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作者:五點零九      更新:2022-07-09 16:00      字數:3828
  第七十一章

    李彥逐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如此在乎一個人, 在乎到整顆心都顫抖起來,在乎到他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護衛帶著個四十多歲的女郎中和她的小徒弟推門進來, 這是他特意交代的,沈亦槿傷在胸口,還是女郎中醫治起來方便一些。原本以為這偏遠的北地沒有女郎中, 也交代了護衛退而求其次,沒曾想,還真的找來了。

    他站起身, 泛紅的雙眼看著她們, 盡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她受了劍傷, 我已經簡單包紮,不知是否傷到了心脈。”

    郎中看了一眼沈亦槿道:“還請閣下在外等候,我同徒兒定然全力救治。”

    李彥逐回頭看著沈亦槿蒼白的臉頰, “有勞郎中,醫好她,在下必重金相謝。”

    說完, 一步三回頭出了廂房, 呆呆站在房門外等候,像是失了魂一樣。

    護衛見主子滿身鮮血, 能想到戰場之上的慘烈, 開口道:“殿下先換身衣服休息片刻吧,屬下在此等候。”

    李彥逐道:“去將這客棧二層都包下來, 再去驛站看顧衛安, 有什麽情況, 隨時來報。”

    他還牽心著受傷的衛安, 背後那一劍傷得不輕,也不知衛安能不能撐住。

    護衛應下,匆匆離開。

    李彥逐靠在屋外的梁柱上,輕輕閉上了眼睛,今日之種種,來日他必定全都要討回來,韜光養晦的時間已經夠久了,是時候厚積薄發了。

    可他的謀劃中,沒有沈亦槿,她的突然到來,並沒有打亂他的計劃,卻擾亂了他的心。

    事到如今,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不由自問,自己當真對沈亦槿沒有動情嗎?李彥逐苦笑,或許從那個初次見麵的深夜開始,從她為他送上年禮開始,從上元佳節開始他就已經淪陷了。

    他的否認、拒絕、克製,傷害了沈亦槿,又何嚐不是在自傷?

    何以沉淪至此?真是上天和他開的最大玩笑。

    一直到深夜,郎中還沒有從房中出來,小徒弟端出一盆盆血水,又奔忙著抓藥搗藥煎藥。

    每次小徒弟出來,他都想要攔住詢問,卻又害怕會耽誤治療時間,隻得站在屋外焦急等待。

    天快放亮的時候,江鋒趕來了。

    “殿下,衛安的傷不至於喪命,但是傷了後背的經脈,今後揮劍恐不能再如之前那般自如了。”

    總算是等來了個還算好的消息,他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

    “能保住性命就行,劉信和徐勤剿匪如何了?”

    江鋒道:“山匪首領當場自刎,其餘的山匪都關押了起來,隻是我方也損失慘重,隻剩了不到三千人。”

    李彥逐歎一口氣,“三萬大軍,隻剩了不到三千人,就算是剿匪功成,回到上京也難免被有心之人做文章,你讓劉信先給父皇呈送軍情吧,大軍修整三日後同留在慶城的將士們匯合,先行回朝。”

    “你帶著衛安一並回上京,有幾件事還需你們去做。”

    江鋒立刻問道:“殿下不走嗎?”

    李彥逐似乎很累,他看向身後的房門緩緩道:“沈姑娘生死未卜,我不能走。”

    “可……”

    “江鋒,”李彥逐打斷了江鋒的話,“你隻需牢牢記住我現在說的話,旁的事不要再理會。”

    江鋒躬身作揖,“是。”

    李彥逐道:“劉信送出軍情後,你再佯裝從客棧回驛站,告知劉信和徐勤,說我和沈姑娘在客棧遇到了刺客,皆下落不明,也一並告知他們沈姑娘的身份,等郎中出來,我馬上帶著沈姑娘連夜離開榆城先往南邊去。”

    “你去戰場找一個看起來強壯的屍體,去掉他原本的衣服,給他換上殺手的黑衣,在他的衣袖處縫上東宮令牌模樣的花紋,記得沾染上血跡,別讓人發覺是新縫上去的,將屍體帶給劉信和徐勤,就說是在客棧廂房發現的人,希望能把這具屍體帶回去交給大理寺徹查刺殺之事。”

    “如果劉信堅持要尋我,就告訴他,父皇限定的剿匪時日馬上就要到了,軍情已呈,不能不回。他定然擔心,自己沒有保護好皇子會受到父皇懲處,你告訴他,隻要查到是誰人刺殺,父皇自然不會怪罪,他和大理寺卿有些交情,就當是我利用他吧,此次欠他的人情,日後再還。”

    “劉信定然不放心,會拜托徐勤查找我的下落,你引導徐勤往北去尋即可。”

    李彥逐歎了一口氣,“還有最後一件事,回上京後,去找雲林寺的了悟禪師,告訴他,時機已到。”

    了悟禪師在他幼時就曾對他說,他是天命所歸,定會助他一臂之力,他們之間的關係不被旁人所知,每次相見也都格外小心。

    即使是在召國,他們也沒少了書信來往,在出征剿匪之前,他告訴了悟,若他戰死了便不是天命所歸而是命歸皇泉,了悟隻是微笑著說等他歸來,就是時機成熟之時。

    那個屍體到了上京,定會掀起腥風血雨,不用他動手,五皇子又怎麽會放過這個扳倒太子的好機會。

    父皇多疑,也許並不關心他的死活,但肯定會對太子起疑心,就算是此事被太子化解了,也會在父皇心中留下裂痕。

    若在這個時候,他和了悟所謀劃的巫蠱之事再往父皇心頭燒一把火,即使不能廢太子,也能讓太子失去父皇對他的信任。

    事情已謀劃至此,會如何發展全看天意了。

    而在上京紛亂之際,他不身在其中,就是最好的漁翁得利之勢。

    李彥逐拍了拍江鋒肩頭,“上京之事就交給你和衛安了,照顧好姨母。”他頓了頓,“若沈家前來詢問,其他事都可如實以告,至於刺殺一事,就別讓沈家父子痛心了,不要告知他們殺手是太子派來的,還想要殺沈亦槿。”

    他自嘲笑笑,“其實就算告訴沈家父子實情,他們也不會相信的,世間最難接受的便是信仁之人在背後捅刀,又何苦讓他們平添煩惱,”

    江鋒道:“殿下為何要替沈家父子考慮?”

    他苦笑起來,“有句話叫愛屋及烏,你知道嗎?”

    江鋒愣住,忽然明白了什麽,神情沉重,帝王最忌諱有軟肋,之前殿下不願承認,倒也罷了,現今毫不避諱對他說這話,真的讓他好生擔憂。

    “殿下,我不反對留下沈姑娘,可沈家留不得。”

    李彥逐道:“我自有考量,你要做的事還很多,快去吧。對了,給我留下兩個護衛即可,人多目標大行動不便。”

    江鋒握了握拳,他原本想將沈亦槿看到的都告訴給李彥逐,但現下看來,主子思慮的事已經夠多了。

    昨日從戰場回來,他帶著護衛立刻去了縣衙,劍搭在張德順脖頸上,他嚇得當場就招了,還說有五六個殺手正在榆城尋找一女子。他同護衛們找到那幾個殺手,想要留下活口,誰知那些人一看敵不過,當場服毒自盡,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這些煩心的事,即使不稟告他也知道該怎麽做,還是別再為這些小事打擾主子了,遂作揖道:“是,末將一定不負所望,末將……等殿下回京。”

    看著江鋒轉身離去,李彥逐深深歎了一口氣,從今往後,隻要是關於沈亦槿的事,他都不能再從容以對了。

    他認了。

    天大亮的時候,郎中和小徒弟終於走出了房間。

    李彥逐馬上迎上去問道:“怎麽樣了?”

    郎中擦擦頭上的汗:“姑娘身子本就單薄,這一劍雖沒傷到心口,但卻傷到了肺,邪風侵入血脈,極為凶險,整夜高燒不斷,又失血過多,險些失了性命,我已全力救治,能不能挺過去,就看姑娘自己的造化了。”

    造化?造化是個什麽東西,李彥逐心頭一緊,跌跌撞撞要往屋裏走去。

    郎中攔住他,“我在房中留了藥方和塗抹傷口的藥,對了,閣下還未付銀子。”

    李彥逐喊道:“來人!”

    馬上有護衛從暗處跳出來。

    “給郎中十兩銀子。”

    送走了郎中,李彥逐讓一個護衛按照藥方去抓藥,另一個去準備車架。

    半個時辰後,他換下了盔甲,簡單處理了自己手臂的傷口,抱著沈亦槿上了馬車,往南行去。

    怕馬車顛簸讓沈亦槿的傷情更加嚴重,一路上他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抱著她,有時看見一動不動的沈亦槿,會忍不住伸手去探查她的鼻息。

    他們並未走遠,隻趕了不到一天的路,到了傍晚,停在了比榆城暖和的清水縣。

    臘月從上京啟程,曆時近兩月來到了榆城,攻打山匪逗留了近一月,如今已經到了三月。

    初春的清水縣城,洋溢著絲絲暖意,一住進客棧,李彥逐就吩咐人煎好了藥。

    端著藥碗,他坐在床邊輕輕吹著湯藥,沈亦槿還在昏迷中,根本沒法自己喝藥,李彥逐拿著個小勺,柔柔地撥開沈亦槿的嘴,將湯藥灌進去,可沈亦槿絲毫沒有吞咽的動作,褐色的藥順著她的嘴邊流了出來。

    就像是個死人一樣。

    李彥逐慌得不行,拿起帕子顫抖著擦去沈亦槿嘴邊的湯藥。

    鼻頭發酸,眼眶發紅,他真的好害怕,不能帶她回家。

    更加後悔,在慶城看見她時為何沒有堅持將她送走,是自己的私心讓她受了這麽重的傷,自責愧疚統統湧上心頭。

    “沈亦槿,求你別這樣嚇我。”

    繼續擦去她嘴邊流出的藥,李彥逐看了看藥碗,這碗藥他究竟要如何讓她喝進去。

    思索片刻,鎮定心神,他喝下一口藥含在口中。

    又輕輕捏著沈亦槿的兩腮,沈亦槿的唇瓣便微微張開了。

    李彥逐附身而下,想將藥渡入沈亦槿口中,可並不順利,沈亦槿牙關緊扣,湯藥還是無法入口,他手指在兩腮處用力,再用舌頭敲開牙齒,這才將藥渡了進去,可沈亦槿並沒有吞咽的動作,僅是含在口中,他又在掌心匯聚內力,輕輕拍在沈亦槿喉嚨下方。

    “咕咚——”

    這口藥總算是咽了下去。

    李彥逐端著小心,生怕嗆到沈亦槿,一口藥喂進去,他額頭上已經有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見沈亦槿喝下了藥,他微微鬆了一口氣,繼續剛才的動作,將整碗藥都喂完。

    喂完藥,他又給沈亦槿的傷口重新上藥包紮。

    女子細嫩的肌膚和那處柔軟,皆已盡入他眼底,從來沒有碰觸過女子的他,手不停顫抖,可此刻他知道需得摒棄那些世俗規矩,上藥才是最重要的,他自動將其他都忽略,隻將注意力放在傷口處,小心上藥,仔細包紮。

    待這一切做完,天已經完全暗了。

    李彥逐端著空藥碗走出房間,看起來疲憊萬分,護衛忙迎上去,“殿下,我去找個侍女來照顧沈姑娘吧。”

    他搖頭,“不用。”

    沈亦槿傷得這樣重,他又怎麽放心把她交給別人照顧?

    如此,在李彥逐不眠不休地精心照顧下,終於在第三日晨曦照進窗欞時,沈亦槿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