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者:五點零九      更新:2022-07-09 16:00      字數:3208
  第八章

    沈譽聽完一怔,隨即大笑起來,“小槿莫要氣惱,我們不理他。”

    他從書桌前起身,走到方桌前坐下,微微低頭靠近湯盅聞了聞,皺了皺眉頭,但很快恢複了笑意,“來,我的女兒第一次下廚熬湯,為父這就,這就嚐一嚐。”

    沈亦槿忙站起來,打開湯盅,拿起托盤裏的湯勺湯碗盛了一碗,遞到沈譽麵前。

    沈譽僵硬的笑了笑,刻意掩藏畏難情緒,端起了湯碗,撲鼻而來的濃烈藥味讓他屏了一瞬呼吸,隨即抬頭看見女兒期盼的神情,略一沉吟,將一碗湯藥灌進了肚。

    想象之中的苦澀之感沒有襲來,下一刻,唇齒間慢慢溢上肉香,讓那淡淡的苦味也變得別有雅致,自喉嚨到腹部再蔓延到全身,格外舒適溫暖。

    他不禁露出了笑容,看向了沈常鬆,“常鬆,你也來嚐一碗?”

    沈常鬆神情疑惑,他看不清父親的笑意幾分真幾分假,還沒等他回應,沈亦槿早盛好了一碗端到了他麵前。

    他擠出一個笑,從小妹手中接過湯碗,看了看,眼一閉,頭一仰灌了進去。

    與想象中天差地別的香味溢滿口中,他不由驚詫的看向了沈亦槿,“小瑾,你從哪裏學的手藝?”

    熬湯的手藝並不難學,十全大補湯也不難做,隻不過從前的她少了這份心思。

    她沒好氣道:“哥,府中菜品很難吃嗎?後廚那些廚藝精湛的廚子,還不夠我請教呀。”

    沈常鬆放下空碗,笑著搖頭,眼中都是慈愛,“牙尖嘴利的,為兄可說不過你。”

    說完揉揉沈亦槿的頭頂,再對著沈譽抱拳行禮,“父親,時辰不早了,我先回軍營了。”

    沈譽揮手點頭,“去吧。”

    “哥,等一下。”她快速盛了一碗端給沈常鬆,“我可是熬了幾個時辰,精心挑選的食材藥材,喝一碗可不行。”

    沈常鬆接過來仰頭喝下,細細瞧了瞧沈亦槿,“我的小妹好像變得和之前不一樣了,不是隻懂得撒嬌的小丫頭了。”

    沈譽起身道:“是呀,也該給小瑾相看個好人家了。”

    沈亦槿眉頭微蹙,前世的自己在父兄的嗬護縱容下長大,生活得自由自在,玩心很大,根本不願意被婚姻束縛,再者,她也沒遇到心儀的人。

    前世尚且如此,今生就更沒這個想法了。

    何況,李彥逐已經誤會她對他有意,更不能節外生枝。

    成親不急,改變沈家命運才是她重生後最重要的事。

    “爹爹就那麽想把我嫁出去呀?”沈亦槿可憐巴巴看著沈譽,噘嘴道:“讓我再多在你們身邊待兩年嘛,夫家哪裏有自己家自在。”

    前世,父親如此說的時候,她也是這樣拒絕的。

    沈譽沉吟片刻道:“為父當然舍不得你,但你總不能一輩子不嫁人。”他站起身來到沈亦槿麵前,單手將女兒攬進懷中,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肩膀,看著窗外微笑道:“那就讓小瑾多在為父身邊待兩年吧。”

    這些話和前世一字不差,當時聽來隻覺得平常,現在聽來,莫名酸澀。

    她還記得,父親自刎前最後看向她的樣子,深深的愧疚和自責,還有無可奈何,無能為力的絕望。

    那夜之前,父親為她做的她都知道。

    父親知道自己和兄長都難逃一死,於是在李彥逐登基後,一直在想辦法將她送出上京,保她一命。可她逃命的時機並沒有到來,到來的隻有抄家的金吾衛。

    她緊緊貼在父親胸膛,聽著那顆跳動的心髒。

    父兄活著就是她重生的最大意義。

    *

    這天後,沈亦槿隻要有空就會親自下廚為父兄做菜品,熬藥膳。

    順便,讓廚房給李彥逐也熬上一份,再送去他的府上。

    叩門不開已經成了日常,沈亦槿在門外喊話也成了默認的方式。

    在她看來,送藥膳,隻不過是為了達成目的不得不做的事情,而在李彥逐和他周圍人的眼中,就成了不求回報的付出,成了深情不悔的愛慕。

    “這就是又晴所說的沈姑娘,給你送來的藥膳嗎?”坐在李彥逐對麵的中年女人,身著湖藍色小團花紋錦緞對襟外裳,頭戴蝴蝶銀步搖,麵容略顯蒼白,神情溫和平靜,麵著笑意說道。

    李彥逐看了一眼衛安提進來的藥膳,為中年女人添上熱茶,“我早已明確拒絕,卻不知她脾氣這麽倔。姨母,買走玉寒蘭草的人,江鋒正在查,有些眉目了。”

    林惜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搖頭笑道:“今日我並不關心玉寒蘭草,殿下莫要岔開話題,不如就來說說這位沈姑娘吧。”

    李彥逐回道:“沈姑娘過幾日就消停了,這件事姨母不必掛懷。”

    林惜招手,“衛安,把食盒拿來,我嚐嚐。”

    衛安將食盒放在桌幾上,拿出湯盅湯碗的時候,林惜又道:“殿下身體康健,倒是我這這身子需要好好補一補。”

    衛安盛了一碗放在林惜麵前,拿著湯勺看向了李彥逐。

    李彥逐擺手,示意不用給他盛。

    “姨母身邊的又晴廚藝不錯,伺候得很是盡心,應是時常給姨母做藥膳的才對。”

    林惜喝了一勺湯,輕輕挑眉點頭,“又晴的手藝我都吃膩了。沈姑娘這決明子雞肝湯,鮮而不膩,鹹淡適中,很合我的胃口。”

    說著又喝了幾勺。

    李彥逐不再說話,靜靜看著林惜喝湯。

    一碗湯喝完,林惜抬頭看向李彥逐,“真可惜,殿下沒有這個口福。”

    她拿起帕子拭了一下嘴角,“這人呀,就瞧個眼緣,沈亦槿這姑娘,我瞧著比召國長公主更合眼緣。隻可惜她父親沈譽是太子那邊的人。”

    說到這,林惜頓了頓問道:“殿下來上京兩月,長公主可曾來過信?”

    “來過兩封,問候罷了。”李彥逐抬手示意,讓衛安收拾了湯盅湯碗退下。

    衛安仔細關上房門。

    林惜看向房門問道:“殿下有什麽話,還要避著衛安?”

    “就如同姨母所言,沈姑娘或許不僅僅是合了姨母的眼緣。”李彥逐再為林惜添茶,眼眸低垂,看著茶杯的邊緣說道:“在召國時,長公主性情強勢驕傲,讓衛安吃了不少苦頭,而沈姑娘性情溫和堅韌,比長公主好相與,若要讓他選擇今後要伺候的夫人,定然是後者。”

    “殿下如何想呢?”林惜偏頭看他。

    以她對李彥逐的了解,若真的輕視一個人,是半句也不願多說的,哪怕自己再極力提起。

    如今卻主動拿沈亦槿同召國長公主相比,還說出溫和堅韌這樣的話,足以見得,他對此女子不但沒有厭煩,反而有些欣賞。

    “長公主對我有恩。”李彥逐沉默片刻道:“如今太子是名正言順的儲君,五哥是皇後親子,我與他們感情都不深厚,不論誰登基,都要過朝不保夕的日子。召國長公主遠水救不了近火,沈家又忠於太子,都不是良配。”

    他自嘲一笑,“你們跟著我,也不知什麽時候就沒命了,何苦再拉進來一個人。”

    林惜看著李彥逐,不由哀愁起來。

    她和姐姐本是上京總兵之女,姐姐入宮為妃,她自小喜愛醫術,不顧父親勸阻,離家遠行,機緣巧合之下拜百草穀主為師。

    同師父朝夕相對,誌同道合,兩廂情願,天地為媒,結為夫妻。可惜多年之後,師父病逝,她不願留在傷心地,又思念家人,才回到了上京。

    不問世事十多載,回來才知皇帝忌憚父親兵權,認為他擁兵自重,用子虛烏有的罪狀將父親處死,姐姐生下外甥後不久也病逝了。

    親人的離世對她打擊很大,病了很長一段時間,在病中她得知了自己唯一的親人,她的外甥,興國六皇子李彥逐成了召國質子。

    於是,她不遠千裏跟隨而去,陪他在召國度過了最為艱苦的五年時光。

    她在百草穀十多年,嚐遍了各種藥草,以身試毒數次,不但身子垮了,也無法生育,見到李彥逐後,便當做親子對待。

    李彥逐自幼喪母,從沒感受過母愛,這五年從林惜身上得到了渴望已久的親情,對這位姨母十分敬重。

    兩人不是母子,感情卻勝似母子。

    林惜自然是希望李彥逐能一切安好。

    “殿下以身體抱恙為由,不參與朝堂政事,就連新年大朝會都缺席了,足以見得對皇位並沒有野心,太子、五皇子、眾臣都該明了才是。”

    “別太悲觀了,或許太子和五皇子最後能賜殿下一方封地,安穩過一生。”

    李彥逐神情低沉,“姨母都明白,何苦還讓我選?”

    林惜無奈搖頭,不論是沈姑娘還是召國長公主,都會打破朝堂爭諸格局,將如今想要遠離皇儲之爭的李彥逐,推向更加風雲詭譎的爭鬥中去。

    李彥逐起身蹲在林惜腿邊,額頭輕輕抵著林惜雙膝,“姨母,我雖已表明態度,但太子和五哥恐怕不會相信,賜一方封地平安度如乃是奢望,畢竟五年前,父皇曾倚重於我。”

    他緩緩將頭枕在林惜的腿上,“東宮,孩兒也曾觸手可得,若要入主,隻能以退為進。先讓給他們,鷸蚌相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