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正文完
作者:溫尋      更新:2022-07-08 16:15      字數:3431
  第64章

    林若冰有很輕微的精神分裂症。

    從小到大, 犯病次數寥寥。在她印象中,確切地感覺到自己不正常時,隻有三, 四次。第一次,十四歲那年中考, 第二次, 和施懋蓮坐在一輛車裏, 第三次,是在林大餘死後, 第四次,就是現在。

    林若冰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忽遠忽近, 她茫然無措地注視正前方,嘴唇微動了下。

    那聲音來自於林大餘, 是她的父親。

    城際高速,車輛一輛接著一輛, 開得越來越快。

    雪越下越大了。

    窗外霧色茫然, 暖風吹拂著擋風玻璃,她騰出一隻手來在左手邊車窗上擦了幾下, 霧氣遮擋了她的視線。

    她心底發慌,焦躁不安,那個聲音卻變近了。

    ——你回去吧, 要下雪了,別再開車了, 太危險, 爸不放心。

    ——你小時候活潑得很, 在人多的地方跳舞唱歌, 特別可愛,怎麽越長大越不愛說話了呢。

    ——你學上多了,是有出息,可我瞧著你怎麽比以前愛鑽牛角尖,想不開了呢。

    ——你不認他們,你以後可怎麽辦,你連婚都沒有結,我怎麽放心去死。

    暴雪將至,高速路出入口等待著很多輛車,開過出口後,車輛接近於無。

    天空染上暗色,大雪驟然漫天紛飛,林若冰將車停到高速路出口不遠處的路邊,低垂著頭,將手機關機。

    陌生號碼響了一路,她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那位是非不明的記者。

    下車的時候,一股狂風吹起了她的長發,她裹緊外套,望了眼遠處的山嶺,決心走下去。

    林大餘葬在距離靜南很遠的墓地,當時她負債累累,無法拿出更多的錢來給父親買墓地,隻能通過打聽得知在靜南市外的便宜墓地,最後將林大餘安葬至此。

    今天的雪比她想象中大多了,她沒有帽子,頭發幾乎被浸濕,雙手裹在大衣裏不知疲憊地向前走,踩上去的地方如同地毯一般。

    路燈熾亮,路上卻沒什麽車。

    某一瞬間,林若冰似乎又聽到有人在叫她名字,但是這聲音和之前不同,認真而有力度。

    林若冰在認出這道聲音時,從兜裏摸出早已被她關掉的手機。

    她凍得難受,手指冰冷,動作僵硬地打開手機,十幾秒後,接到熊燃的電話。

    她說,我害怕。

    如同小時躺在破舊房屋裏,屋外頭風雨交加。林大餘躺在房間另一頭的竹席床上,一道布簾隔開父女二人。

    雷聲一響,她猛然驚醒,哭著喊著說我害怕。

    林大餘佝僂著身子,拿著板凳坐在她床頭邊,一手撐著頭,一手牽著她的手,嘟嘟囔囔著,快睡吧,我不走。

    如今,電話那頭的男人說,你等我,我很快到。

    林若冰不敢停下,她變得很冷,冷到極點,她眼前發黑,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走不到終點了。

    她已經帶著這種想法又走了很久,就像是曾經每一次想要放棄的時候,咬咬牙回頭,發現已經又獨自走過很遠的路。

    太冷了,又累又餓,林若冰停下腳步,大口呼吸,就在這時,一道燈光從背後湧來。

    車身衝破雪霧,車頂積滿新鮮的雪,身前的路一望無際,白色蒼茫平滑。

    像是有預感一般,林若冰扭過頭去。

    熊燃看見一張慘白到極致的臉,原本蓬鬆的長發被雪水浸濕貼在臉上,挺拔的身軀此刻略顯孱弱。

    他從後座拿了羽絨服下車,將人裹在懷裏,為她戴上帽子。

    林若冰不說話,她被這份突如其來的溫暖緊緊包圍,她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這次不再是幻聽,而是實實在在的,熊燃的聲音。

    “都冷成這樣了。”他的心裏像是被沙礫摩挲過一樣,磨得他喘不上氣的疼,“還說不冷。”

    “現在不冷了。”現在是真的不冷了。

    林若冰靜靜看著他,熊燃的眼眸裏盛滿了心疼與無奈,他幾經思索,開口問她:“去哪兒?我陪你一起。”

    林若冰覺得,他好像也有點兒不一樣,她不知道他是心疼的,站在她麵前和她有著同樣想法。

    她和熊燃說,我想去看我爸。

    熊燃讓她上車,她說好危險。她忘不掉自己出車禍的那天,是她犯了病。

    他從兜裏掏出一塊滾燙的東西,放在她手裏,忽然問她:“吃飯了嗎?”

    他從路邊買的,怕她餓,又怕她冷。

    她搖了搖頭,低頭去看,手裏赫然多了一塊兒烤紅薯,有香味兒,鼻腔瞬間通了,人也好似活過來。

    “我開車,你放心嗎?”雪落在他眉眼中,顯得格外溫柔。

    林若冰跟他上了車。行車比步行快得不是一星半點兒,可即便如此,熊燃也是開了好久才到目的地。

    他側著臉向外看,黑茫茫一片,車沒法再開。

    林若冰的長發被暖風吹幹了,吃完一塊紅薯,臉色終於有了血色,她告訴熊燃,再步行一段距離就到了。

    已經是深夜,大雪讓大地更加荒蕪,熊燃下了車,開後門取了羽絨服,走到副駕駛給她穿好,再扶她下車,手握著她的手,十指緊扣。

    “來吧。”他低聲說,“我牽著你。”

    林若冰覺得這會兒的熊燃格外特別,有種異於往常的溫柔,她點點頭,感受著手心間的暖意,一步一步帶他向前走。

    她很久沒來看林大餘,之前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帶熊燃來看他一次,卻沒想到是在大雪紛飛的黑夜。

    她為父親拂去碑上雪,手指頭凍得通紅。

    在她身後,男人二話不說,就著十幾公分的雪,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雙膝著地,磕了三個響頭。

    “熊燃……”她張了張嘴。

    大雪一直下,下得不近人情,橫亙她人生二十幾年,冷漠到極點。

    熊燃抬起頭來,唇間呼出白白的霧氣:“爸,你放心,倩倩她跟了我,有我一口湯喝,就有她一口肉吃,我有多少錢,給她花多少,我不會說假大空的話,這話但凡我說出口,一輩子我都記得。”

    他一字一句地說:“隻要她願意跟我,我熊燃今後,生死相隨。”

    林若冰的表情淡淡消了去,她略顯茫然地看著他,手機微弱的燈光映照著他的輪廓,和她徹底、震驚的臉。

    熊燃說完,動作虔誠地從雪地裏站起來,沒來得及拍打身上的雪,轉身牽著她的手臂,低聲詢問:“你有話要對爸說嗎?”

    林若冰眨了眨眼睛,說:“我有。”

    她摸著墓碑,喊了一聲爸,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熊燃抱住她,在她耳邊說:“哭吧,有我在。”

    她也不想在他麵前如此失態,隻是太委屈了,所以眼淚無法止住。當漫天大雪停止,月上星光熄滅,冰雪消融,她就再也不能放肆地哭了。

    她抱他抱得很緊,就像無形中有雙手讓兩人湊得更緊,也好似是那雙手,將她交到他手裏,笑著說,你們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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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件羽絨服蓋在身上,林若冰被晃了一下,她睡得很沉,可直覺讓她醒過來。熊燃在駕駛座開車,她躺在後座睡著了,窗外是熟悉的地下車庫。

    “醒了?”熊燃的眼睛很澀,裏麵滿是紅血絲,看起來很累很困,對著後視鏡溫和地問她,“到家了,再醒醒?”

    “熊燃。”林若冰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聲色低啞,“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不是夢。”他笑了笑,“我都知道了。”

    他說:“你放心,他們不會再來找你了,永遠不會。”

    “嗯。”

    隔著一道鏡子,他看她像是在看一幅畫,語氣不自覺再放緩:“老婆,以後有我在,你不要委屈,我在爸那兒發了誓,你要相信我,以後有什麽問題一定要告訴我。”

    林若冰心說我說了的,你手機壞了。但她保持安靜,抿了抿唇,點頭。

    “宣荷還在家裏,媽打電話,讓我明天帶你們回家。”

    “好。”她扯起唇角,說,“一起回家。”

    這一晚,他們相擁而眠。

    她睡得很沉,因為擁抱著愛,這份愛直白且溫柔,令她難以抗拒。

    宣荷第二日見了她,笑著叫她嫂子好,說不知道她喜歡什麽,所以買了自己喜歡的來送她。

    林若冰有些愧疚,因為她身為大嫂,卻沒為妹妹準備。

    宣荷說:“我哥心疼你嘛,不告訴你我來了,怕我騙你錢嘛。”

    後來去了熊家,熊緒也在,他和宣荷一樣,笑著叫她嫂子,然後和小妹湊在一起,談天說地,好不熱鬧。

    林若冰被梁老師叫到一邊,關切地問道:“你沒休息好?”

    她看起來是有些狀態不好,所以化了淡妝,但這妝容掩蓋不了有心者的觀察。她不想撒謊,也不想說實話,熊燃替她回答道:“沒休息好。”

    他帶她走上樓梯,頂層有一間具有大落地窗的房間,看景色很美。

    他坐在那裏,拍了拍身邊,示意她過來,從背後抱她,臥在沙發裏,一句話也不說。

    那是屬於他和她的時間,不用說話也很舒服的狀態。

    林若冰不止一次想過,熊燃喜歡她,但是不愛她。

    後來的相處中,她一次次打敗自己的想法。

    林若冰長睫慢眨,身體四肢被暖意徹底席卷,也被這個家裏的愛意包圍,她忍著困倦,看向窗外白雪皚皚的世界,似乎回到去年的那個雪天。

    她按捺著緊張與無措,推開門,因為沒看到他,所以神情出現一瞬間的慌亂。

    她從來沒有為一場遇見做過那麽多準備,因為她在沒見過他之前,就知曉他符合她一切審美與要求。

    她要裝作若無其事,要落落大方,要溫文爾雅,更要坦誠相待。

    不過這一切,都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凝固在心裏。

    他的眼睛,在對她笑。

    ——正文完——