓她的心加快了跳動。

    她聽見李彥逐讓衛安從紫宸殿拿來了一些奏折公文, 之後便安靜了下來,偶然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很快,她就在這充滿梅香的房間裏睡著了。

    再睜眼的時候,還是深夜,房間中依然亮著燭火,她側耳靜靜聽了片刻,沒了翻書的聲音,沈亦槿掀開帷幔下床,慢慢往軟榻邊走去。

    李彥逐麵前的卷軸攤開著,自己卻已斜靠在軟榻旁的梨花木扶手上睡著了。

    夏季的靜月閣雖熱,但因房中放置了很多冰盆,又到了夜裏,還是有些涼的,沈亦槿拿來了薄毯蓋在李彥逐身上,見他睡姿很是別扭,想著若是這樣睡一夜,第二日脖子肯定會難受的,便想要給他頭下放個軟枕。

    可軟枕拿來了,她卻為難了,遲遲不敢觸碰李彥逐,就更別說抬起他的頭了。

    就這樣站了片刻,她打算放棄了,剛把軟枕放在一旁轉身離開,手卻被人拽住。

    帶著濃重睡意懶懶地聲音傳入耳中,“亦槿,你對我還是有情的,對嗎?”

    下一刻沈亦槿就被拽進一個炙熱的懷抱中,她背對著李彥逐坐在他的腿上。

    呼吸在這一刻停止了,她僵硬著身子動也不會動。

    那人從後麵攬住她,頭靠在她的肩膀上,鼻息拍打著她的耳垂,硬朗又酥軟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你剛才在關心我嗎?”

    沈亦槿好像得了失聲症,緊張地她一顆心胡亂跳動,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我錯了,你別不要我,我要怎麽做,你才能原諒?告訴我,可好?”

    沈亦槿的理智漸漸回來,她努力壓製著心中的悸動,緩緩說道:“陛下,沒有人會一直在原地等候。”

    她轉身,從李彥逐的腿上滑跪在他麵前,“陛下,小女的心很小,從前隻容得下陛下,如今也隻容得下宋公子。”

    李彥逐雙手捧起沈亦槿的臉頰,凝視著她的眼眸,“再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可好?”

    沈亦槿幹脆閉上了眼睛不再看他,做了無聲的拒絕。

    李彥逐苦笑一聲,起身往旁邊走了兩步,背過身去,“起來吧,不是說月事不舒服嗎?還有你這腿,那三日你已經跪夠了,今後也別再跪了。”

    “你心裏沒我,無妨;心裏是別人,無妨;哪怕再也無法重新愛上我,也無妨。我隻要你待在我身邊,好好用膳,好好睡覺,在我想見你的時候能見到你,這樣就足夠了。”

    “今後,你若不願,我不會再同你共處一室。”

    李彥逐轉身扶起沈亦槿,“你可知我如今有多後悔?當初,我不斷麻痹自己的心,克製著不讓自己愛上你,以至於總是選擇傷害你的方式證明自己對你沒有動心,真的太傻了。”

    沈亦槿懵了?她不由問道:“動心?可是我從沒有感受到陛下動了心,一開始我認為陛下厭煩我,到後來我認為陛下的轉變是因為救命之恩。陛下不必為了讓我回心轉意,就說這些話騙我。”

    其實,直到現在,沈亦槿仍然覺得很虛幻,她總覺得李彥逐如今的腦子是不清醒的,是因為不容侵犯的帝王威嚴受到了挑戰,他不允許有人拒絕他,也難以接受曾經愛慕他的人會愛慕別人。

    哪怕他真的對自己動了心,又能持續多久呢?

    就算是會很久,那他曾經對自己的傷害呢?難道就能輕易被原諒?

    沈亦槿對李彥逐的誤解太多,想要將這些誤解一個一個都解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彥逐不禁呆住,沈亦槿說他騙她?他字字句句都是真心,怎麽能說騙她呢?

    可見當初他做的有多狠,一次次傷著沈亦槿的心,才會讓她徹底放棄。

    李彥逐的心裏翻騰著苦海,他就像是啞巴吃黃連,他明白不論自己再如何訴說,也不會改變沈亦槿所經曆的一切,那些日日夜夜被隱忍克製所折磨的思念,如今看來就像是一場笑話。

    是他自己演繹了一場所有人都看不見的深情,真可悲。

    那就從現在開始,不再克製不再隱忍,他要讓沈亦槿清清楚楚看到,他有多在乎她,多愛她。

    “是啊,我一直在騙你,也在騙我自己。我分明很欣賞你,卻摔了你的金雀釵;我分明對你焰火下的麵容著迷,卻對你說不值得;我分明想保護你,卻隻能在你深夜被人騷擾後悄悄跟在身後,我分明妒忌陳言時,卻隻敢在醉酒後問你是否還愛慕我;我分明擔憂你,卻不想讓你知道,照顧了你整整三個夜晚;我分明對你動了心……”

    李彥逐的聲音漸漸沙啞,“卻說你是累贅,控製不住自己在戰場上不顧性命也要保護你這個累贅;我分明愛著你,卻還是為了安撫群臣的心,為了登基大典順利,讓你跪在雪中三天三夜。”

    “怪就怪我太自以為是,以為你會一直在原地等我,不論我做了什麽,你都會等我,如今我才知道,我錯得有多離譜。”

    “亦槿,我還能請求你的諒解嗎?”

    沈亦槿看著李彥逐真誠的眼眸,腦子裏亂成一團,好像有很多股熱流從四肢百骸湧進了她的身體,衝撞著她的心口。

    若他說的都是真的,她是不是應該原諒?她不知道,她無法回答。

    李彥逐向前一步,將她輕輕攬入懷中,強而有力地心跳聲進入了沈亦槿耳中。

    他緩緩道:“那時你是沈譽的女兒,我怎麽能允許自己心動?之後我知曉太子要殺你,上京又陷入混亂之中,又怎敢讓別人知道我對你的心意?我保護你的方式或許不夠溫和,或許太過極端,但保護你的心日月可鑒,我……”

    沈亦槿捂著耳朵,慌忙推開了李彥逐。

    她真的開始害怕了,她怕自己會淪陷,若真的愛上了李彥逐,心甘情願成了這後宮的嬪妃,她就要麵臨和別的嬪妃爭寵,隻能企盼著皇帝的臨幸和疼愛過好日子,說不定還會因為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被別的嬪妃欺負,被別人陷害,到了那時,李彥逐的愛意還在嗎?恐怕連小命都保不住,還會連累父兄。

    雖說癡心郎的話本子她看了不少,但負心漢的話本子她也沒少看,尤其是那些後宮爭寵的,她真的太害怕了。

    她不能再繼續聽下去,出宮,她要堅定出宮的信念,一失足成千古恨,她絕不能讓自己陷入那般境地。

    “還請陛下今後不要在我麵前省去自稱,讓我忘記陛下是大興國的皇帝,也請陛下今後不要再說之前的事,那些事對我來說都是傷痛,我不想一遍遍回憶,更希望陛下別再說愛我,我受不起,如果可以,請陛下放我出宮。“

    李彥逐瞳孔微縮,額頭青筋跳動,拳頭緊握,怒氣和無力感同時襲來,讓他一時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好!好啊!”李彥逐冷笑了起來,“是誰先來招惹朕的?是你!你不是說愛慕朕嗎?那就在朕身邊一輩子。你不是說如今愛慕的人是宋有光嗎?好!你若再說要離宮,我就要了他的命!”

    說完,李彥逐還不解氣,踢翻了身旁的方桌,又踢開了門,踢門的聲音震天響,看來是用了些功力,險些把門都踢飛了,驚地整個靜月閣的燭火都陸續亮了起來。

    衛安一看就覺得不對,慌忙跟在身後,李彥逐腳步不停,氣勢洶洶地走出了靜月閣。

    衛安實在太不理解了,為什麽每次主子要見沈姑娘的時候都是滿心歡喜,最後兩人卻會不歡而散呢?

    沈亦槿失了神一樣坐在床上,不去聽身後的宮女收拾桌幾茶壺的聲音。

    等那些聲音消失了,宮女們也出了內殿,芷寧來到她身邊小心問道:“姑娘,才三更天,再睡一會嗎?”

    沈亦槿搖搖頭,“別管我了,你去休息吧。”

    芷寧不再多說,退了下去。

    一連好幾日,李彥逐都沒有再出現,倒是衛安來了幾次,不是來送玉鐲耳墜,就是來送發簪金釵,再就是衣裙。

    沈亦槿似是鐵了心要讓李彥逐不愉快,隻要是衛安送來的東西,不管是什麽,不管再貴重,她都統統一把打落在地上。

    上好的翡翠玉鐲就那樣摔碎了,還有發簪上的各色寶石,都滾落摔成了幾瓣。

    衛安真是肉疼呀,這些東西都老值錢了,還有很多都是主子花了心思讓工匠們去做的,可沈姑娘連看都不看一眼,就都打落到地上了。

    她還讓衛安把那支金雀釵還給李彥逐,衛安不敢接,沈亦槿當場就要摔,嚇得衛安馬上應了下來。

    衛安拿著金釵到了紫宸殿,正發愁該如何對主子說,就聽見屋內傳來了宋辰遠的聲音。

    “陛下,小兒一時鬼迷了心竅,他絕對不敢再對沈姑娘有非分之想。還望陛下收回成命,不要讓有光去邊疆駐守,飛騎營還需要他。陛下,老臣如今就隻剩下了他這麽一個獨苗了,他若有三長兩短,老臣也活不成了。”

    “宋將軍,讓宋校尉去駐守邊疆同沈姑娘沒有關係,宋將軍多慮了。朕不過是想磨練他,待到三五年之後堪當大任再召他回上京。”

    “老臣……老臣謝主隆恩。”

    宋辰遠走出了禦書房,衛安頭上直冒汗,聽到主子對宋有光的安排,他更不敢將發簪拿出來了。

    但這樣貴重的東西,他又不敢私藏。

    隻得小心翼翼走到李彥逐麵前,“陛下,沈姑娘又把拿去的東西都摔了。”

    李彥逐無奈道:“她摔得高興就好,明日重新選一批送去,讓她摔。”

    衛安顫顫巍巍把金雀釵拿出來,“陛下,沈姑娘說要把這隻金釵還給陛下,否則,她就要摔了這支金雀釵。”

    李彥逐緩緩轉頭看向那支金雀釵,拿了過來,重重歎了口氣,思索良久道:“去請長公主來。”

    過了一盞茶功夫,李蘭雪就到了,“臣妹給陛下請安。”

    李彥逐道:“二妹,明日你陪沈姑娘出宮散散心,這幾日她心情似是不太好。”

    李蘭雪笑笑,“自從皇兄把沈姑娘接回宮,沈姑娘何時心情好過嗎?”

    李彥逐沉吟片刻道:“你告訴她,朕的忍耐是有限的,朕給她三個月,若到時候她再敢推開朕,不但宋有光會沒命,她的父兄也休想在瘴城好過!”

    “皇兄,你可真可憐。”李蘭雪嘖嘖兩聲,“皇兄根本就不懂怎麽愛一個人,隻會送給她貴重的首飾漂亮的衣裙,隻會用言語去威脅。愛一個人應該是想要她過得開心,過得快樂,皇兄看著沈姑娘這個樣子,難道心中就很愉悅嗎?皇兄分明知道自己曾經做了多少傷害她的事,如今還要繼續傷害她的家人嗎?皇兄是想讓沈姑娘更恨你嗎?”

    “你說,你說什麽?”李彥逐往前邁了一步,“你說她恨朕?她如今隻是不再愛慕朕了,你說錯了,她沒有恨。”

    李蘭雪道:“若我把皇兄說的這些威脅的話告訴沈姑娘,她就真的會恨皇兄了。臣妹想知道,皇兄會愛一個用家人性命威脅自己的人嗎?皇兄,愛一個人不是這樣的。”

    李彥逐問道:“那該如何?”

    “給她自由,讓她去喜歡的地方,做喜歡的事。”

    “不可能,這不可能。”李彥逐道:“朕決不允許她離開朕身邊。朕知道她喜歡市井,喜歡聽曲喝酒,這不是就讓你陪她去了嗎?她在皇宮中難道不自由嗎?整個皇宮,隨她去哪裏都好,這後宮的規矩朕根本沒讓她遵守,這還不夠嗎?”

    李蘭雪道:“可這裏沒有她想念的人,自由也是相對的,心甘情願停留的地方就是最自由的地方。”

    她歎口氣,“希望有一天皇兄能明白臣妹說的這些話,臣妹告辭了。”

    李蘭雪離去後,李彥逐握著發簪想了很久,決意明日也跟著出宮一趟。

    翌日一早,李蘭雪便來找沈亦槿,還沒進到內殿,就大聲說道:“小妹,皇兄讓我們今日出宮遊玩,你說我們去哪裏?”

    沈亦槿還未起床,聽見聲音,剛坐起來,李蘭雪已經衝了進來一把掀起帷幔,“快別睡了,酉時我們就要回宮,你還不快點!”

    “公主說什麽?出宮?”沈亦槿昨夜沒睡好,這會還迷迷糊糊的。

    “我那個皇帝哥哥啊,可真是為了討好你花盡了心思,他昨日召我去,讓我今日陪你出宮散心呢。”

    雖說沈亦槿給她說自己已經不愛慕皇兄了,還說嫁給宋有光是她最合適的選擇,可李蘭雪總覺得不是這樣,愛慕一個人的眼神她是知道的,可沈亦槿說起宋有關時,眼中隻有感激和愧疚。

    聽到能出宮,不管是不是隻有一天,沈亦槿也是開心的,馬上從床上跳起來,大喊道:“芷寧,梳妝!”

    有了皇帝的準許,兩人大搖大擺出了宮門,江鋒還派了兩個護衛跟著她們,不論走到那裏,人們一看就知道這兩位姑娘定然出生富貴,要不然隨便逛個街,怎麽都有護衛跟著。

    李蘭雪也很開心,兩人四處逛著,也不管東西好壞,看到喜歡的就買,先買了好些胭脂水粉,又買了好些糖人麵具,最後李蘭雪看見有賣風車的,高興地拉著沈亦槿來到攤位前,“小妹,你看這有賣風車的,我記得常鬆……”

    話沒說完,李蘭雪就啞了聲,她還記得有次和沈常鬆一起遊玩,她說喜歡風車,沈常鬆就把小攤上所有的風車都買了下來送給她。

    如今風車還是那些風車,但良人已遠在千裏之外了。

    “小妹,你喜歡風車嗎?”

    沈亦槿看著風車不禁也想起了在清水縣時,李彥逐買了風車給她,在窗口的微風中,李彥逐的笑容是那麽溫和。

    她搖搖頭,“以前我很喜歡,但現在我不喜歡了。”

    李蘭雪放下手裏的風車,“那我們走吧,之前我和常鬆……”她無奈笑笑,還真是一出了宮,到處都是和沈常鬆的回憶,“前麵有間茶館,那裏的說書人故事講得不錯,我們邊品茶邊聽吧。”

    兩人來到茶館,坐在二樓一眼就能看見說書先生的地方。

    此時正值晌午,李蘭雪熟練地點了幾樣小菜,又要了一壺茶,等菜品端上來,沈亦槿這才發現,全都是兄長愛吃的。

    沈亦槿心頭一陣酸澀,李蘭雪聽說書逗趣的話聽得咯咯笑,她卻覺得全都是強顏歡笑,跟著李蘭雪出宮,來到的全都是曾經和兄長去過的地方。

    李蘭雪為了不讓她憂心,極力不去說想念兄長之言,但所做的每件事卻又都和兄長有關。

    她深知,李蘭雪定然思念兄長思念地緊。

    沈亦槿也不多問,就這樣陪著李蘭雪靜靜聽說書先生逗趣的故事。

    “沈姑娘。”

    忽然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沈亦槿應聲抬頭,看見宋有光的一刻不由站起了身,“宋公子。”

    李蘭雪看見他也笑笑道:“宋公子真巧啊。”

    其實昨日從紫宸殿出來,李蘭雪偷偷派人給宋有光傳了信。

    “宋公子站著幹什麽,快坐。”李蘭雪又對跟隨在她們身邊的護衛道:“這位是飛騎營的宋校尉,你們都知道吧,我們有事要說,你們離遠點。”

    護衛抱拳應是,遠離到聽不到對話的地方。

    宋有光從懷中掏出兩封信分別遞給李蘭雪和沈亦槿。

    “這是少將軍從瘴城傳來的信,他知道信到不了宮中,就送來了宋府,已經有幾日了,始終沒機會給你們。”

    李蘭雪接過信,“我還真是為自己做了件好事。”

    沈亦槿接過信,“多謝宋公子。”

    兩人拿到信都迫不及待打開讀了起來。

    不一會,李蘭雪就將信拿給沈亦槿,“小妹,你看,你兄長說半夜做夢,夢到我偷親了他的臉,結果清醒後才發現是一條蛇爬在他的臉上,嚇得他彈跳起來,哈哈哈哈……”

    李蘭雪邊說表笑,沈亦槿湊過頭去看,兄長寫給李蘭雪的信中未說想念,都是一些細小的趣事,寫得很是詼諧幽默,可這些小事隻要細細琢磨就會發現,做錯的夢,認錯的背影,聽錯的聲音全都和李蘭雪有關。

    沈亦槿也配合著哈哈大笑,也將兄長寫給自己的信拿去給李蘭雪分享,寫給她的信中,兄長大多說的都是父親的病情以及詢問她的境況,最後還是沒忍住問了李蘭雪。

    “你看你兄長,寫給你的信中還要問我,嘖嘖,他呀,還真是……”李蘭雪笑著笑著眼中就有了淚花。

    沈亦槿忙將信收起來道:“宋公子,可能尋來筆墨,我想給兄長回信。”

    李蘭雪馬上道:“我也要回信。”

    宋有光很快拿來了筆墨,兩個女子埋頭寫信,沈亦槿為了不讓父兄擔憂自己,說自己在宮中過得很好,信寫得工工整整。

    李蘭雪可不是這樣的,拿著信箋簡單地畫了一副畫,身著盔甲的男子背著身著羅裙的女子,那女子手裏拿著風車吹著,兩個人看著好不開心,信的最後四個字:安好,勿念。

    沈亦槿看到李蘭雪的信,盯著瞧了半晌,不覺就濕了眼眶。

    李蘭雪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道:“我都還沒傷心,你怎麽就先哭了?我知道常鬆活得好好的,就很滿足了。”

    沈亦槿重重點頭,“公主,你可去求過陛下?”

    李蘭雪道:“求他做什麽,世俗規矩放在這裏,身為公主,我自然知道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常鬆是謀逆的重罪,還能活著,皇兄也沒有迫我嫁人,我就應該感激皇兄了,不能再奢求更多。”

    她不是沒想過到瘴城找沈常鬆,且不說能不能走出皇城,就算是出了皇城,她也不知道路,隻能四處打聽,若走錯了路,後果不堪設想。

    再說她一個弱女子,半路遇到了匪徒或是不軌之徒,她又該怎麽辦?別還沒走到,就先死在了半路上。

    “不是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嗎?說不定能等到大赦天下那一天,屆時去求皇兄才妥當。”

    恰時,大廳台上,說書先生說完了一個故事,四周都是掌聲,李蘭雪邊跟著拍手,邊道:“不說這些了,今日出來是為了開心,總說這些做什麽。”她把信折好交給宋有光,“宋公子,有勞了。”

    沈亦槿也把信交給宋有光。

    宋有光接過信,道:“沈姑娘,陛下有旨,免去我飛騎營校尉一職,去給駐守邊疆的大將軍做副將。”

    沈亦槿皺眉,如今邊疆穩定,並無戰事,把宋有光調去邊疆,乃是明升暗降。

    “姑娘不用擔心,我練就一身武藝還未上戰場殺敵,如今去邊疆磨礪一番挺好。”

    沈亦槿聽著心裏很不是滋味,她總覺得李彥逐此番做法完全是因為自己,是自己連累了宋有光。

    “你若不想去,我去求陛下。”

    宋有光道:“我對姑娘如此說,並非是想讓姑娘去求情,而是告知姑娘一聲,後日就啟程,今日也就當是告別了。”

    “後日,這也太快了些,你要去多久?”

    她曾聽父親說過,邊疆常有敵軍來犯,兩軍對戰,傷亡是常事。

    宋有光道:“不知,需等陛下召回。”

    沈亦槿心中十分愧疚,前幾日她還想著,宋有光沒有留在瘴城能回到上京,她很欣慰,沒想到卻要被派去邊疆,雖說邊疆也能建功立業,但不應該是這種明升暗降的方式,他這樣等於是被貶去的,也不知道駐守的大將軍會如何待他。

    “抱歉。”

    “怨不得姑娘,且我也願意去邊疆磨礪。”

    台上的說書先生又開始說新的故事,李蘭雪道:“你們在這裏,我要去樓下聽故事了。”

    李蘭雪一溜煙跑下了樓,沈亦槿知道,李蘭雪這是留給他們獨處的空間話離別。

    可是最難話的就是離別了,兩人默默不語,靜靜聽著說書人的聲音,過了很久,宋有光道:“陛下對你好嗎?”

    沈亦槿道:“還好,宋公子不用擔心,邊疆艱苦,你……”

    誰知話還沒說完,不遠處的兩個護衛就走過來道:“姑娘,時辰不早了,該回宮了。”

    沈亦槿不解地道:“公主分明說酉時回宮,現下不過剛過了晌午……”

    說著說著,她突然意識到了症結所在,一定是離開前兩個護衛得了什麽旨意,方才是因為李蘭雪在,三人相談並沒什麽,而李蘭雪好心給他們獨處的時間,成了他和宋有光兩個人卻是不能了。

    宋有光也意識到了不妥,起身道:“姑娘,在下先告辭了。”

    沈亦槿也跟著起身,目光中都是擔憂,雖說她對宋有光並無愛慕之情,但宋有光卻是她很在乎的朋友,還是她的恩人,她希望宋有光能平安順遂一生。

    “宋公子,我等你平安歸來的消息。”

    宋有光眸中泛了淚光,重重點點頭,“好。”

    說完轉身下了樓。

    李蘭雪看見宋有光如此之快就走了,重新回來問道:“宋公子怎麽走了?”

    沈亦槿笑笑看著身旁站著的護衛道:“還不是有人不樂意看到。”

    李蘭雪對身旁的護衛道:“現在人走了,你們也別站在這裏了,站到剛才的地方去,離遠點。”

    沈亦槿道:“公主可還想去別的地方?”

    李蘭雪搖搖頭,“就在此處吧,這裏是我和常鬆的老位置,我想在這裏多坐一會。”

    沈亦槿道:“公主,我們喝兩杯酒吧?”

    李蘭雪笑了起來,“正合我意!”

    而在他們不知道的對麵二樓廂房,正有一個滿臉陰沉的人從茶館後院離開了。

    一來到茶館外,李彥逐就停下了腳步,他堂堂一國之君,喬裝打扮跟在沈亦槿身後不敢靠近,原本是想多了解她,今後好討她歡心。

    結果看到的卻是她和宋有光笑得開心,好在宋有光及時離開了,若再晚點他就忍不住出現了。

    他真的很不理解,自從沈家父子流放,他就沒見二妹笑過,還有沈亦槿,入宮這麽久以來,他也沒見沈亦槿笑過,怎麽兩人見了宋有光就能笑得那般開心?

    心裏鬱結難解,他真的已經掏心掏肺對沈亦槿好了,怎麽就換不來她一個笑臉?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如何做才能打動她,深深的挫敗感侵襲著他的身體。

    不禁苦笑,或許這就是愛慕一個人和不愛一個人的區別,沈亦槿見了心上人才會笑得這麽開心吧。

    突然想起昨日李蘭雪說的話,她說自己不懂得如何愛一個人,真的愛一個人就是想要她開心,又想起方才沈亦槿的笑容,不由自問,把沈亦槿留在身邊,真的對嗎?

    回宮更衣後,李彥逐吩咐禦膳房準備了一桌子晚膳送去了靜月閣。

    *

    李蘭雪不甚酒力,沒喝幾杯就昏了,沈亦槿也想醉,獨飲了幾杯,但怎麽都醉不了。

    酉時,她們回了宮。

    李蘭雪下了馬車,又換乘轎攆被抬進了鳳陽閣,沈亦槿還很清醒,想讓等在宮門口的芷寧扶她去禦花園走一走。

    “姑娘,陛下在靜月閣等著。”

    沈亦槿笑笑,“那就讓他等一等吧。”

    她等過他好多次,每一次都是好幾個時辰,等人的滋味,他或許並不知道,就先讓他淺嚐一下吧。

    芷寧對一旁的宮女使了個眼色,宮婢會意跑開了。

    沈亦槿走到禦花園,倚坐在涼亭中,微閉著眼睛,享受著傍晚的微風,覺得很愜意。

    今日能看到兄長給自己的信,知道父兄都安好,她真的很安心。

    可想到宋有光,心裏還是很難受,愧疚之情又湧了上來。

    因喝了些酒,腦子裏又一會想東一會想西的,漸漸就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猛然間身子被橫抱起來,嚇得沈亦槿下意識摟住了那人的脖頸。

    等看清抱她之人是李彥逐時,她忙鬆開了手。

    此時天色已晚,宮中也亮起了燈盞。

    “睡在這裏也不怕著涼。”李彥逐道。

    沈亦槿掙紮了兩下,“陛下,我自己能走。”

    誰知李彥逐抱的更緊了,他停下了腳步,“你是想讓我抱你回靜月閣,還是抱你回紫宸殿?”

    這有區別嗎?沈亦槿腦子始終沉沉地,她懶得和他計較,垂眸道:“整個皇宮都是陛下的,還不都是陛下說了算。”

    李彥逐道:“回了紫宸殿,就要侍寢。現在,你怎麽選?”

    因為酒勁,沈亦槿的臉很紅,李彥逐身上的梅花香很好聞,她不自覺軟了僵硬的身子,將頭靠在他的胸口,“陛下說,不再強迫我的。”

    李彥逐自嘲一笑,他的試探,總是氣氛恰當,卻又被拒收場。

    “你還未吃晚膳,我抱你回靜月閣。”

    一路上,衛安讓身後跟著的宮女太監都保持很遠的距離,生怕影響兩人。

    借著酒勁沈亦槿的膽子似乎變大了,她呢喃問道:“陛下讓宋公子去邊疆,可是因為我?”

    李彥逐腳下一停,又繼續往前走著,“不完全是,宋有光還未上過戰場,是該讓他磨礪一番了。”

    沈亦槿小聲道:“我若求陛下,收回成命呢?”

    李彥逐的心被紮了一下,但他告誡自己,萬不可再衝動,他不能再嚇到沈亦槿了,緩緩說道:“你擔心他?”

    沈亦槿在他懷中點點頭,“他是我的恩人,我不想他有事。”

    “隻是因為恩人嗎?還是因為……”李彥逐抱著沈亦槿的手又緊了幾分。

    沈亦槿聽見李彥逐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不知為何,她沒回答。

    李彥逐也沒再說話。

    長長的宮道上亮著星星點點的宮燈,四周很安靜,隻有李彥逐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也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沒有了宮人,他們身後跟著的宮女太監也不知去了何處,整個宮道上,隻有一個男子抱著她心愛的女子,步履穩健,緩緩往前走著。

    李彥逐的步子一慢再慢,自從回宮後,沈亦槿難得有乖巧的時候,許是喝了酒,此刻她在他懷中如同一隻順從的小貓,他多希望這條路再長些。

    他越走越慢,走到靜月閣時,懷中的人已經睡著了,可他卻不想將她放下,站在靜月閣門口久久不願走進去。

    但很快胳膊就酸了,他隻得邁步走進,輕輕將沈亦槿放在床榻上。

    在放下的一瞬間,他想起在無憂齋沈亦槿喝醉那次,他險些就吻了她。

    如今想來,覺得那時的自己很傻,分明已經動了情,卻不願承認,若那天吻了她,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

    沈亦槿睡得很沉,李彥逐放下她,她連動都沒再動一下。

    李彥逐坐在床邊,舍不得走,他看著沈亦槿,伸手撫摸著她的麵頰,拇指摩擦著她的嘴唇,不知為何,他眼中竟然暈染上了一層清透的水漬。

    芷寧端著一盆水進來,想給沈亦槿簡單擦洗一下,看見李彥逐的動作,又端著水盆退了出去,輕輕地關上了門。

    “沈亦槿,今日你笑得那般開心是因為宋有光嗎?你真的愛他嗎?我將你困在我身邊,究竟是對是錯?”

    “你為何會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擾亂了我的心智,讓我深陷其中卻又將我拋棄,沈亦槿,你不覺得你很殘忍嗎?”

    李彥逐眼中的淚不曾流過臉頰,直直滴了下來,落在沈亦槿心口的衣裳上。

    “我時常自問,若重來一遍,我還會摔你的金釵,不理會落水的你,讓你等在府外,任由你誤會馬青荔從而哭得傷心嗎?或許還是會的,因為那時的我別無選擇,隻要那一切發生,我還是會的。”

    “可你知道嗎?最近我不斷的思慮,才發覺從一開始就錯了,這一切完全可以避免,我應在這些發生之前,大膽承認自己的感情,告訴你我的想法,送你去安全的地方,遠離上京,是不是你就會等我了?”

    李彥逐緩緩俯下身,躺在沈亦槿旁邊,“就讓我貪戀這一夜的溫存吧。”

    內力聚集到指尖,李彥逐滅了房間的燭火,像個受傷後尋求保護的小孩子一樣,貼在沈亦槿肩頭,閉上了眼睛。

    眼看著時辰到了寅時五刻,陛下還沒有走出靜月閣,衛安十分焦急,卯時就要早朝了,陛下自登基以來,就隻有去瘴城那幾日未早朝,現下他是喊還是不喊呀。

    思慮了半晌,他還是來到了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門,小聲喊道:“陛下,陛下。”

    李彥逐在召國那麽多年,機警慣了,聽見衛安的聲音馬上睜開了眼,他慢慢起身,生怕吵醒了沈亦槿,輕手輕腳離開了房間。

    房門被重新關上的一刹那,沈亦槿睜開了眼睛。

    其實半夜她就醒了,剛開始看見李彥逐睡在自己身邊時嚇了一跳,但很快她就鎮定了下來,想了想昨晚發生的事,她應該是因為酒醉在李彥逐懷裏睡著了。

    不知為何,昨夜分明是李彥逐第一次那樣久的抱著她,可她卻有一種熟悉安定的感覺,李彥逐的懷抱讓她很安心。

    這確實不是李彥逐第一次這麽久抱著沈亦槿了,在從榆城到清水縣的路上,李彥逐曾抱著受了傷的沈亦槿行了一路。

    沈亦槿又在床上賴了好一會,直到天大亮了才起身,剛梳洗完,就見李蘭雪急急走了進來,“你怎麽才起呀,你可知道早朝發生什麽事了嗎?召國派使臣來了,說是來送和親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